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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踏入高铁 初见 ...

  •   part.1

      和煦的春风拂过月台宽阔的空间,人潮攒动,声音如沸水般蒸腾。

      年轻人慵懒地靠在石柱上,把入耳式耳机取下来,抬头斜视即将入站的绿皮火车,打了个哈欠。

      上海火车南站 距杭州182km。

      今年22岁,不会说杭州话的杭州人,林新月。

      即将担任一名伟大的人民教师,虽说从小成绩就不上不下,大考全靠临时抱佛脚,但怎么也算混进了上海师范大学,还算不错。
      本来今年没法顺利毕业,混混沌沌的打了三年的游戏,上课签到写报告,论文考试打哈切全靠下铺的好哥们,所以最后一年欠了足足有28个学分。
      当他到教务主任那拿成绩单时,被美丽且富有同情心的教务老师用惋惜的语气说:“你完蛋了!”

      他怎么说也得放手一搏,于是一个学期注册了28分的课,每天都在学院里看着卿卿我我的情侣,骑着自行车飞奔在各个教室之间,好似快要迟到的外卖小哥。
      经常是到了教室就趴在桌子上流着哈喇子呼呼大睡,课实在太多了,脑子好似一团浆糊根本转不过来。

      好在有基友们的帮助,在数个人困乏力的夜晚一起帮他敲完了最后的论文。

      当然,代价就是每人一份3A大作或者万代的高达,肉疼的林新月好久都没买新游戏。

      终于,在一个阳光融融的下午,他顶着可以和熊猫认亲的黑眼圈把成绩单摔在了教务老师的办公桌上,颇有刘邦当年北望中原一统天下的豪气,教导主任被惊的久久不出声。
      就这样,虽然成绩不算好,终得及格。

      他终于得以毕业离开了学校,即将踏入社会这个大染缸。
      毕业后他的同学大多去了本地的高中或者初中,为了车子房子孩子奋斗,人生目标明确且一个比一个清晰,有目标有人生规划,励志的不行,林新月这种凡人只能赞叹不已
      。

      林新月其实也有一份人生目标,不过他的人生目标是有份稳定的工作混吃等死,每天下班后能够猛敲键盘。

      他跟他如光辉般耀眼的同学从来不是一路人,是那种初中老师口中的“对社会无用之人”

      所以他并不喜欢他上的那个大学,也不喜欢他上大学的那个城市。那座城市那么繁华,玻璃外墙那么高耸,连走在路上的漂亮姑娘也是一水的细腰细腿。这些该让居住在这里人感到自豪的 “看,我是在社会上层活着的人”
      可他却觉得那些东西都压在了他肩膀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止一次周末出校被外面的商店价格吓到,这座城市的重量不是他这个每月生活费1200的学生能承受的。

      学校食堂的炒饭,13块,出了校门这个价格得翻三倍。

      学校正对门的两家奶茶店,便宜的那家店大杯的巧克力珍奶,18块。

      银泰城里某家连锁面店,一碗炸酱面46块。

      当年白居易初进长安,有人告诉他“长安米贵,居之不易”。

      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他当然要离开这个如牢狱般压抑却又瑰丽繁华的的大城市,他要回到那个小小的,属于他的杭州去。

      其实杭州现在未必也是小城市了,这些年城市的建设都飞快,现在的杭州也早已变成车水马龙的大都市了,连他自己也害怕回到杭州,害怕那座城市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样子,这样他会很失望很难过。

      可就算难过他也还是要回去,西游记里那只傻猴子在蟠桃园里随便摘一个桃子都能延寿千年,但他就是固执的要回花果山,花谢了树凋了猴群们都离开了,他也要回去。
      因为那是他的家啊,那是唯一能让他感到温暖的地方。
      现在他很开心,因为他也能回那个自己的家了,不在是在外漂泊举目无亲的傻猴子了。
      这样想着想着,林新月无声的咧开嘴笑了笑,自己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胡思乱想的习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长长的车身于月台旁平稳地静止下来,他的身边是涌动的人潮,广播声也一同涌入耳中。

      “请离站台保持安全距离,请注意.....”

      孩子的笑声,丈夫的尴尬的棒读,妻子的大声追问。

      头顶的LED字幕滚动着红色的告示,上海什么车站到杭州什么车站,几杠几的车票次。

      好多家庭环绕着他,好多声音包围着他。现在大抵是家庭旅行的好时光吧?

      感觉空气中都漂浮着幸福的味道。

      真好,他还没有和老爹老娘一起出远门旅行过呢。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本来也没有那么不幸,但是身边幸福的人实在太多了,自己就好像阳光下的老鼠一般不堪。

      带着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情,他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高铁厚实的玻璃。

      隔着一墙厚实的玻璃,也仍是一个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和欢声笑语的孩子们。

      带着打发时间的想法扫过那一个个孩子的面孔,他却有了一点点嫉妒的心情。

      林新月忽然愣住了。

      在那群开心打闹的孩子之中,有一个个体脱离了群体。

      孩子们远远的避开了她,就像是磁铁的同极相遇,排斥。

      她分明是坐在座位上,可那气势就如同女王独自坐在荒原的城堡眺望远方大地的日出,神色无喜无悲。

      隔着人潮,二人的视线在恍惚间交错。

      他忽然惊觉那并不是一个小孩子,那是个学生。

      那似乎是个独行的女孩,穿着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喜欢的水手服,双手摁在膝盖从窗外眺望月台,看起来十五六岁,总之肯定比林新月小。

      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没有粉色可爱的Hello kt吊坠也没有小猫图样的发夹,这女孩根本都没怎么打扮装饰自己。该说是青涩么?

      唯有那一头笔直没有修饰的淡金色长发符合那个年纪女孩子爱美的特征。

      咦。中学生染发?不会被爹妈打屁股么?

      林新月挠挠头。

      很奇怪的,一般来说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孩子应该会很紧张,身边没有亲人朋友,就好像一只和鸟群走散了的小候鸟,本该在辽阔的天空左顾右盼才对。

      可这个孩子非常淡定,或者说根本是面无表情,只是望着窗外而已。

      那股气质就像是西伯利亚平原上永远无法被融化的冻土,冰冷肃杀。

      轰——————啪嗒,高铁门打开。

      分了神的林新月一下子被人群冲散,回过神来已经站到了人群的末尾。

      我干。

      再也不看美女了。

      叹了口气,林新月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艰难的挤上了列车。

      不知道什么人身上的体味熏的他有点喘不过气,好臭。

      林新月在队伍中摇头晃脑的拼命抬起脑袋,妄图从高处吸上一口纯洁的空气。

      哼哼嗯啊啊啊啊啊好臭。

      前方的车厢传来了人群的骚动声音。

      “哎呀,这年头也有怎么明目张胆的闹事,真是稀奇。”

      “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可是要犯流氓罪抓起来的哇,看来时代不论怎么变,坏人还是有啊。”

      是老太太和老婆婆的声音。

      愣了一下,他从队伍中探出头,看向骚动的源头。

      满脸横肉的肥胖男子坐在女孩旁边,身体大幅倾向女孩的一侧,脸上是小人得志的笑容。

      距离太远了,林新月也听不清什么那个胖子在吐沫横飞些什么,但是从女孩抗拒的表情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的话语。

      唉,真不想惹事啊。

      林新月把行李放下,挤开人群,笔直的冲向男人,一把拽住白波颤颤的肥大手臂,深吸一口气,用出生为止从来没有用过的洪亮音量——

      “您好,这是我的女儿,买票时出了一些差错,没能买到一起,可否和您交换一下座位呢?”

      充沛的男性中音塞满了车厢,所有乘客齐刷刷的看向林新月的位置,鸦片无声。

      啊,尴尬爆了,好想退缩。

      就算是找借口也不至于用父女关系来扯淡吧?这谎撒的也太差了。

      男人似乎是惊异于他的突然出现,呆愣在原地。

      “如果不行的话我会找来乘务员商量,但是您这么善良的人,肯定不会为难我们父女的,对吧?”

      使用了必杀,青年男性的自信和蔼笑容。

      啊,这仿佛能融化阳光的笑容,经过学生会会长舍友的传授,他现在也能摆出一副虚假的阳光笑容,给予对方无比沉重的压力。

      但是不得不说,很有用。

      不怀好意的中年胖子一下子窘在原地,他用力的瞪着林新月却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迫于大爷大妈们的目光压力撇开了脸。

      “我知道了。”

      林新月收起了那副虚假的笑容,在胖子松开手起身擦肩而过的瞬间,露出了原本的面孔。

      “在电脑面前对着幼女撸管也就算了,在现实里脑袋清醒点好吗傻逼,你这种人怎么配活着的啊?恶心坏我了。”林新月烦躁的眯了眯眼。

      男人惊愕住了,转过身怒目而视,沙包大的拳头高高扬起。

      露了个白眼,林新月把手机屏幕翻了出来亮在他的面前。

      “你要是想进局子蹲个几年我倒是不介意,不过我马上就要入职当老师了,不想给履历上加点东西。”

      “滚吧”

      男人的拳头停在林新月的头顶,但是下一秒马上就缩头了,慌慌张张的跑到了其他车厢,连座位都不要坐了。

      林新月看着男人跑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他刚刚拍下了那个死胖子对女孩流口水的动作,如果真闹起来了也是对方完蛋,不过自己也不能还手,因为还手了就被定性成互殴了。

      揉了揉有点凶神恶煞的面部,林新月自然的坐在了刚刚死胖子坐的位置。

      啊,洁癖犯了,有点恶心。

      不对不对,接下来要演下戏,附近的大爷大妈都在看这里,要装出一副父亲的面孔!和善的和女儿沟通...嗯,对。

      哎呀,这样英雄救美会不会有无辜的青春少女陷入爱河呢?嗯哼哼真是让人期待啊...我转!

      林新月笑眯眯地扭头,在心中暗爽着想象一副少女春心萌动的可爱表情。

      结果——

      看到了一个全身炸毛的小狮王。

      女孩干净美好的脸庞被巨大的愤怒扭曲,如同领地被侵犯的雄狮,死死的盯着他。

      远比之前的猥亵男子还要生气。

      林新月心跳“咔”地停跳了一瞬间。

      跟他设想的有点不一样?

      “你就是我的父亲?你原来是中国人?在那之前你都在做什么?”

      “....什么?”

      女孩咬紧了牙冠,涨红脸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痛。

      这女孩的手劲简直可以去和公园的老大爷掰手腕。

      “为了帮你解围,我才借用了这个称谓,在那之前你我本并不相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话我很抱歉,我也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林新月忍着痛小声说完了话,女孩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呆了下来,松开了手。

      “啊...抱歉。”

      “没事,我戳着你的痛点了吧。不用在意。”

      林新月试着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摆了摆手。

      “我才21岁呢,想当你父亲未免有点太小了吧?”

      “21岁?!”

      “呃。”

      女孩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满了“震惊”两个字。

      哦,对,他好像有几个月没走进过理发店了。

      苦笑着把长长的刘海拨开,林新月露出还算清秀的五官。

      女孩张大了嘴巴,大到能塞两个鸡蛋那么大。

      “真的是21岁,没那么老。”

      “...抱歉”

      咦,所以这个女孩以为刚刚是一个猥琐大叔赶走了另一个猥琐大叔坐在她旁边吗?咦咦,我是好人哦,不要报警啊!

      “没,没事。”

      “.....”

      “那个,谢谢你刚刚帮了我,我还那么责难了你。”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林新月斜了斜眼睛看向低头的女孩,心想这才符合女孩子该有的形象啊。

      “其实我的处理方法也有问题,要是撒谎说我是你哥哥的话比较好接受吧?”林新月柔和的笑了笑,露出一张非常海王的表情。

      “....”

      隔壁座位的女孩脸颊飞快的腾起红晕,把眼睛躲在漂亮的白金色长发下,沉默不语。

      啊,害羞了?什么?没想到他林新月这个单身了二十一年的屌丝也有能让女孩脸红的一天?

      他咧着嘴角,心底笑了笑自己。

      果真是臭屌丝一个。

      “交个朋友吧?”

      仿佛和小朋友讲话一样,林新月伏低了脑袋,弯着腰平视对方。

      “诶,啊,好的。”

      “那么,重新认识一下,我姓林,名新月,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林老头...啊不对,我不喜欢。”

      “那...我可以称呼您为新月先生吗?”

      林新月又笑了笑,女孩似乎是受惊了一样又把眼睛藏了起来,隔了一会才怯生生的露出询问般的眼神。

      “嗯,当然可以,我很喜欢哦。”

      跟条小鹿一样,一惊一乍的。

      怪可爱一小女孩,学校里肯定有很多纯情的男生喜欢吧?说不定会排着队表白什么的嗯.....

      林新月漫无目的的想着,女孩手足无措的低头,一直把手放在胸前比划比划,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嗯...现在这个年级的孩子会找些什么话题呢?完全猜不出来。

      稍作思考,林新月马上放弃自己建个话题,他怕对方会鄙夷的露出“啊,那是什么东西”的表情。

      但是对方又说不出什么话,小手放在胸前,有些着急的比着纤细的漂亮手指,像画符咒一样划着空气。

      忽然间就陷入了一股很安静的氛围,并不尴尬,反而很舒服,很自在。

      可能对方觉得蛮不自在就是了。

      于是林新月也不说话,选了个舒服点的坐姿看女孩手舞足蹈的瞎着急,嘴角勾起了弧线。

      透过高铁车厢厚实的玻璃窗,温暖的午间阳光点亮了女孩精致的小脸,在柔和的光线下裹上一层淡淡的金箔,勾勒出少女纱布般单薄的美丽。

      原来这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这种漂亮不是靠化妆打扮捏造出来的漂亮,而是少女天然的干净感带来的魅力。

      白到透明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有点病弱,恰如冬日波涛般的白金色长发娓娓垂下,与肌肉和脂肪都明显不足的细长脖颈交映生辉。

      她坐在座椅上像是一尊需要细心照料的精致瓷器,稍不注意便会让人心生惋惜的碎裂。

      是个很符合他心中对“少女”二字形象诠释的女孩。

      作完内心的小作文,他盯着盯着居然有了些困意...林新月打了个小小的哈切,把头靠到了座椅上,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双眼微眯,对女孩露出一个笑容。

      她愣了愣,然后用力的点点头,也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嗯,真乖,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啊。

      林新月笑了笑,把手放在女孩头顶揉揉,轻声说“谢谢。”

      他并不担心自己就这样睡去会显的有些突兀,甚至都没思考这个问题。

      真奇怪,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久到他们都已白发苍苍。分明才是第一次见面。

      好困...可以睡一觉的吧?昨天真不应该熬夜的...

      温暖的阳光也照在他的身上,竟然渐渐的有了困意。林新月缓缓合上双眼,在铁轨规律的震动中越发疲倦。

      车厢中孩童无由的哭喊,若有若无的男性鼾声,衣物摩挲的低低沙响,和那小鹿般的女孩在身旁微微低垂的眉眼。

      日光斜斜落上了他那困顿昏沉的脸庞,轻轻拂去了归乡游子的些许劳累。

      他忽然嗅到了一丝清浅的花香。

      是她身上的香味么?

      温暖困顿的午后阳光,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香味,还有那因熬夜而模糊不清的意识。

      他僵住了,分明已经快睡着了,可是全身肌肉紧绷地像是一只受惊的刺猬。

      糟了。
      ——————————————————————————————————————————————————————————————————————

      好吵。

      身体好沉。

      中年夫妻隔着铁门在对骂,满脸眼泪的妇女在厨房尖叫,浑身酒气的男人嘶吼着在殴打什么。

      有个孩子在奔跑,在满是灰尘的楼梯里,捂住耳朵不顾一切的奔跑。

      那个孩子...好像是他自己。

      从楼道里仰望的湛蓝天空十分辽阔,偶尔划过几道客机带来的白色轨迹。

      “爸爸妈妈不要吵了,爸爸妈妈不要吵了,都是我的错...不要吵了....求求你们了”

      他用嘶哑的声音重复带着哭腔的话。

      那声音在中年父母怒气十足的指责声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

      忽然间父母的声音都消失了,空气像是凝固一样难以呼吸。

      他擦干了眼泪,鼓起勇气抬起头,注视父母。

      林新月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那个瞬间他从父母眼中看到的神情。

      那对中年人早已疲惫不堪的瞳孔里,是深不见底的懊悔和失望。

      那小小的孩子理解不了那么复杂的情绪,他在父母一遍遍的“我爱你”和“对不起”中嚎啕大哭。

      “真是抱歉啊,如果当初没有生下你,会不会就不用承受这么多苦难呢。”

      “原谅我们吧,爸爸妈妈也很辛苦的,你要学会体谅父母,爸爸妈妈供你吃穿,未来你要报答我们啊”

      泪如泉涌,却不知道因为什么才泪如泉涌。

      有一台放映机在他的脑袋里狂躁地播放,无序杂乱的画面重叠往复,无声的狂潮中他的意识七零八落。

      无数无法被理解的情绪,无数五彩斑斓可怕至极的颜色在他面前飞舞。

      胸口好闷,好难受。

      林新月又变回了多年前那小小的孩子,一头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白湖泊。所有颜色和光芒都在远离他,他惊恐地伸出手,却什么也够不到。

      无比强烈的心情在胸膛里跳动,想要有一个人去依靠,想要紧紧抱着什么人,想要被什么人爱着。

      原来过去的自己还有过这种脆弱的瞬间么....林新月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停下无谓的挣扎,任凭身体一点点沉入漆黑的泥沼。

      因为他没有拥有过那样的一个人啊,他想起来了,所以总是渴求着无法得到的东西。

      根本没有可以依靠的人的话,那么伸出手也是无济于事的吧?

      那么为什么还要拼了命的伸出手呢?分明那时候“大家”的眼神都很鄙夷,像在看一条溺了水的流浪狗。

      好困...好安静...原来海底是这样的么?

      就像...就像老家那条满是灰尘的楼道,又像是那个早已遗忘了的破旧教室。

      ...教室?

      须臾间无数光阴流转,他从深不见底的湖泊中脱身。

      空气中弥漫着拖把和汗液的臭味,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教学楼的铁窗,让人不由得的感到疲倦,感到安心。

      他回到了那个蝉鸣如暴雨般的烈日午后,那场初一14班的所有同学们都昏昏欲睡的午后,只有他清醒无比。

      林新月张大了嘴巴,液体从眼角滑落。

      在那个瞬间,因手汗而湿润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顶,天使般的女孩站在灰尘翻滚的细小光柱里。

      那双手因为长年紧握铅笔而有些粗糙,骨节分明。是双有些男孩子气的手。

      他闻到了少女身上好闻的体香,宽松的绿色校服遮住了视线,头顶温柔细腻的触感像是电击一样酥酥麻麻。

      疲倦了很久很久都没搏动过的心脏,轻轻的动了。

      像是从一场做了十四年的大梦中醒来,又好像是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睁开眼睛,感官从未如此的清晰,清晰到他可以听清每一次心跳、呼吸。

      那个瞬间他以为自己被别人捡起来了,有人愿意爱他了,他不是一个没人要的东西了,不是被父母唾弃的拖油瓶了。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泪流满面地扭过头张开嘴,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忽地想起自己早已把对方的名字忘记了,只记得那双远谈不上是纤细的手轻抚头顶的暖和触感。

      林新月拥抱那团模糊的光影,原来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仍然还驻足在我的心底。

      这就够了,够了。

      谢谢你。

      ——————————————————————————————————————————————————————————————————————————————————————————

      从梦中骤然惊醒,林新月眼角隐隐约约有着干涸的泪痕。

      捏紧拳头,便发觉好像有看不见的电流粗暴的钻进脊椎,冷汗开闸般的湿透了全身。

      周围的一切都如故,他只是在做梦。

      居然是做噩梦么...真是久违的体验。

      居然还会做跟初恋有关的噩梦,真是稀奇。

      那是大概什么时候的事来着...初中时候的事吧?

      倒也不是对当初喜欢的那个丑丑的女孩子还抱有什么幻想,自己当时也只是单相思。

      但是隔了这么久再回想起过去咬着牙悔恨的事,总是难免有些唏嘘。

      啊啊,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成绩老差了,为了追上喜欢的女孩,去同一个学校,天天晚上熬夜刷题,流着眼泪一边哭一边背。

      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努力过的一面。

      然后初中毕业,还是没能追上那女孩的分数,去了差的高中,失之交臂。

      再那之后就一直活得很怠惰,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只要及格就好”“只要不比绝大多数人差就好”

      或者说再也没有过心脏用力搏动的感受。

      好吧,直白点说,再也没感受过恋爱中心跳加速的惊悸。

      有闻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自己大概是撑不到能兴冲冲的钻进女孩子的罗帐就得变成壮年的大叔在客舟上听雨了。

      唉。

      胡思乱想惆怅到一半忽然觉得脑袋顶上热热的,林新月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伸手一抓。

      “嘿!诶,什么玩意?!”

      他抓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有点类似灵长类生物的前肢,但是太柔软了,让人怀疑那里面甚至没有骨头。

      隔壁女孩人畜无害的小脸突然绷紧了一下。

      她飞速地收回手,小脸唰的一下红到耳根,再怯生生的抬起头。

      “你看起来好像做噩梦了,我想安慰安慰你..不可以么..”

      “你是...安慰我?”

      .....被摸头了?

      愣了一会,林新月用力揉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谢谢你,我真的好久没有做梦了,我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吗?”

      调整了下面部表情,摆出一副柔和的,新一代优秀教师之温柔微笑,林新月心底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教师界的木村拓哉。

      女孩听到后呆了呆,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小声的开口:

      “....你说了爸爸妈妈不要走之类的。”

      微笑表情僵在脸上,林新月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大脑死机了几秒。

      “...我还有说别的梦话吗”

      “还有谢谢谁之类的....”

      “好的我谢谢你请不要继续往下说了,我知道自己大概说过什么了。”林新月捂住自己的脸。

      “.....那个人名是女孩子么?”

      “......”

      “...................是。”

      “..嗯。”女孩摸了摸自己耳边的柔软须发。

      他彻底僵在座位上,双眼双脚一齐瞪的笔直,停止了思考。

      露出了明晃晃的开朗笑脸,她身上的拘谨感轻轻消失了。

      逊,太逊了,怎么会这么逊。

      林新月现在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或者冲到高铁的厕所里一头扎进马桶转生去异世界。

      隔壁座位的女孩看着低下头一言不语的林新月,又笑了出来。

      啊啊啊啊我听见你在笑了不可以不尊重老师啊。

      “那个,我叫雪野,雪野五月。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yukino”

      “哎,啊。我叫林新月,是名老师。”

      “您之前说过一遍了。”雪野眨了眨眼。

      喂喂你刚刚是不是在拿蔑视我的目光在看我,不会在怀疑我智力有问题吧。

      林新月心底的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低,不自觉的又低下头。

      “你要去哪?我看你的装束还是学生吧,没有跟父母一起出来么?”

      “...我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了,我没法和他们一起。”

      哦谢特,社交的第一步就踩到了地雷。

      “对,对不起。”

      “没事的,好多年了,而且我有一个很好的养父。你呢”

      “我的父母啊...他们离婚了,现在分开住。不过我跟他们感情都还好,那俩人只是不适合当夫妻啦。”

      “啊...抱歉。”

      “没事,那俩二货烦得很。完全没有点爹妈的样子。”

      “雪野是一个人旅游吗?我看你也没有同伴。”林新月好奇地摇头晃脑。

      女孩的眼神明确的停在了林新月贼兮兮的眼神上,装出一副捂紧胸口非常紧张的样子。

      “我说是的话老师就要对我图谋不轨吗,我可以报警把老师抓起来吗”

      那对明亮的,有如陶瓷般精致的翠绿瞳孔滴溜溜地转,故意看向了四周,又与林新月无地自容的视线彼此交织。

      啊,这孩子怎么回事啦,这么一本正经的卖萌是怎么样啦,他真的会被可爱到唉,拜托。

      “....我看着很像个坏人吗”

      “很像哦。”

      林新月掏出手机借着反光审视自己,回想起了自己几周没剪的不羁发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捂住脸。

      他奶奶的,不活了。

      “开玩笑的,dont mind—— dont mind !”

      女孩笑眯眯的拨开了林新月亮如生漆的黑发,一副毫不在意的愉快笑脸。

      “.....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还有东特麦是什么东西?”林新月无奈地躲开女孩的手。

      “好啦,我其实是日本的留学生哦,来中国完成高中学业的。”女孩眯着眼睛拉了拉自己长长的裙摆

      林新月吃了一惊,低下头看向女孩风衣下遮的严严实实的校服。

      “大阪町立中学”几个小字跃入眼中,布料和做工肉眼可见的考究。

      居然还是正宗的原装JK,不是国产的劣质超短裙加蓝白水手服,一身的漆黑色调完全看不出来是水手服。

      “猜猜看我来哪个学校留学?”

      “猜不出来。”林新月老老实实的回答,视线停留在那身精致的校服上,内心啧啧赞叹,这做工,这裁切,吊!

      “请不要一直盯着我,会害羞的...”

      “啊抱歉,这身衣服太好看了,一不小心就....”

      女孩揉了揉潮红的脸,细声细气的开口——

      “我在你教书的学校读书哦,就是那个杭州新外国语学校对吧。”

      “?”

      犹如\"啪”地一下受到了精神冲击,林新月神情呆滞地摆出一副傻掉的表情。

      “林新月,男,汉族。2000年出生,籍贯杭州,学历大学本科毕业,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

      女孩手里捧着薄薄的履历表,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同时也把自己的“某外国语学校校牌”在林新月的面前晃了晃。

      眯起细长的眼睛,雪野五月露出小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如果不想自己在高铁上盯着学生流口水的英勇事迹在学生间传开来的话,就让我住在你家吧?。”

      林新月猛地抬头刚想大声反驳,却看见对方把手机屏幕摆在眼前。

      手机上映出一个,流露出猥琐目光的流浪汉盯着秀色可餐的漂亮女学生流口水的可疑照片。

      不过那张照片还停留在编辑界面没退出去。也就是说,这照片是现场p的。

      似乎把那个想猥亵的糟糕家伙p成了林新月。

      喂喂,不会吧。

      女孩心情很好的对着已经傻掉的林新月摇头晃脑,毫不收敛的露出不检点的笑容。

      “同居~同居~”

      林新月抱头痛哭。

      坐在他旁边的已经不是漂亮妹子了,那是抓住人性弱点的可怕魔鬼啊!

      见鬼,他的老师生涯要结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雪野五月观点—

      二人不再言语,林新月又困的睡死过去,嘴里嘟囔着完蛋了之类的话,黑眼圈浓的像烟熏妆。

      动车疾驰在平原上的高架铁路,在乡间小镇初晨的剪影中留下一瞬间的合照。

      女孩扭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平原景象飞一般的被抛在身后,麦田、农村、群山,宛如一副巨大的画布,在她面前平稳展开。

      有点像宫崎骏老爷子的电影——

      “一望无际的青色稻田被微风一波波吹拂,乘坐着扫帚的魔女在明亮的苍穹下大笑着高歌,欢快的背景音乐冉冉响起,久经打磨的水彩颜料流淌着耀眼的光芒。

      她喜欢这样的画面,美好的简直像是水洗过一样干净,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

      窗外瞬息万变的光透过车窗,照亮了女孩神游万里的脸庞。

      于是,她心情很好的笑了出来,恰如在马路上指着云朵高高蹦起来的小孩子。

      西伯利亚高原的坚冰消弭,粉红色的巨大日轮从大地东方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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