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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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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都城的路途原本不要十日,但因为顾忌谢横波的伤势,荒帝不能赶路,脚程就慢了。
他的慢还有一部分在左右拿不定主意,似乎把时间拖在路上,就可以不用去面对谢横波的难题。
念南珠不怕磨蹭功夫,谢横波却不这样。一日他终于道:“难道我这副样子,还不能让皇上放心吗?非得要是押送京城,圈起来,关起来,不然我就得造反是吗?”
谢横波所指的放心,当然是他谋逆造反的嫌疑,可是念南珠听到,却极之恭敬地答道:”叔伤成这样,我不亲手在旁服侍汤药,怎么能放心?”
“谢了,好侄儿,你的孝心,我心领了,只不过你真要有孝心,更该放叔走,这样我不说好的更快,起码不至于碍手碍脚,日子过的也舒服一丁点。”
念南珠脸上挂不太住,抬起头来:”叔身边的人自是使惯了的,所以现在稍稍有点不习惯,等惯了就好了。”
谢横波听出他言语中竟露出几分强迫他的意思,有点生气,这孩子怎么能够这么贪心不足呢,如果说真是出自一片孝顺,他说不准还会心软,可是躲躲闪闪,人前端茶送水地做做样子,谁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他不高兴,面上却还是将好人做到底。好歹他为大荒牺牲了这么多,不能白做。“皇上,这些年我做的好事坏事,至少这件事是对得起你,你看在这份上,也赏我一个好聚好散,别到最后,两边都不好看。”
然而念南珠却还不肯松口:“就是因为叔为大荒做了这么多,所以我才要将叔留在身边,我做什么才能抵得上叔为我做的万一?”
谢横波又是一阵肉紧:“你放我清净就足够了。”
照说念南珠本该受打击,他却放柔了语气。“其实不论我做什么,对叔来说都没有意义的,对吧。”
谢横波还没想出如何回答,念南珠反而微微笑道:\\\"叔为大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实也不是为我。就与抚养我成人一样,谢叔叔所做的任何事,都只是为了守人的托付。\\\"
谢横波再度无语,念南珠便接着道:“我叫念南珠,南是南离的南,是我父皇特地为我改的名字,是以我还未懂事的时候,就觉得和南离王深有缘分。但其实我误会了,南离王并不在乎父皇送的小小礼物,他看重的唯有父皇的话语。”
话已至此,谢横波终是不能保持沉默。“珠然,任何人都只要做他自己,不用在意别人的影响……你若不喜欢这个字,丢掉就好。你还是念珠然,你生下来就写入玉牒的名字,不要被名字上的巧合束缚了自己。”
谢横波不得不字斟句酌,事到如今,他总不能教这可怜孩子和他一起咒骂他死去了的爹吧!
不管那个爹有多没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念南珠已经长大成人,也是出落得无可挑剔,矜贵万端,只可惜送不出手。
荒帝温文尔雅地浮出笑容:“叔不喜欢这段缘分,珠然以后就不叫那个字。”
谢横波方是松了口气地放下心中大石,这孩子……真叫他头痛。身上伤没好的痛。心也痛。
然而,念南珠话音继续在转:“所以说,我根本不需要报答叔。因为叔所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我。我又为什么要看在那些事上放过叔?谢叔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横波又是一阵头痛袭来。这什么破孩子啊!
“谢叔叔,你不要不说话,不要不理我。是不是这个道理,还要等你说清楚。”
谢横波顾不得牵得伤口痛,呸了一句,傻小子。
可是念南珠毕竟不是傻,而是傻到今天终于聪明了一回。谢横波总在回避,从不主动提起。念南珠一直安之若素,不代表他不明白。
谢横波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把以前不能说的话都分剖清楚。只是他还以为待他成年,会把少时的傻话当个笑话呢!
然而,谢横波从来未故意隐瞒过自己对他爹的心思。他做的很明显,念南珠只要想查,一切可以查得明明白白。他在冰天雪地里找了两年,一无所获,但这份心意,换了别人再也做不出来。
百炼钢磨成绕指柔,然而谢横波这般认死理的人,却是念南珠的一厢情愿所磨不出来,正该知难而退。
毕竟,他与他叔侄相称。若没有这层关节,谢横波背负的压力会小得多,也不用担心会影响到除了他二人外的其他人。
如果念南珠的聪明恰到好处,就应该知道及时收手,不要把水越搅越浑。然而他的聪明用错了劲,竟然开始逼宫。若是谢横波给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是不是还要撕破脸?
越想越是头痛,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大了,没想到不得一刻安神,怕孩子犯傻,怕他犯错,念南珠能不能看在他伤到起不来床的份上,先留他几天清静,别折腾?
“谢叔叔,你告诉我,我要做甚么,你才会看我一眼呢?”念南珠听不到谢横波的心思,却仍然假装乖巧,实则紧迫地追问。“如果做什么都没有用,我趁你虚弱的时候,也可以骑在你身上,强逼你睁开眼睛,就像以前我体弱的时候,你不顾我哭叫对我的那样,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对?”
谢横波终于拗不过,睁开眼,瞧着念南珠:“我看你多少眼都可以,只要你还像刚刚叫我一声叔叔。但你还要逼翻旧账,我也翻不过你。你自己好好想,是还想要我这个叔叔,还是不要。若你不要,我也没有办法,该受的就要受,总是只有我死了,账才能算清。”
谢横波甚少说消极话,听到一个死字,念南珠的睫毛狠狠抖了一抖,心念才拨转来。
他才明白和谢横波斗他还太弱了,说什么都不行的。
“叔。”过了好半天,念南珠低低地叫了一声。“我明白了,我错了。若是能和叔维持叔侄的情份,珠然这后半辈子才是别无所求。”
谢横波心脏紧地抽了一抽,旋即哑然失笑:“什么后半辈子,你才十几年。”
“叔。”低着下巴的念南珠抬起脸来,那漆黑眼仁里毕竟倒影出一个难过的光景。“叔别走,先别走。不说把伤先养好了,至少也给珠然一个机会,让我为叔做一件事。让叔记得,珠然不是什么也不能做的。既然叔侄一场,让叔后半辈子,至少也把侄儿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