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竹马飞升了！》甜梨入酒

1、 丰州大旱

　　庆历四年春，丰州有百姓于家中庭院恍惚得见天南生出火光，不过瞬息之间便隐于夜色，再不得见，只以为是夜半眼花，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此后数十年，丰州及东南两州气候日渐炎热，及至百二十年后三地突发大旱，三州交接之地更是土地皲裂，大江小河尽数褪去泰半水位，田间秧苗稀落，空气都被灼烧得变幻了形状。

　　一时间人心惶惶，哭嚎今年难有收成。雍国上下亦是心存忧虑，丰州此地恰如其名，实乃风调雨顺，时和岁稔的好地方，举国收成丰州独占三分。

　　丰州西北角有一处小镇名唤桃源，并不是什么出名的胜地，只是占了身在江南水乡的便利，小桥流水，白墙黛瓦，倒也是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往年六月正是怡人的好时候，妇人浣衣水边，孩童吃着菱角摘一片荷叶作伞防备着不知何时便会落下的夏雨，青石砖铺就的条条巷道上传来货郎走街串巷的叫卖声。

　　待到傍晚，橘黄色的太阳斜落，在镇中波光粼粼的小河上洒下道道金光，就连妇人大声唤着孩童归家吃饭的声音都透着吴侬软语的呢喃。

　　甜水巷是桃源镇东北角的一条小巷，因有一口十分甘甜的井而得名。

　　巷子并不十分幽深，约莫有十来户人家，巷子入口处有一棵百来年的老金桂，一到秋天满树点缀着金黄，金桂的香气能覆盖周边十余里，巷子里的人家就会打些桂花回家做些吃食拿去售卖，也是一门营生。

　　为着这个，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颗桂花树，不及那株老金桂香甜灵气，却也多添了几分秀色。

　　因此，这甜水巷又被人叫作甜桂巷。

　　这巷子周边的人家大多是苏、顾二姓，往上数几代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一家兄弟，慢慢地聚族而居，这甜水巷的周边一片原本都是镇外那个叫平河村的小村子里的村民，也因此这前后五条巷子合称作平河坊。只是村中的富裕人家虽在镇上居住，家中的田地也还照种着。

　　“二哥，今天你回村子里看看不？”

　　说话的是巷子里第五家的苏鸿信，他们家是搬进镇子最早的一批村民，几代传下来家里也就他一个儿子，今年二十来岁，家中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妻子王香莲肚子里还有一个娃娃，已经怀孕七个月了。

　　“不了，你嫂子这些天就要生了，我也不放心。”

　　应话的苏鸿信家隔壁的顾博延，祖辈传下来的交情，和苏鸿信是穿着开裆裤一块长大的。

　　“信哥儿你别听你二哥的，家里的田地旱得吓人，哪一天能离得了人浇水？趁着旁边的大河还有些水，赶紧能多浇一些是一些，你们回头也叫上旁边的五叔三伯他们，一块儿结伴回去我和香莲心里也安稳些。”

　　在自己院子里扯着嗓子喊的是顾博延的妻子柳翠兰，她的月份比王香莲还大些，两人原本都是从外地落户到桃源镇的绣娘，一道嫁进了甜水巷。

　　“行呐，兰姐你等等我刷了锅碗就过去陪你。”

　　两个大男人虽还隔着一道院墙却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自家媳妇儿，无奈地摊摊手出门找人回村子了。

　　半上午，王香莲提着自己的针线篮子去了隔壁。两人坐在屋檐底下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聊。

　　王香莲舔着线头说道，“听说这回大旱也不是就咱们这儿遭罪，好像是越往南边越热，也不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谁说不是呢？咱们镇上虽说热些，但好歹井还没枯，乡下村子里那条大河还剩一半的水，勒勒裤腰带到还能撑到明年播种。我不是有个嫁到昌桥镇的堂姑姑？她们家小姑子嫁到了源溪那边，那可是丰州南边数一数二的大镇子了，听说她们那边已经买不到粮了，为着那小姑子回来要粮的事，我堂姑她们家闹了好一通。”

　　“我的老天，这么难了呀？诶，不过咱们镇上那个张记米铺也涨价了，这两天听说卖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幸好家里在村子里还有田地，回头等收成上来交了税我打算都留着，手里头有点粮食才叫人安心。”

　　柳翠兰皱着眉头，她马上就要生了，再过二十来天就要收稻子，她肯定是干不了这个重活的。

　　“我和老顾也是这么打算的，咱们两家上面还有两个大的，如今肚子里还揣了个小的，家里又没个老的帮衬着。今年家里的劳力也就你们家老苏和我们家老顾，一家四五口张着嘴等吃的，可不得好生思量。”

　　“你们家大毛和我们家大娃也都六岁快七岁了，我原本打算送他去旁边三叔公家的私塾，看这天时，家里也不敢贸贸然掏出这么多银钱。”

　　“我们家是不打算送大毛去了，老顾和老苏跟的商队今年日子不好过已经说不走咱们丰州这一带了，家里就剩下原先的积蓄。往日咱们两个绣些东西还能一并叫他们两个跟着商队四处带着卖卖，也是一项收入，如今这也砍了去，在咱们桃源镇绣品根本卖不出价钱。”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手里穿针走线，一看就是经年的绣娘。

　　待到中午，王香莲回家拿了些青菜、茄子，又抓了捧米回了隔壁，两人合力做了顿晌饭。

　　王香莲刚站在院门口喊了声“大毛、大娃带二毛和二娃回家吃饭了——”

　　旁边巷子就传来了几个孩子的应答声。

　　饭桌上，四个孩子吃的狼吞虎咽，看的两个妇人直皱眉，不约而同的上手给了自己孩子一下子，“家里又没短了你们吃喝，看看这样子，活像饿死鬼投胎。”

　　“嘿嘿，娘、婶子你们做的饭太好吃了，我一时没忍住，今儿早上带小二他们跑了好些地方，太累了。”

　　说话的王香莲的长子，最是嘴甜爱哄人，和柳翠兰的长子大毛一个爱动嘴一个爱动手，是周边巷子同龄小孩子的孩子王。

　　柳翠兰看了看自家闷头吃饭的大儿子，就纳了闷了，她一向是个爱说笑的性子，也不知怎么生出来个闷葫芦一样的儿子。

　　大毛都没抬头就感觉到了自家娘的视线，咽了嘴里的那口饭，用筷子给柳翠兰夹了一块子鱼肉，“娘，吃鱼。”

　　好嘛，柳翠兰的神色一下子就缓和下来，不爱说话归不爱说话，她儿子还是很贴心的。

　　“娘这几日就要生了，你带着弟弟别跑远了，也别往水边去。这世道不安稳，你们就在咱们巷子周边玩，都是一家子亲戚，也安全些。”

　　王香莲也接话茬，“听没听见你们婶子说的，不许跑远了听见没？”

　　几个孩子张口应是，等吃完了饭，两个大的还帮着收拾了碗筷，也是心疼自家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娘，婶子，我和大毛哥就带着小二她们在巷子里玩，你们有事就喊一声。”

　　“晓得了，去吧。”四个孩子除了院门就像撒了欢的猴子，不一会听见动静的各家孩子也一浪一浪地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外面晒得人心烦，有什么好玩的。

　　下午酉时，回村子的人都结伴回来了。

　　中午在柳翠兰家做的饭，晚上就去了王香莲家，实在是柳翠兰快生了做饭不太方便。桌子被摆在院子里，却没有一丝凉气，两家人洗了洗手就坐下吃饭了。

　　“幸亏咱们巷子里还有一口井，否则只怕手上沾了泥也要吃饭。”

　　“我现在洗菜水、洗澡水、洗手水根本舍不得乱倒，我都浇在咱们家的小菜地里。”

　　王香莲扬了扬头，示意他们看自家院子里的那一小片菜畦。

　　苏鸿信咽了一大口饭，说道，“今天回村听村长说朝廷已经上报国师，往上宗传信了，估摸着会有仙人来施法。”

　　“那感情好，也不知上宗的仙师们什么时候能到，只盼着能尽快来，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识过这么热的天。”

　　几个大人又就着仙师、旱情的话题聊了许久。

　　四个孩子吃完了饭，在院子里你追我打的，突然大毛好像想起什么，转头对着他爹说道，“咱家旁边的院子好像要住人了。”

　　大娃爱说话，小嘴噼里啪啦就接上大毛的话，“对，我们今天在外面玩的玩的时候看见有个牙行的小二带着大叔从咱们巷子出去，好像是看中了原先三叔伯的院子。”

　　四个长辈面面相觑，大娃说的三叔伯其实是他们两的同辈兄弟，倒也没什么特别近的亲缘。

　　事实上在这周围巷子里住的人家大多数之间都没什么太近的亲缘，只是从小一块长大，祖上又都是一个村子的，往上数几代总有些血缘，因此大差不差都喊着叔伯姑舅。

　　这个三叔伯原本不该继承这座院子的，奈何他老子娘死偏心，愣是把他两个哥哥撵到村里的老房子去了。毕竟在这镇上兄弟分了家想置办出一份家业可不容易，大多数人分家都是把长子留在镇上，下面的孩子就带去村里，村子里找片空地盖个房子可比镇上容易的多。

　　结果这三叔伯不争气，沾上了好赌的恶习，把他老子娘临终时给他划拉的一份家业祸祸了精光，这宅子也被他卖给了牙行填赌债。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在村里搭了个茅草屋，一个人混日子呢。

　　顾博延咂了咂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买的院子，咱们这巷子里住的人家都知根知底的，就怕来个不着四六的，到时候又是一通官司。”

　　柳翠兰也愁着脸，“应该还得等些日子才搬来吧？那院子都多少年没住人了，新买主肯定得仔细收拾收拾，最好能过个半年，到时候我和香莲都生了，心里也能踏实点。”

　　“没事，我和二哥这段时间都在家，估计跟商队跑商的事要耽搁些日子，丰州还有南边的禹州、青州都旱得厉害，三州交界的那一片都乱起来了，商队也不想走这边，估计要等这旱情过去，少说还能在家待到年后，那会儿香莲肯定生了。”

　　夜凉如水，甜水巷一片寂静，顾家隔壁的空院子却传来几声响动。

　　只见院子里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衣袖翻飞之间，原先院子里的杂草废石去了个干净，荒废已久的院子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