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畅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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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会面的气氛颇为融洽，许超然一进门就稔熟地和林西子的同事们打招呼，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寒暄语，八面玲珑的样子，真不愧是做公关的。虽然直接和他面谈的只是林西子及其直接老板Ashley，大老板Nathan还是亲自送他们三人一起进了会议室，陪着坐了一会儿才出去继续工作。
会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到五点钟了。Ashley知道许超然平常就是五点钟下班，这天也不便多耽搁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用一番话收了尾，然后和林西子一起送许超然出去。
才出了会议室，有一名这个夏天刚来的实习生一看见Ashley，就赶紧跑过来对她说：“南非办公室往你的Skype上打了好几个电话，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Ashley点点头说：“知道了，等我送完Ron就回去处理。”
许超然赶紧说：“没关系，Sissi送我就好，你回去忙吧，别耽误了要事。”
俩人互相推辞了一会儿，见许超然语气坚持，Ashley就觉得这样也好。她看小实习生已经回到座位上去了，不满于她非要当着客人的面来通知工作，便低声对许超然和林西子说：“这孩子，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分轻重缓急，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她比我们Sissi当初实习的时候可差远了！”
说到这里，她宠爱地拍了拍林西子的肩膀，笑望着许超然，又说：“好在我们大家都是朋友，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那Sissi，你替我送Ron出去吧。”
就这样，许超然在办公室里又左右逢源地道别了一番，林西子在旁边一直等到他脱了身，才陪着他往电梯走去。
出了办公室，谈话又可以转回中文。许超然对林西子笑说：“你可真不简单啊，小姑娘，看你老板都多喜欢你！刚开始你去给我们倒水的时候，Nathan还跟我说了一大堆你多么不可思议的话。”
说着话，已经走到了电梯前，林西子抢一步上前去按了向下的按钮，嘴里一边问着许超然：“是吗？他说了我什么？”
许超然笑道：“他说本来员工是分为两类的，一是工作质量很高的，一是工作效率很高的，结果你是个小女超人，竟能把这两种优点集于一体。”
林西子有些赧然，低头笑道：“哪里，他那是过奖了。我也是因为之前实习过才上手快，可就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也犯过不少错误呢。”
许超然兴趣盎然地问：“哦？真的吗？要举得出实例才能证明不是说谎噢。”
林西子想了想，说：“做资讯管理的时候，有时候会在概述中漏掉重点、或者分错类别什么的，这些小事情就不消说了。有一次我犯的错误，让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这会儿因为正是下班高峰期，电梯比较忙，他们俩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一部电梯。开了门，里面自然比平常拥挤，但也还有一点空位。许超然当机立断道：“送佛送到西，林小姐，陪我往下走走吧，顺便说完你的故事。”
许超然是客，这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提议。林西子便顺从地陪他站到电梯里去了。旁边一同乘电梯的有几个彼此是熟人，说笑声绵绵不绝。他们俩面对面挤在一起，而且说的又是旁人不通的语言，因而低声继续刚才的谈话也不会觉得太不自在。
林西子便接着说：“是我刚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个项目，Ashley和Nathan两个老板带着我，也是像今天对你这样，和另外一个NGO的人开会，然后在会上我提出了一个我们看似还没有解决的问题，是和国际法原理有关的。你知道，我不是学法律的，所以对很多东西都不是很清楚，但他们都是法律专业毕业，而在我提出的当时，他们都点头深思地说：嗯，这的确是个问题。然后就没有再往下说了。后来我觉得这件事情心里放不下——”她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也是太想表现自己的积极主动吧，开完会之后就给我研究生时的国际法老师发了邮件请教这个问题。那位老师人很好，第二天就回了信，很详细地把解答说得一清二楚，我收到信后又感激又兴奋，就原文转发给当时开会的几个人了。”
许超然扬了扬眉毛，问道：“所以，在你给你的国际法老师发信之前，并没有征求过你老板们的同意，对不对？”
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林西子还是有些不能面对的样子，胀红了脸，点点头说：“对呀。上班第一天我就签过工作保密协定，但没有真的把它放在心上……”
许超然安慰她说：“应该没关系的，你问的那个问题，即使交待了你们的工作背景，应该也不会牵涉到什么真的需要保密的东西。”
林西子点头，对许超然笑笑：“嗯，不然我现在也不会还能在这儿了吧。”
许超然也笑了起来：“是啊，事实最能说明问题！”然后他又追问道：“所以你就平生第一次被老板批了？”
林西子说：“要说也不算，Nathan没有直接跟我提这件事情，是Ashley告诉我的，她说Nathan在Skype上给她发信息，说那个问题他都能回答。后来Ashley也替我说话，说开会的时候我就提出过这个问题，他的确也没给出回答，所以我才会误以为大家都不知道答案。不过Ashley跟我说这件事情，就是为了提醒我以后这样的外在联系不能自己随便发动。”
许超然微微颔首道：“这么说来，你的小错误主要就是，小小地伤了一下你大老板的面子，对不对？”
这句话倒让林西子蹙了眉：“你这么一总结，我怎么觉得我的错误越发严重了呢！”
许超然就哈哈笑了起来：“放心吧，事实也证明了Nathan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啊，他那么赏识你，对不对？小姑娘，你慢慢就会知道，老板们那么日理万机，是不会记得这些小事儿的，如果连他们都忘了，你就更只要记住教训就行，用不着再疑神疑鬼的让自己不开心，好不好？”
这番话说得林西子终于释然，便微笑着用力点头。这时他们已经从电梯里出来，就站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继续聊着。
许超然又说：“怪不得我觉得你今天开会的时候话特别少，看来不仅仅是性格的问题，还有些创伤后遗症了。那么现在总可以说说了，我觉得你对这次关于我们公司的这个报道好像有什么异议，没猜错吧？”
林西子有些惊讶于他观察的敏锐，更惊讶于……他居然会在繁忙的会谈当中，专门分出精力来，那么细致入微地观察自己……
犹豫了一下，她点点头，说了出来：“也不是异议，而是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清楚。因为我不是学法律的，工作时间又短，对有关方面的了解太少，所以担心提出的问题太粗浅，平白浪费了你们的时间，才没有当场提出来。”
许超然鼓励她：“什么问题？说出来看看吧。我也不是学法律的，但好歹痴长几岁，或许能和你探讨探讨。”
林西子便在脑子里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说起来：“就是关于血汗工厂的问题。我本来也不会想这么多，只是研究生的时候在企业社会责任那门课上做过案例研究，研究的还正是中国将于08年开始启动的新劳动合同法。当时我查了很多资料，印象很深刻的一点是，其实并非许多工人都愿意受到这么强有力的保护。譬如许多农民工，他们进城打工，就是没想别的，只想没日没夜地工作，尽快挣够钱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儿。新劳动合同法一限制了工作时间，有些人甚至宁愿从遵守法律的老板那里辞工，转而投向那些胆大包天愿意让他们加班的老板，就算每个小时少拿一点钱也没关系。
所以我想，现在中国城的这些中国女工恐怕也是一样。她们千里迢迢偷渡来美国，一路上一定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那么她们也许就是宁愿在这里做牛做马，辛苦几年，把长痛变成短痛。如果查封了这样的工厂，她们就算不被遣送回国，也很可能再也找不到其他愿意雇用她们的工作了，最后的结果不是会更惨吗？
有时候作为旁观者，我们总是想当然地用我们的方式去‘保护’别人的权利，却没有好好想过人家是不是需要我们保护，或者是不是需要我们如此保护。说不定忙活了半天，人家反而觉得我们是害了她们呢。我总觉得，个人权利的基础不就是在于个人选择吗？如果不能尊重每个人的选择的话，我们又凭什么去保护一个人的权利呢？”
她一气说了这么多话，许超然一直在认真地听着，并若有所思地时时点头。待林西子说完了，他赞成地说：“你说得很有道理，这决不是一个粗浅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你们组织的事业根基，我相信你老板他们也要常常停下来思考这方面的事情的，所以你回去之后只管向他们提出来，也许这回他们会主动鼓励你回去请教你的教授也不一定哦！”
他巧妙地把两件事情这么一联系，让林西子心下越发坦然了一些。他顿了顿，接着说：“我相信你把这个问题用来请教任何权威人士，他们也只能笼统地回答：这是一个需要把大局和个案综合起来辩证考察的问题，也是一个把个人利益和社会公益两相权衡的问题。然后他们会分别列举如果仅仅倾向保护个人利益会给社会带来什么困境，以及反过来，在目前的劳动法立法趋势之下，个人利益又的确会受到什么样的负面影响，甚至会给社会带来局部的困扰。
可是说来说去，你会觉得他们每句话都没错，却又正反面都说了，以至于到头来你还是只有事实而没有结论，只有分析过程而没有确定结果。”
林西子连连点头，端静如她，竟也激动得差点要叫起来：“就是这样子！”
许超然平和地笑了笑：“如果你私下里问我，我会说：因为每一个个人的情况都太特殊多变，所以任何一部法律，无论多么完善，都不可能完全照顾到每一个个人的需要。既然这样，就只好经过综合平衡，尽量使得大多数个人的最重要最长远的利益得到保障，也能使当下每一个具体的个例尽量各得其所。然而社会问题没有简单的运算法则可循，所以法律只好边用边改，慢慢发展。”
林西子听入了迷，惊叹道：“你刚才还那么谦虚，我看你说得比许多学者教授们都好呢！”
许超然耸了耸眉毛，换了一副淘气的神情：“注意，小姐，我刚才那番话只是私下的言论，作为GP的公关，我会说：你说得太对了！我们公司正是通过血汗工厂来挽救水深火热中的女性啊！”
林西子哈哈地笑了起来，觉得许超然的说话，真是太聪明也太有趣。
“谢谢你，许先生！”她估摸着俩人已经聊了太久，就伸出右手来，准备和许超然告别。
许超然便也伸手同她握了握：“别客气，我还要谢谢你呢！刚才你提到的个人选择的问题，对我就很有启发。等年底我们部门又要给公司写今年的年度总结报告，到时候在社会责任那一章，我一定要加上‘尊重个人选择’这一条，这样也能给这次的公关危机一个更好的解释。到时候初稿写出来，要请你给看看噢，要是我忘了这一点，你要记得提醒我。”
林西子连忙谦逊：“许先生，你太客气了，如果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那是我们的荣幸。”
这一次她特意强调是“我们”——她和Ashley，甚至他们整个NGO，有一点回到公事公办的味道。
也许就是这一点，让许超然敏感到了，他便对她说：“我们能有你们的合作，也非常荣幸啊！不过，以后叫我名字就好了，许超然或者Ron，都比许先生好听。”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拉近回来，又见林西子点头，他便再加了一句：“我们上班也是用Skype联络的，回去我加你吧，那样咱们就可以随时讨论这些冷冰冰的问题了，而且用中文，他们不知道咱们在说什么。”他冲林西子挤了挤眼，俨然已经和她成为了可以在彼此之间共同守护一个秘密的好朋友。
林西子微笑着颔首道：“好的。”她摸了摸身上，是空手出来的，并没有带纸笔，正想着向许超然借来给他写自己的Skype用户名呢，许超然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没关系，你就用说的，我一定记得住。”
林西子有些半信不信，但还是依他的意思，一个一个字母慢慢念出来：“就是Sissi.xizi.Lin，S和L是大写的。”
许超然嘴唇微微翕动，应该是在跟着默念一遍，然后他说：“好的，记住了，那咱们明天Skype上见，如果你晚上不上的话。”
林西子笑着点头：“好的，再见！”
她看着许超然从旋转门出去，心里竟似有些恋恋，但想到从此可以在Skype上同他联络，又重新觉得振奋。
才走到电梯前，忽然又听见许超然在叫她：“西子！”他已经让她不要叫他许先生，自己便已主动不再叫她林小姐了。
林西子诧异地回头看见他快步走过来，不禁在眼睛里盛满了疑问。许超然不待她问就主动说了：“我还是送你上电梯吧，现在下班人多，你要是再遇到色狼可怎么办呀？”
林西子蓦的就想起了刚见到他时的那一幕，顿觉十万分的不好意思。她语塞了片刻，才说了这么一句：“不会的啦……刚才那个人，他应该也没有坏心的。”
许超然望着她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梯已经来了，门开了之后，箭头变成往上。林西子待里面的人都出来了，便走进去，转过来对许超然招招手：“谢谢你，再见！”
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许超然忽然想起什么来，忙对她说：“西子，以后需要穿高跟鞋的日子，记得带着平底鞋放在办公室里，这样随时可以换，不会脚痛。”
林西子才来得及感激地点点头，门已经合严了。一刹之间，她忽然有一种被什么外力将他俩两世隔绝的感觉，心底里竟生出一股要破门而出投进他怀里的冲动。
我这是怎么了？她独自站在一层层向上的电梯里，满心不解。不说别的，单是她冒冒失失去找以前的教授而得罪了大老板Nathan的那件事情，她本来是对谁都说不出来的，就连对陶睿知，她也没有提起过，只自己默默地难受了很多天。
而今天，竟然这么流畅地就向初次见面的许超然说了出来，而这种感觉，竟是这么这么地好。这天晚上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走在温柔的夜气里，再回想起这段倾诉以及许超然对她的开解，她便忍不住地微笑忍不住地想：真好，有这样的一个他真好，这样的日子真好，竟然连犯错都可以这么温馨这么让自己感动！
对他那样仿佛从一开始就笃定无疑不需条件的信任，就好像，他们将来的关系，会比她和陶睿知都更亲密似的；就好像，她知道他们将来的关系，会比她和陶睿知都更亲密似的。
只是，许超然最后的那句关于穿鞋的交待，让她觉得他好像对女人很有经验一样。其实……难道不应该吗？他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子，而且，又这么这么地……有魅力……他或许不能算是特别帅，可是给人的感觉……或者至少是给她的感觉，那么帅，而感觉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为了这一点，林西子颇有几分酸溜溜的懊恼，然后又为了这几分懊恼而益加地懊恼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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