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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 归去来兮(一) ...

  •   庄周

      秋风乍起,一扫暑气,晴空高远,倒让人神清气爽得紧。

      村里的人忙完了农活,便坐到一处闲唠。正是秋收之际,农人心情都是好极,东家说这眼瞧着就又是个丰年,西家立马出声道:这自然是因那远在长安的明君福泽万民。此言一出,四下应和声一片,皆是面露喜色,就差没下跪三呼万岁了。
      有好奇的稚童奶声奶气地问,那明君长什么模样?方才还鼎沸的人群忽的一片死寂,半晌,才有人接话道,定是和那玉皇大帝一般模样。周遭人听罢,立刻点头称是。小娃儿还想问,那玉皇大帝又是什么模样?话未出口,已叫自家亲娘给抱了回去。

      “天高皇帝远的,谁见过?”

      最后,倒是个穷酸书生说了句真话,却被农人们瞪了一眼,便就灰溜溜地走了。不知是谁说了句 “读了这么多年书都没个出息,尽说些胡话,还是张家老大有学问……”,一下就开了一众人的话匣子,从张家有学问的老大,说到刘家眉眼俊朗的老三,再到王家未出嫁的闺女。

      “要我说,还是那从长安城来的夫子最了不得,会做学问,又有见识,还能给人瞧病,那眉眼呀……”

      吴家的小女儿轻声说了句,话没说完,脸就红了一片,身边的少年“咦”了一声,直道姐姐你脸红个什么?这一说,把女儿家羞得转身就跑。
      远远地,还能听到人群里一片哄笑,悠悠地,随着风儿飘远。

      学堂里授课的夫子连打了几个喷嚏,尚在自忖着是不是昨夜着了凉,一抬眼却见几个调皮的学生已然是坐不住了,半个身子都快挪出屋子,他笑着摇了摇头。

      “好罢,今日就到这儿,回去把书记下,明儿个背给我听。”

      话音未落,稚子们已呼啦起身,叫嚷着与他道别,转身就不见了踪影,只听得窗外惊起的鹊鸣,伴着孩童的笑声,隐约入耳。

      “先生……”

      身后传来个怯怯的声音,夫子一回头却见吴家的小儿子捧着一篮时蔬往他怀里塞,嘴里还念叨着,“这是姐姐让我带给先生的,是自家地里摘的,新鲜着呢,先生定要收了,不然姐姐可要生气!”

      “哎,这……”

      夫子也来不及推拒,就让那小子塞了满怀,回过神来,小娃子已跑出好远,他只能苦笑起来,心想着,这吴家的姑娘怎么还不死心呢?
      可到末了,也只能提着菜往家里走,一路上遇到好些个调侃他的人,他皆是好脾气地一笑而过,直到家门口,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遇上那几个缠人功夫了得的姑娘,不然今日可真是难过门了。

      “我听人家说,长安城里的金吾卫像天兵一样神气,大夫能跟我说说么?”

      院落里传来的吴侬软语夹着些许官话的口音,听来略显滑稽,却总让人没来由的心头一潮。

      他吱呀一声推了院门进去,瞧见坐在树影下拣菜的女子抬头望了他一眼,挑衅般扬了扬眉,算是打了个招呼,清秀温婉的模样却掩饰不住眼底那抹跃动的灵光,她低声对榻上的人道,“大夫,先生回来了。”

      “恩。”榻上的白衣男子徐徐侧过脸来,苍白的面容被斑驳的日光点缀得愈发憔悴,“慕慈,你回来了啊……”

      褐衣的夫子闻言,蓦地一顿,他抿了抿唇,按下心底的窒闷,含混地应了一句,伸手去触榻上那人的额头,入手只是一片温热,并不灼手,他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了。

      “薛姑娘,这些日子麻烦你照顾我家大夫了……”

      他到底只是叹了口气,朝那女子道了声谢,俯下身将榻上人抱起,朝屋里走去,尤还听得身后的薛家姑娘拖着调子道了声“无妨”,又叮嘱了他几句琐事,可年轻的夫子却没听进耳中。

      “芸娘倒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她家中只她一个女儿家,想是没少吃过苦。”

      夜色渐深,收拾着碗筷的夫子被身后传来的话语声挠了心神,他转过身去瞧那人,白衣男子懒懒地倚在桌边,依旧是闭着眼。(睁不睁已是无所谓,反正世间具是一片混沌。)

      “我们回来江南已经很久了吧,也就只有她还愿意与我这沉疴之人说说话。”

      “大夫,不是的,他们只是……”夫子心里蓦地乱作一团,连声线都有些发颤。

      他们来到这个小村落已两月有余,此处民风淳朴,他们虽是外来之人,村人待他们却也是极好。时逢学堂的老夫子患病请辞,村长便让他顶了职,如此一来,村中人对他便又多了几分敬慕,村里那些年轻的姑娘更是对他青眼有加。
      直到那日吴家的小女儿闯进屋中见了他家大夫之后,竟是惊呼着“有鬼”,一路逃了出去,而后他虽几多解释,却总有人在背后戳他脊梁,说他家中养着个眉眼似妖,白衣白发的鬼魅。

      “等大夫病好些,多出去见见人,便就熟悉了。”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地将白衣男子抱到榻上,瞧着那人苍白宛若柏奚的面容,不仅在心底哀叹:这哪是鬼,这分明是积重难返的沉疾……

      “我说慕将军,您与我说话倒也生分起来了?莫不是还在恼我早先与您置气?”

      “不是,我……”

      仿佛被那人的话又一次扰乱了心神,夫子的声音越发小了,与那隐在阴影中的脸一道,低到了尘埃里去,他来回搓着手,却憋不出一句话来,“我……”

      “呵……”却是那榻上的人先笑了起来,跳动的烛火印上他摇晃的银发,仿若染上了温暖的气息,“除去你躲媒婆躲到我医馆来那一回,真少见你这般模样,呵……咳咳……”

      “……大夫!”

      夫子三两步就上前去,却被白衣男子摆手止了动作,那人仍挂着那抹揶揄他的笑意,轻声道,“我有些乏了,你可是还要去忙?记得早些歇息,你的身子也不比我更好。”

      “嗯……”

      又是那般含糊地回了一声,夫子慢慢退出屋子,拖着步子好容易才走到桌边,他抬手轻扶着额头,烛火从指缝里漏进来,落在眼底有隐隐水光。

      流年似水这话半点不假,日升月落,光阴流转,比流水还抓不住。

      夫子早早起了身,其实田陌乡间的日子并不需他这般碌碌,可这许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却是如何也改不了。
      有时他会想,连这些可有可无的旧习都无法轻易改变,那若爱一人成了习惯,又该如何去淡忘?是不是到末时皆要这般如痴似癫?

      可是俗话都说情深不寿,情深……不寿……

      几乎是被自己心底的声音给吓到了,夫子的手一滑,方才过水的白瓷碗就从指尖溜了出去,他急忙伸手去抢,手忙脚乱间,却有一只纤细的手插了进来,一下就捞住了快要着地的瓷碗。他一愣,抬眼就瞧见一双杏眼瞪着他,盈盈满是怒气。

      夫子记得清楚,就是这双眼的主人,在他家“闹鬼”不久后,翻着篱笆就偷跑进来。他不知那姑娘与他家大夫是如何打的照面,只记得她站在日光下,婷婷若莲,提着一口软糯的吴侬软语说——

      “奴家姓薛,单名一个昙字,昙花的昙,不过总被人错读成芸,将错就错咯,侬唤我芸娘就好……”

      “方才我还道这么好看的姑娘却是个结巴,实在可惜,如今看来,你是被我吓坏了?”那时他家大夫难得地开口说了话,他想这就似他乡遇故知,那人怕也是让这乡音晕染了心绪吧。

      “木头!侬砸碗作甚?大夫浅眠,侬可是要扰人好梦?”

      再后来,那薛家姑娘就每日这般翻着篱笆登堂入室起来,她家本就不过三两步远,两头跑起来,倒也容易。

      “木头!”

      芸娘捏着夫子的耳朵还想说话,那人急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回过神来,却一把捂住夫子的嘴,杏眼微瞪,眼底的灵光几乎要漫出来了。
      夫子微诧,只觉得自己上辈子与这姑娘定是冤家,要不怎会这样的横竖看不对眼?每日都要这般闹腾一场才行。

      直到那白衣大夫起身,这闹剧才草草收场,早先还得理不饶人的薛家姑娘一眨眼就换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模样来,直让夫子咋舌不已。
      那时分已近学堂开课,夫子缓缓走出院落,转身正瞧见他家大夫被芸娘缠着坐在了屋外,日光和煦,落在那人身上隐隐溢出柔软的光晕,他远远看着,只觉得如这般岁月静好,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想着,似乎连心间也不再那般郁郁,学堂耳畔书声朗朗,夫子又一个失神却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念书的光景。
      那记忆里依稀总是江南三月的模样,晴日柳色新,时雨珠玲珑,学子们都爱在临水的窗边往外偷瞧,瞧什么风景呢?他却已记不清。
      江南、江南,一别经年,唯有午夜梦回才能瞧上一眼,说不想也只是自欺欺人,可是,他不能,也不敢说出口,便只能在心底偷偷念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哈哈哈……”

      角落里那几个调皮的学生早就坐不住,眼见夫子低着头,沾了墨水的纸团已扔到满天飞,连同这书,都越读越没调子。
      夫子听在耳里,手往戒尺上挪了挪,眉眼间佯作了怒色。眼尖的学生瞧得清,悻悻地收回心思,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把声音混进了人群里。

      “你们啊……”

      夫子摇头,若要他真拿戒尺训人,他实在是做不来,幸好早年见过他家大夫教学生时那半真半假地佯怒骇人,此时学来倒也很见成效。
      他心底方才略略安定,窗外却有人朝他喊,“夫子,你快回去瞧瞧,吴家那丫头在你家院子里和芸妹子吵起来了!”夫子惊得站起身来,被桌边的木凳一绊,险险摔倒,他一手急急撑着书桌,手腕一痛,另一只手打了个下课的手势,而后,不等学生们做声就夺门而出了。

      “你、你这南边来的狐媚子,成日里呆在夫子家,太、太不要脸了!”

      这头院落里,吴家姑娘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葱白的手指直戳芸娘面门,却被对面那人麻利地打开到一边。芸娘绕着身前的垂发,笑道,“侬家姆妈没教过侬说话么?这么没教养的丫头,难怪连那木……咳,难怪先生不欢喜!”

      “你、你……”被戳中痛楚的吴家姑娘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死死盯着芸娘,只觉那人指尖绕着的发梢太过碍眼,手一伸就抓了过去。
      芸娘倒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下,直觉往后跳了半步,却依旧避不过,眼看着那人尖利的指嫁抓了上来,她本能地一侧脸,眼角却瞥到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在她身前轻轻挡了一下。

      “呀!”

      突兀的尖叫扎得芸娘心一颤,她稳下身子,一把握住眼前的手,眼见上面留了三条鲜红的抓痕,衬着惨白的肤色,直刺人眼。

      “大夫,侬没事吧?我去拿药给侬……”

      方才还气势夺人的芸娘忽地软下来,抓着白衣大夫的手,有些手足无措,那人却笑笑,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无妨的,别担心……”

      “完了,这下完了……”那边被冷落的吴家姑娘自顾自死命搓着手,末了又拿出帕子来回擦拭,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着,“碰到这病鬼,要是染上病就完了……完了……”

      那话虽轻,却一字一句落在了芸娘耳中,她小心地看了一眼白衣大夫,再抬头朝那薛家姑娘瞪去时,眼里满是骇人的怒火,“侬!侬胡说什么!”

      “我我、又没说错?”被这迫人之势吓得有些战战兢兢的吴家姑娘退了半步,却还是不死心地扭过头,看着榻上有些懵懂的人,恨道,“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没药救的病鬼,光会拖累夫子!”

      “吴小姐,请你闭嘴!”

      话音未落,男人的冷喝声当头砸来,一时间四下都没了声音。芸娘愣了愣,她确实没看错呀,站在门口的分明是那木头,可眼下,他冷着一张脸,眉眼间是从未见过的冷漠,简直就不似她认识的模样。

      “夫子,我……”吴家姑娘被骇得不轻,嗫嚅着还没说完,却被夫子冷冷打断,“请你出去。”
      他声色俱厉,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仿佛竭力压抑着怒火,抬手朝着门外一指,“请、出去,往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话到此处,已是不留情面,那吴家姑娘怔楞了一下,瘪着嘴浑身发颤,泪珠子忽的就落了下来,她红着眼看向夫子,那人却只是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来,她拼命咬着唇,终于再也忍不住,掩面跑了出去。

      “木头……”

      芸娘见夫子走进,难得地温声开口唤他,不想那人却瞧都不瞧她,擦着肩就走了过去,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子,却见夫子半跪着,死死抓着白衣大夫的手,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瞧见那宽厚的肩膀微微发颤。
      “木头……侬……”芸娘想上前,却听到那人哑着嗓子对她说,“请你也出去……”她僵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进退。

      “芸娘,你先回去吧。”

      最后说话的,却是那个寡言的白衣大夫,他坐在那处,轻轻拍着夫子的背,仿佛轻哄着受挫的稚童,那表情温和得犹若融化的春水,芸娘听到他慢慢地对夫子说着,“别这样,我很好……”

      芸娘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时光之壑,。不知怎的,脸上忽的有些潮意,芸娘抬头看了看天,一滴冷雨正落在她眼角。

      午后的雨一直落到了夜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那么无休无止地落着。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时分的天就比白天又寒凉了许多。榻上的人裹着一身白狐裘,一只手细细抚摸着裘衣上柔软的绒毛,不自觉地微眯起眼,神情颇为慵懒。

      “慕慈,你怎么不与我说话?”

      大夫拿手指戳了戳心不在焉的夫子,那人抬头看他,这才惊觉往那只细瘦的手上涂了太多的伤药,一时间手忙脚乱得连药瓶都差点打翻,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忘了……”
      他以为那人定是要笑话他了,却不成想,那只手轻轻抬起来落在他头顶,将他的发冠小心地拢了拢,“你啊,怎么总是连发冠都束不好,不过我也不怎么会打理呢,上回明明说有机会帮你弄得更好些的。”

      “……恩。”

      夫子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仿佛自那日他家大夫一病不起后,他每每听到这些旧事,都只能这般蒙混过关。

      “这天一阵比一阵凉,你竟连狐裘都拿出来了,想当初你看我那披风不顺眼,偏要送这白狐裘来,也不想想我一个军医哪用得起这些,徒让人起疑……”

      大夫还在那处徐徐说着,看似将往事记得清楚,却又迷糊得分不清虚实,夫子只是低头听着,分明觉得揪心,却又不能露出分毫。
      “冬至喝冬酿酒,到了过年饮屠苏,你还记得那年素素把酒盏打破时,你说了什么?”大夫蓦地问道,一双迷蒙的浅眸中烛火点点,印出夫子张着嘴,哑口无言的模样,他眨了眨眼,转头便笑起来,“你说啊,已经宠坏一个大的了,不差再多个小的。”

      “啊,恩……我是这么说的来着……”

      夫子吞吞吐吐地应和,矮着身子,生怕被灯光一照就现了原型。可他又禁不住去偷瞧大夫的表情,眼神一动,却又教那人嘴角浅浅的笑意灼痛,只得又低过头去。

      “寻个日子,我把这酿酒的法子教给芸娘罢,如今身子越发不得力,怕是再过些日子,你就要喝不上我酿的酒了……”

      “大夫别这么说,你会好好的……”夫子皱起眉来,出声打断那人的话,“你一定会好好的。”

      大夫却摇了摇头,勾起嘴角,淡淡道:“其实下午那姑娘说得也没错,我确实是病得很重,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大夫!”

      夫子猛地站起身,烛火被他勾得来回晃动,映着他惨淡的表情更显出几分渗人的悲伤,“我不该让他们进来的……我……”

      “我其实挺喜欢芸娘这丫头的,”大夫却平静地伸出手,轻轻拉了拉那人的衣袖,眯起一双眼,似乎在细看他的表情,“你那日是没听到,她唱的吴歌真是美极了,比起我阿姐也不遑多让。你不是也喜欢吴歌么,还记得那年中秋时我唱的那首吴歌吗?”

      “记、记得……是、是江南可采莲……”

      夫子吞吞吐吐地说着,却感到那人拉着自己的手又加了几分劲儿,他不自觉地弯下身子,一低头,看见烛光映照到那人的脸上,让苍白憔悴的面孔晕染开几分生气,那人低低笑起来,笑得他不知所措,“大夫……?”

      “傻瓜,你可真是个傻瓜……”

      大夫抬起手,触上夫子的脸,一点点描摹起他的眉眼,“那年除夕我一心只怕素素被碎瓷片伤了手,慕慈却说我这样是会宠坏孩子的。我这才回他说,我已经宠坏一个大的了,不差再多个小的。”

      夜风夹着雨透过窗棂呼啸而来,薄薄的窗纸拦不住彻骨的寒凉,夫子愣愣地滞在那里,背脊上有寒意一点点攀爬而上,唯有那只手轻触面颊的温热,清晰可辨。

      “中秋那时慕慈为我借了教坊姑娘的琵琶,我为他唱的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却从没有想过,会一语成谶……”抚慰般地轻轻拍打着那人绷紧的身子,大夫缓下语气,似叹似惋道,“辰清,你当时被小唐他们灌醉了,怎么会知道呢?”

      “大夫,薪大夫……”辰清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精力,他重重跪倒在薪的面前,鼻腔一阵阵酸涩。

      “傻辰清,是我骗了你。”薪说得很慢,语气飘忽得似是一声叹息,“那场大病后,我确实一度失了心神,可渐渐也就记起来了,我知道慕慈已经不在了,我也知道,这里不是江南,咳咳……”

      心被狠狠揪起,辰清死死咬着牙,连口中渐渐弥漫起的腥甜气息都恍若不觉,“大夫,我……”

      “只是我看到你苦苦为我经营着这样一个梦境,看你明明漏洞百出,却强迫自己假装慕慈,咳咳……看你因为芸娘自江南来,说得一口吴侬软语而留下她在我身边,让我以为身处江南。看到你们都如此入戏,我又怎能辜负你们的一片苦心?”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蝶与庄周的界线,正是梦与现实的破局,一旦说出了口,一切梦境徒然崩毁,只余下现实冰凉的余温。

      “辰清,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薪的语调平和,可辰清却固执地紧闭着双目,他分明一直希冀着那人能够早日自虚无中醒觉过来,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现实那么残忍,他宁愿那人就此存活在对往昔的眷恋中,即便迷失心智,也比这疼痛的真相温暖。

      “辰清,其实现在虽然没有希望中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糟。”

      薪的指尖轻轻抚过辰清的眼角,带走那一点点溢出眼帘的水色,“这些年走过来,我总觉得人比自己预料中脆弱,像你现在,只是一句话就能落泪;可有时我又觉得,我们都比自己想象中坚强,你看我,一咬牙,已经一个人走过这么多路了,这是他离开的时候,我如何也想不到的。”

      “是的,大夫……”心口还在隐隐发疼,辰清抬手擦了擦眼睛,颤抖着扯出一个笑意,“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直到回到江南。”

      “是啊,会回去的。”

      薪淡淡地笑起来,夜色越发深了,一场梦方才苏醒,却又坠入另一场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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