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记小饭馆》枕春酲

16、四色云吞

　　果然。

　　明昭没有原身的记忆，她不知道明子斋和原身的过往。

　　小蝶说，明子斋与原身关系一般，并不多见这位大少爷来看望原身。

　　但偏偏，所有人都信了她的胡言乱语，而这个关系一般的明子斋不信。

　　他看明昭的眼神，根本不是看妹妹。

　　即便有那双天生起涟漪的桃花眼遮掩，明昭还是看见他眼底寒意。

　　明昭直视明子斋眼神，反问道：“兄长梦见过玄女娘娘么？”

　　明子斋勾唇：“不曾。”

　　“那兄长自然不知，仙人神力本非凡俗可比。一夜学了一身本事，于凡人是奇遇，于仙人或是寻常呢？”

　　她之前就这样解释自己穿越来后的不同，因此即便明子斋看穿，她也只能咬死这个说法。

　　明子斋左手虚拢成拳，抵在太阳穴附近，脑袋微侧，脸上笑意更浓。

　　不说是吧。

　　“愚兄确实未见过玄女娘娘，”明子斋轻叹一声，好似惋惜，“不过小妹应当也不记得，自己见过的那位云游大师罢？”

　　明昭愣怔一瞬，摇了摇头。

　　“也是，那会儿小妹尚在襁褓，自然是不记事的。”

　　明昭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谨慎起见没有开口。

　　明子斋叹道：“一语成谶，竟真叫那位大师说中了小妹命数。”

　　他抬起眼，笑问道：“小妹就不好奇，他说了什么？”

　　明昭直视他，不语。

　　“大师说，小妹命中有劫，十五那年，若遇水劫则性命不保，即便醒来……”

　　明子斋收起笑意，坐直身子，眼神微冷，直直盯着明昭：“小妹可听说过，借尸还魂？”

　　明昭一瞬间汗毛倒竖，稳了稳心神，勉强挂起笑容。

　　“兄长有话不妨直说，”明昭极不自然地扯开唇角，“我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

　　“我不信神佛鬼怪，我只信眼前所见。一个人掉进水里，再醒来不仅心智大变，连面对曾经怕极了的东西都不再生恐惧。”明子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只因她落水后梦见了一位神仙，你信么。”

　　他那个妹妹，麻烦得很。

　　怕火怕水，怕太亮又怕太黑。看见虫子会尖叫，遇到大狗也会被吓哭。

　　这样的人，如今沉稳又清明地坐在他对面。

　　他如何信。

　　明子斋抬眼看向明昭，薄唇轻启，问道：

　　“所以，敢问舍妹现在何处？”

　　他是看穿了。

　　明昭轻叹：“我要是说，我也不知，你信么。”

　　据小蝶所说，原身落水被救起后，有近一刻钟的时间没了呼吸。

　　因此明昭醒来时，大家都觉得是神仙相救，才有的转机。

　　便也很轻易地，就信了明昭扯的谎言。

　　若原身没有她这样的机遇，想来已是香消玉殒。

　　若有，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穿来此地，又怎么能知道原身去了哪里。

　　明子斋打量她片刻，许是觉得她没有说谎，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她，还能回来么？”

　　明昭摇了摇头。

　　明子斋轻笑一声，垂下眼帘。

　　不知怎得，明昭突然觉得他好似很寂寥。

　　一时无话，唯有灯烛偶尔爆起一两声，万籁寂静。

　　半晌，明子斋才道：“时候不早，你早些休息。”

　　明昭问道：“你不怨我吗？”

　　明子斋起身的动作一顿，转瞬便如常。

　　“方才，我是讹了你，但并完全骗你。”明子斋立在门边，半张脸掩在夜色中，瞧不清神色。

　　“曾经确有这样一位云游大师，直言小妹与明家缘分浅薄，活不过十五。”

　　他不信命，不信的是这句。

　　明子斋没再回头看明昭，踱入月色中，慢悠悠走了。

　　那个小麻烦精，终究还是离他远了。

　　明子斋没说怨不怨，明昭便也没有追问。

　　这种非人力所能的事，只能各自消化了。

　　第二天清晨，明昭带着辛娘等人早早出府，小蝶和小明晗坐在大堂喝豆浆。

　　见明子斋起了，小蝶边行礼边道：“大少爷，早膳已经备下，现在用吗？”

　　明子斋点点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一溜烟跑去后厨。

　　明昭一早准备了生云吞，吩咐小蝶等明子斋起了再煮。

　　汤底调味简单，碗中放入一小勺猪油，一勺酱油，些许糖和盐，干虾子与剪碎的干紫菜，撒一把葱花或芫荽。

　　煮云吞的原汤一浇，猪油融化开来，浮在表层形成一圈圈漂亮的油花。

　　云吞做了四色，浅粉色是虾仁豚肉，浅绿色是荠菜冬笋，白色是马蹄冬菇，淡黄色是蛋黄鲜肉。

　　碗中每色共三只，每只都有小明晗半个拳头大小。

　　小蝶：“二娘子说，大少爷赶路累着，得多补补，吩咐奴婢看着大少爷全部吃完才好呢。”

　　明子斋拿起勺子的动作一滞，继而面不改色笑道：“分量是不是有些多了？”

　　他昨夜就着半只鸭吃完了整完米饭，眼下还不觉得饿。

　　小蝶摇摇头：“二娘子说，浪费粮食是不好的，望大少爷莫要给三娘子起不好的头。”

　　三娘子可是吃了足足四只，现在还能喝下小半碗甜豆浆呢！

　　明子斋瞥了一眼小明晗，小丫头肚子微微鼓起，唇边一抹乳白豆浆汁缓缓向下流着。

　　明子斋：……

　　他离乡时，这小丫头还很会闹食，每每吃饭都得哄一个时辰，才能吃下小半碗粥。

　　现在看这肉乎乎的小肚子，真的是他小妹妹没错吗？

　　这个不会也替换了吧？

　　明子斋带着怀疑地神色，勺起一只浅粉色云吞，一口含住。

　　虾仁鲜甜汤汁随即在口中爆开，虾膏与蟹籽完美揉进豚肉中。

　　饱满大颗的虾仁肉质弹牙香甜，齿尖碰撞，轻易咬开虾肉，紧实的豚肉泥中浸满河鲜原汁，薄如蝉翼的云吞皮将这一切牢牢锁住。

　　荠菜冬笋更突出山野之鲜，冬日荠菜不如春季新鲜多汁，明昭只取了嫩尖尖部位，冬笋亦是取顶部柔嫩位置。

　　将荠菜与冬笋切得极碎，保留部分颗粒感，拌入少量猪肉泥，只用盐调味，最大程度体现了食材原本的鲜美。

　　甫一入口，清甜汤汁便流淌唇畔，恍然间仿佛置身春景，清香扑鼻，层层递进，清爽中带着回甜，消除了冬笋最后一丝苦涩。

　　冬菇马蹄更偏油香，猪肉被马蹄甜脆激发出肉脂香气，冬菇柔软又满含猪肉汁，一口咬下，油香四溢。

　　猪肉碎口感扎实劲道，冬菇滑嫩，马蹄脆爽，多种口感竟全融合进一颗小小云吞中。

　　最后是蛋黄鲜肉，比起前面三种，香味更加浓厚满足。半颗蛋黄被包裹其中，蛋黄香气比之肉香更甚，咸香杂糅，猪肉中的油脂完全化开，被咸蛋黄香气卷席，两者相互较劲，争夺着余味控制权。

　　明子斋本不喜早膳用太过油腻，更不爱猪肉油气太重。

　　而明昭这碗云吞，样样都踩着他的雷区，偏偏又叫他一只接着一只，吃的欲罢不能。

　　若是觉得太过油腻，便吃一口荠菜冬笋，若是滋味不够，则咬一口虾仁云吞。

　　汤底虽看着简单，滋味却鲜，用来下素面也是极好的。

　　明子斋不知不觉吃完一整碗，额间布满一层薄汗，未等他照例取帕拭手，小蝶又端上一碗甜豆浆。

　　“二娘子说，云吞油腻，大少爷若是不喜油物，可喝点子豆浆压一压味。”

　　明子斋撑得不行，哪儿还喝得下豆浆，他挥挥手表示自己不要。

　　小蝶又一脸可惜地端下去。

　　“大少爷既回来了，奴婢就觉得心安下来了。”小蝶抱起小明晗，眼泪吧嗒掉。

　　明子斋整个僵住，他记得从前阿昭身边这个小奴婢，从不掉眼泪，很是坚强。

　　怎么，你也被换了是吗？

　　小蝶见他没有打断自己，抽抽噎噎就开始讲二娘子有多不容易，李家有多欺负人。

　　“……二娘子从前，呜呜，点灯烛，她都怕。”小蝶哭得稀里哗啦，小明晗不明就里，跟着耷拉脑袋。

　　“现在，二娘子一个人，撑着明记，呜，整日烟熏火燎，奴婢上回见她，见她手上燎了好大一个水泡，一看就是让油点子溅到了，红了一大块皮肤呢呜呜。”

　　明子斋眼神暗了暗，开口打断小蝶哭泣：“你说李家让——阿昭，签了欠条？”

　　“是啊。大少爷，他们可坏了，他们还打小厮，那人都快被打死了。”

　　小明晗这回听懂了，是上次那个坏坏。

　　她小拳头一捏，冲着明子斋喊：“打！坏坏！”

　　明子斋歪着头瞧这小团子，问道：“谁教的？”

　　小蝶惴惴：“是奴婢。”

　　“下回教她完整的话，两岁了，一句话怎么也该说六个字以上了。”

　　明子斋试图接过小明晗，但对方往小蝶怀里猛地一缩，遂作罢。

　　毕竟大半年不曾见到，这个年纪不记人，忘了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阿昭落水，是在欠条前，还是后？”

　　小蝶笃定道：“后！是在二娘子签了条子后，才落水的。”

　　“那日之事，你还记得多少，从头至尾与我讲述一遍，莫漏细节。”

　　明子斋觑起眼，晨辉轻洒，照得他一双眼熠熠生辉，本就偏浅的瞳仁更是染上一层浅金色光。

　　小蝶看得心头一跳。

　　大少爷的眼睛像极了夫人。

　　夫人的眼睛永远像一湾湖水，温柔无比。可大少爷的眼底却是一块寒冰，冷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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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明晗：打坏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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