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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是才子,却非政客 ...

  •   其实,在大唐那个诗人遍地的朝代,乔知之并不显眼,他的光芒完全被初唐四杰所掩,何况这一时期,还出了个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陈子昂。所以,他便如天际的一颗微星,默默沉浮于浩瀚星河,寂寞等待着隔世的知音,仿佛高山流水的可遇而不可求。时光辗转已千年,唐诗早成了中华文化里的瑰宝,一卷接一卷翻过,相信总有人愿意与他对望时空,静静倾谈。
      思想上的认同是一种肯定,那种满足不是鲜花与掌声能够给予,没有一味的赞赏,便更为真实与真诚。或许,在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里面,也有着类似的精神交流。正如《离骚》中的香草美人不见得就是女子,那君子也不见得都是男子,由泛黄的诗卷开始追索,伴着零星文献,不难发现,那名为窈娘的婢女就算得上乔知之的知己,红颜知己。
      唐代笔记小说集《朝野佥载》中,有过这样的记述:周补阙乔知之有婢碧玉,姝艳能歌舞,有文华,知之时幸,为之不婚。宋人编撰的《太平广记》亦有相似的记载:左司郎中乔知之,有婢名窈娘,艺色为当时第一,知之宠待,为之不婚。
      这碧玉即窈娘,可前者总叫人想起南朝乐府的《碧玉歌》,似乎在那歌尽天下后,碧玉两字就成了某种宠爱的指代,倒没窈娘那般的接近真人了。但无论是碧玉还是窈娘,美貌与才华并重都不假,乔知之为她不娶也不假。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而不婚,总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就像金岳霖。岁月悠悠,人生寂寞,可只要想起那段相知相意便喜悦无穷,这里,不存在色衰而爱驰。因为懂得,所以永远是相看两不厌。乔知之同窈娘,大抵也是如此,虽日日相见,仍旧情如新。
      古人不比今人,处处讲究平等,女人也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有时还不如美酒名驹。社会状态使然,千年文化使然,男尊女卑就像是牛顿定律,自然界不可撼动的规则。因此那颠倒乾坤的则天女皇,就是遗传基因的突然变种,她牝鸡司晨,犯了众怒,引来一篇《讨武檄文》。试问,这种情形下,有男人会想着要女人与之平等么?
      至少,乔知之不会。其实女人在他眼中,便如那首《折杨柳》:可怜濯濯春杨柳,攀折将来就纤手。妾容与此同盛衰,何必君恩能独久。是呀,以色侍君,岂能长久?可怜颜色往往是最为重要的第一印象,决定了命运的首要条件,可悲可叹。又如那首《下山逢故夫》:妾身本薄命,轻弃城南隅。庭前厌芍药,山上采蘼芜。春风罥纨袖,零露湿罗襦。羞将憔悴日,提笼逢故夫。一个羞字,就把那男与女的地位写的泾渭分明,根深蒂固的思想,许是连意识都不需要有。
      所以窈娘终究不同,他不能娶她,却也为她不再娶旁人。若仅从诗意揣测,他完全可以把窈娘当成是红袖添香,怀中左拥右抱再环顾四周风景,那岂非更妙?偶尔来了诗兴,便作作《弃妾篇》,以女子的口吻表达出对女子的深深同情。好比那不因媒结好,本以容相知;容谢君应去,情移会有离的微微怨艾。这不是发自心底的真正同情,只是高高在上的一种施舍与怜悯,手轻轻一挥,丢出的锦绣文章。
      因此才会去猜,他待窈娘的不同,不仅仅是此女有容色,或许是言谈上的欢愉,心灵的慰籍。无形间,拿她当知己,自己都不觉的等同地位,潜意识里的正妻。如果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下去,那么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人老了,世间繁华不再有诱惑力的时候,他会明白自己的真心真意。
      只可惜,世事变幻莫测,窈娘艳名太盛,为魏王武承嗣(一作武延嗣)所觊觎,暂借于府中教姬人妆梳,即见即留,无复还理。冠冕堂皇的理由,皇亲国戚的势力,乔知之根本无法抗拒,他只是个才子,靠着微薄的才名,如履薄冰的混迹于周武王朝。有诗为证:微臣一何幸,词赋奉明君。可他到底也只是个才子,不懂得权势熏天的魏王一旦失去刚得到的窈娘,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或者说,他不想懂得。所以,他痛愤成疾,作了一首断送他前程以及性命的《绿珠篇》: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此日可怜君自许,此时可喜得人情。
      君家闺阁不曾难,常将歌舞借人看。
      意气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代红颜为君尽。
      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他不过是在缅伤自己,正常的才子意气,不抒不快。若窈娘仅仅是他以往诗赋中的女子,可昨宵绮帐迎韩寿,今朝罗袖引潘郎,那么,大概他舒舒心便罢了。虽然哀音断人肠,也无甚大关系。偏偏不是,他待窈娘如妻,纵然不知却难舍,情意难断!买通魏王府的阍守,将《绿珠篇》递于窈娘。
      诗便是诗,能有什么暗示?他不过是希望窈娘能知道他的情他的意。才子的脾气上来了,一意孤行的八匹马也拉不转方向,满心肠都是不甘与不平,又哪儿来的清醒去仔细的想一想后果?!
      事实上,他并没有逼死窈娘。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逼死的只是他自己。窈娘得诗,饮泣不食三日,终投井而亡。也许乔知之需要负部分责任,却非全部,窈娘的死,是死于她心底的愧疚,那诗不过是一条导火索,就像《绿珠篇》中的绿珠,只是石崇失去金谷园的最初引子。而新鲜劲儿还没过的魏王就不同了,他见诗系在窈娘的尸裙,顿时勃然大怒,遣酷吏网罗罪名,诬杀乔知之于南市,并抄其家。
      这结果恐怕是乔知之不曾预料的,但他的悲剧,的确是他一手策划,一手执行,一手完成的,一气呵成,在不知不觉中慷慨赴死。可惜了这个初唐才子。若他为政客,必会在魏王来索要窈娘之前,以一种双方都满意的方式将问题解决,最多不过取舍,然而,当才子成为了真正的政客,那他还是才子么?
      也幸亏,他只是才子,非政客。只有才子心里的一股清泉,才能荡涤世间浊气,不论是怎样的时代与社会,都需要那种清泉般的坚持,哪怕平生不得意,也要有的坚持。如今再读那《绿珠篇》,仍是感慨万千,可谓一弹再三叹,从兹长绝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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