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录》沈清然

1、折扇谣—与君共卿卿

　　一场突如其来的绵长细雨，湿润了整座清幽宁静的青城山。

　　林素言撑着一把油纸伞，一手提着衣摆，小心地踏上了一阶阶通往山腰的青苔石阶。

　　山门前，一身道袍的道士方才解下披在身上的蓑衣，转头瞧见了她，便朝她招了招手。

　　“师妹，下了雨怎么不待雨停再上山来？”

　　林素言走上前，收起油纸伞搁置在一旁，这才应了他：“师娘说，今日要做一桌子好菜，我自然要早些赶回来。”

　　林真言听完一愣，忽的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今日似是你这丫头的及笄礼？我竟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难怪师娘让我趁着雨去山上挖点鲜笋。”

　　林真言看起来似乎有些懊恼，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提着装有鲜笋的背篓就向后厨的方向走去了。

　　雨渐停，枝头红杏受了这场春雨，更显几分妖艳。也不知从哪儿飞来了几只小麻雀，站在枝头叽叽喳喳个没完。

　　林素言自然是顾不上这些小家伙，用袖子拭去额间的细汗，将板凳搬到了庭院内。

　　“真言这小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都不晓得来帮忙？今日分明是素言的及笄礼也是他的弱冠礼，这主角儿倒是缺了一位。”

　　林真言和林素言并非是同一天的生辰，不过是师父和师娘收养她时为了方便而将二人的生辰定在同一天。

　　饭菜已上齐，林素言跟师父、师娘入了座，林真言这才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还背过手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身后藏着什么呢？”

　　林道乔捋了捋胡子，看着林真言说道：“你这臭小子都已是弱冠之年，怎么生性还是如此顽劣，让为师如何省心！”

　　林真言只是傻傻一笑，走到林素言身边，才将小心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喏，送你的及笄礼物。”

　　林素言微微一蹙眉，打趣道：“难怪方才一直不见人影，原来是临时跑去给我找礼物了？”

　　只见林真言那起着厚茧子的手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算不上是精巧的木簪，但也能看得出那上头的花纹和小鸟都是林真言自己一刀刀雕刻出来的。

　　林素言浅笑，一手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做工精致的桃木折扇。

　　“我自知不如师兄手艺好，一早下山在小摊上相中了这把折扇，还望师兄莫要嫌弃。”

　　“既是师妹送的东西，师兄哪有嫌弃的道理？喜欢还来不及呢！”

　　正说着，林真言一把从林素言手里抢过了折扇，细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

　　“不错，这做工到底是要有十几年的功夫。”

　　几日后，林道乔吩咐林素言下山买些杂物，她便一早下了山门。

　　青城附近的天气常常阴晴不定，分明早上还是晴空，此时却又飘起了小雨。

　　时候已不早，天色渐暗。林素言顺着巷口人家一路走下去，听到了小贩叫卖白糖糕的声音，肚子也不由地配合着叫了起来。

　　她有些犹豫，囊中羞涩，心想暂且还是忍着饿，回山门去吃师娘做的饭菜吧。揉了揉肚子，撑着纸伞，拂去人间的烟火白雾，她又走上了通往青城山门必经的那座无名断桥。

　　虽叫断桥，却也不过是一座普通的石桥，只是不知何人何时将它唤作了无名断桥，这叫法便延续下来了。

　　断桥过，行至青城山脚下，还有一座书院。书院刚巧散了学，学子们三三两两地从书院里走出。

　　只听涨红了脸的夫子还在一旁喊道：“为师还未说要散学呢，你们这些自作主张的逆徒！”

　　林素言忍不住一笑，转身继续走，又路过了书院后门的桃花树。

　　那树似乎在书院建成之前就已经在那里，取了桃李之意被历任山长留存至今。

　　只见那桃花树下，一白衣男子一手执伞，一手摇着折扇踱来踱去，嘴中还嘟囔着一些风月词调。

　　林素言蹙眉，走上前道：“师兄，你在这里作甚？”

　　林真言一愣，收住折扇，笑道：“吟风诵月，自然是等一佳人倾倒，与君共卿卿啊。”

　　那折扇，正是林素言前些日子送他的。虽说这书院也有女夫子和女学生，但他在这里吟风诵月，绝对是班门弄斧吧？

　　“下雨天在这里吟风诵月，的确只有我这一根筋的师兄想的出来。”

　　正说着，林素言已经越过他准备上山了。林真言这才恢复正经，追上前去。

　　“哎，我这不是见天色已晚又下了雨担心我的小师妹么？虽说师妹一向小心谨慎，用不着师兄担心，但是……”

　　林真言突然拿出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手中。

　　“白糖糕？”

　　林素言摊开手心，才发现那是她想吃的白糖糕。

　　“小时候每次下山门你都缠着师父他老人家买给你，你喜欢吃，师兄我都还记得呢。”

　　只是他略一抬头，看着林素言挽进头发的木簪轻声道：“要是师妹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就好了。”

　　多年以后，林素言离开山门云游四海，很多年都不曾回到青城。

　　“林姊，其实之前我就想问了，这支发簪也算不上精美，你似乎已经戴了好些年了？”

　　林素言一愣，伸手取下木簪道：“这，是友人送给我的及笄礼物。”

　　正说着，林素言才注意到木簪上竟刻着一行小字：与君共卿卿。

　　这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字？为何这么多年之后她才注意到？

　　林素言不知为何，如今只想快点回到青城山门。她跋山涉水，抵达那青城书院的时候，又是大雨滂沱。

　　这一次，她并没有带纸伞。大雨倾盆浇，昔日书院早已荒废，没了学子们的身影。

　　雨中远眺，青城山依旧云雾缭绕，幽静一片。可那桃花树下，再也没有那人一身白衣翩然。

　　正愣神间，似乎感觉到雨变小了。抬头，才发现他执伞站在她身后。

　　“原来师妹也有忘记带伞的时候。”

　　泪眼婆娑，模糊视线。没想到多年以后，他还会出现在这里。

　　“师兄，你在这里作甚……”

　　声音呜咽，她不知怎的只说出这一句。

　　他笑：“师父和师娘早就备好了一桌饭菜，我来接师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