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忍去家国 ...
-
孤军全体队伍集合完毕准备突围的时候，突然对面的炮火完全停止了。大家意识到共军大概又会有什么动作，果不其然，又是一个手执白旗的村民出现在大家面前，带来了解放军的招降信，盛气凌人地要求这一千来人投降，人民解放军便既往不咎，否则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解放军表现得比上次有底气多了，毕竟，孤军绝域，穷山恶水，他们实在想不出这支孤军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李国辉将军答应了一定投降，并在解放军停火的四个小时之中处理好各项事务。待村民一走，李团长马上召集全军开会，不像刚才一样只对军官，而是对全体，宣布了一项重大军事决定——不是投降，而是撤入缅甸。紧接着，后卫做前导，弃了蛮宋，一千多人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在四小时之内到达了蛮生，强拉起刚刚安定了三天、哭喊哀号着不愿再奔波下去的眷属，奔向边境。
边境是以漫路河为界，河的这边是已经换了旗帜的中国，过了河便是缅甸的领土。漫路河静静地流淌，波澜不惊。河边放着许多独木舟，是当地土人平时来往渡河用的，随意地摆在岸上，部队就用这些独木舟，一批批地渡过河去。
宪兵部队留在最后面断后，一边协助其他战士渡河，一边执行警戒任务。钟铭夏不由得想起了在宪校的时候，带训官曾经给他们讲过，抗日战争的那个民族危亡之际，南京保卫战当中，十万守军大溃退之时，六千多宪兵学长在长江边，也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追兵紧逼。萧司令将手枪中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六千五百多名学长血染长江水。而今情形是否也有一点相似呢？只是眼前的不是奔腾浩瀚的长江，而是漫路河；现在渡河的，不是十万大军，包括眷属在内也只有区区一千多人。最重要的是，渡过长江之后撤到武汉，仍是中华民国的国土，仍然在委员长的领导之下浴血抗倭，而今天过了漫路河便是异国他乡，不同的环境、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容貌，他们将成为一群真正的孤儿，在别人的土地上流浪。
戴兴桦和任应建不约而同地留下来，主动要求最后一批过河。钟铭夏见了呆立在河边一动不动的两人，有点疑惑地走过去问：“你们怎么不过去？”戴兴桦牵了牵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你不是也没过去。”钟铭夏道：“宪兵本来就是负责断后，倒是你们，怎么还留在这里，要知道走得越晚，被共军追击的危险就越大。”戴兴桦沉默不语，任应建回答：“铭夏，漫路河过去就是缅甸，兴桦和我想在自己的国土上，多停留一会儿。”戴兴桦点头，眼眶有些发红，钟铭夏见状也受到了感染，转过头去看着河对岸的方向：“去国怀乡，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不知我们回来的那天是什么时候了？”
任应建蹲下去，拣起一颗小石子看了看，丢进河里，又捡起另一块，用手指蹭了蹭，塞进了口袋，站起来：“其实我们无论到哪里都是战斗，不成功便成仁，战胜或者战死。只是苦了那些随军的眷属。”他指了指正抱着或者拖着小孩子登船过河，而眼睛已经哭肿的女人们，她们的表情已经近乎麻木，不停的撤退、溃逃，她们已经憔悴不堪。“在中国，也许我们会打败仗，然而毕竟都是中国人，她们还可以混在难民当中苟全性命，而以后在缅甸，我们面对的是是完全不同的异族人，如果我们失败，那么等待她们的，将会只有被杀和受辱。”
“你说得对。”戴兴桦轻轻拍了拍任应建的后背：“她们是最可怜的。如果我们没有一连串的失利，她们应该还在上海、南京、苏州，或者任何一个她们喜欢的城市；或者如果她们不是嫁给了军人或生为军人的女儿，那她们现在也可以在台湾安居，教育她们的孩子。” 任应建点头，戴兴桦又说：“一旦过河，她们便从此无处可藏，唯一能够使她们免于受辱的，只有一条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一路溃逃甚至连自己的国家都无处立足的残兵游勇，还有多少底气说这话？任应建明白戴兴桦想说什么，轻叹一声，没有说话。钟铭夏接了过去：“唯一的路，就是我们绝对不可以再战败。”任应建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从我报考了黄埔军校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很可能有一天会战死在沙场。因为马革裹尸是男儿的荣耀，是军人的归宿。可是这些女人，她们是无辜的，然而她们却总是成为战争的陪葬。”
部队已经过了河，眷属也被护送到了河对岸，剩下的就只有后卫部队了。钟铭夏拍了拍戴兴桦和任应建的肩：“我们也走吧。”戴兴桦强忍着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点点头，任应建则背过了身，悄悄地抹了抹眼睛。
“兴桦，应建，你们说，当共军在四小时的期限过后，兴冲冲准备接受投降时突然发现，原本已经在他们案板上的肉突然不见了，会做何感想？”钟铭夏突然发问，语气轻松得有点勉强。戴兴桦微微笑了笑，笑容中却掩不住未褪的悲伤：“会怒不可遏但又无可奈何吧。”任应建咧咧嘴，道：“他们两次招降我们的结果，都是两次救了我们。共军的主义果然真的能够救人啊。”钟铭夏浅浅一笑算是对这句调侃的回应。
最后一批人渡过了漫路河，钟铭夏微微颤抖着手，和后卫部队的战士们将所有的独木舟淋上汽油，准备点火。当地的土人跪在地上哀号，哭着请求他们不要这样做。钟铭夏面无表情，只有戴兴桦和钟铭夏才看得出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压抑不住的挣扎。
“铭夏，一定要烧吗？”任应建终于忍不住开口。“钟铭夏艰难地回答：“共产党就在我们后面，很快就会追上来的，我们不能留下这些给他们利用。”说着，毅然点火，霎时间火光冲天。土人绝望而无助地看着独木舟在熊熊烈焰中变色、解体、粉碎，不禁放声号哭。钟铭夏拉起戴兴桦和任应建：“我们走吧！快走！等到国土重光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加倍赔偿他们的损失！”
钟铭夏说这句话的语速很快，他怕自己多讲一秒钟都会忍不住流泪。谁又能料到，几十年来他们连这个小小心愿都始终不能实现，而他们心头的这笔债，又有谁肯替他们偿还呢？
缅甸三岛，是一个四面都在群山环抱当中的盆地，四五千白夷聚居其中。到达三岛的时候，已经是他们渡过漫路河之后的第二天晚上。由于是边境的缘故，当地的白夷已经相当汉化，语言并无障碍。白夷热烈欢迎这一支被逼到背井离乡的中华民国国军队伍，并且告诉他们，就在前一天，还有一支五六百人的中国军队通过了这里，并且留下了一些伤兵。
钟铭夏问他们，这些人的帽徽是青天白日还是红五星，白夷摇头说没有留意，但是愿意领他们去查看那些伤员。孤军立刻进入了警戒状态，眷属被带到山脚下，隐藏在了岩石的缝隙之间。国军的战士们握紧了枪，由白夷人领着去查看那些昨天留下来的伤兵。
当他们发现留下来的伤兵都是来自二十六军九十三师二七八团的时候，那种欣喜实在难以形容。任应建急切地问起他们的经历，他们含着眼泪叙述了一段惨烈程度绝不亚于第八军的故事——他们被迫面对的，除了穷凶极恶的追兵，还有他们各级长官的抛弃。
元江的血战，他们九死一生地逃出来，毫无目的地向滇西而去。渐渐地，他们有稍微地集合起来，才悲愤地发现，在意识到大局已定、大陆的棋盘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师长、副师长、团长纷纷抛弃了追随他们的下属战士们，逃回了台湾。或者更为恶劣的，像他们的正职团长，卖掉了手下弟兄们的枪，将那些共产党用尽了威逼、利诱、攻击、劝降种种手段都没有缴下来的枪，轻飘飘地交易给了土著人，换成金条带到台湾，用作上下打点之资以谋取新的职位，临走前还无耻地对副团长谭忠说：“我会请政府派飞机来接你们。”
上级军官纷纷轻装逃命，飞回台湾。只要有根基有后台，或者擅长人事关系，他们永远都不愁没有官做。至于这些战士们，他们已经没有心思管这些战士的死活了。目前统帅着他们的，只剩下谭忠副团长。谭副团长留下这些伤员在这里，带着其余的人深入缅甸准备前往泰国，再通过泰国大使馆联络政府。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9、忍去家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