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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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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蓝紫拉开窗帘,坐在窗边,看着街道渐渐聚拢出人烟。
“你昨天怎么回事?淋了一身雨就回来了?”一大早,陆蓝紫吃完饭,崔玉卿就上门了。
昨天刚下一场雨,到处都是泥泞,客人也比平时减少一大半。
陆蓝紫脑子乱糟糟的,她什么都不想说,而是岔开话题,“你三叔事情还没办完吗?他不用回京城吗?”
提起这事,崔玉卿也想不通,“不知道啊。”她打量陆蓝紫,“你怎么想起问我三叔了?”
陆蓝紫默然,她当然要问,崔文忠是三品大员,她在这儿造1反,府城官员得知他在这儿,必定会相救。这样一来,她就得应付战事,还怎么发展流水县的经济?
陆蓝紫不语,“只是觉得他这个官当得很轻巧。”
崔玉卿也想催三叔回京,可三叔迟意不肯,她也无可奈何。
三日后,天气晴好,陆蓝紫和牙人又回了趟乡下,跟地主和水田主人都签了一份契书到衙门备案,银钱也当面付完。
因为一场雨,地里的麦子倒了一大片,地主心情不是很好,只交待半个月后可以过来接收庄子就带着仆人走了。
水田主人跟地主情况差不多,甚至是更惨,毕竟他就指着这十亩麦子过活,一场大雨,粮食至少减产一成,就怕这麦子打下来没有好天,麦子发霉,那才是鸡飞蛋打。
他急匆匆走了。
陆蓝紫付了牙人一笔中介费,牙人颠着手里的银子,满意得不得了,“你听说了吗?新任县令去下面催科。”
陆蓝紫听了就火大,“这粮食还没打下来呢?催什么科?”
牙人叹气,“谁说不是呢。我听说是上头等不急,一个劲儿下来催。河南道那边干旱,朝廷那边要求我们南直隶运粮过去。粮食就抵今年的税收。县衙没有钱,于是就让农民交税买粮。”
大荣的田税是交钱,不交粮。县令想从百姓手里收税然后再去买粮。逻辑看似没有问题。但问题是百姓连粮食还没收上来,哪来的钱交税?这些底层穷苦百姓已经到了卖凑田佃田的地步,手里又哪有存银呢。这县令明知百姓已经处于水深火热当中,还如此咄咄逼人,只怕又是一个贪官!
“我听说下头的百姓没钱,只能去借高利贷,这利滚利真是不得了。”牙人声音里带了几分雀跃,“我可是为了你这桩生意推了好几单卖儿卖女的单子。”
陆蓝紫见他又借机卖乖,嗤笑一声,“若人真那么值钱,你早就下乡,哪还看得上我这桩买卖。”
她曾经也是个生意人,最是知道商人逐利的本性。
牙人被她戳中心思也不生气,哈哈笑了两声,才叹息道,“是啊,现在人不值钱。河南那边干旱,人贱得很,一斗小米就能买个大姑娘。我只是不稀罕跑。到乡下将丫头买回来,我还得费米粮喂他们,要是卖不出去,钱都砸手里了,怎么想都不划算。”
陆蓝紫回头看了眼衙门,这样的朝廷存在一天就是为了剥削百姓,压根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回头看着牙人,“你帮我一个忙。找三十个壮劳力,要脾气温和些,我有用。雇佣他们一个月就好。”
牙人微微一怔,诧异打量她好几眼,“你那店用得了那么多伙计吗?”
虽说她的店生意确实不错,可是地方小,一次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吧?
陆蓝紫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想让他们到乡下帮我办件事。记得要人品好的,有家有口,不能要偷奸耍滑。”
牙人刚得一大笔钱,他平生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慷慨的大主顾,只要尽心帮她办成,她连价都不还。得知她又有任务,他自然不会放过大主顾,“好,你放心,你要多少,我都能帮你找来。绝对知根知底,不会有后续麻烦。”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
陆蓝紫先回了家,刚进门,张素娘就迎上来,她当即道,“你去帮我找二十辆牛车,接下来一个月,我要聘用他们帮我拉货。一月给他们一两银子。”
张素娘瞪大眼睛,就连郝掌柜都看了过来,刘大郎更是激动万分,“东家?你怎么给这么多钱?你要车把式做什么?”
陆蓝紫神色幽深,“我要卖种子。”
众人一头雾水,种子?农民种地都是自留种,谁愿意花钱买她的种子呢。
陆蓝紫没有为他们解惑的意思,而是看向郝掌柜,“现在账上有多少钱了?”
店铺每到月底才会盘账,但百家惠的账却几乎是天天盘。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是平常店铺的账本有入货也有出货。而百家惠只出不进,进货由主家自己负责,郝掌柜不用管,卖多少,东家会将货架补齐。二是东家教他用新式记账法,还学了一串简单的阿拉伯数学。记账一目了然,非常方便。
郝掌柜找出其中一份账本,翻到最后一页,“总共有1357两542文。”
三个月就能有1357两,平均每月四百多两,这个营收放眼整个流水县绝对是鹤立鸡群。这还不包括陆蓝紫之前跟袁三少爷谈的那笔大买卖。
翌日,张素娘和牙人就各自找到了人。陆蓝紫直接在门口挂了“暂停歇业”的牌子,让郝掌柜、刘大郎、张素娘和草丫跟她一块下乡。
四人不明白她在搞什么名堂,但还是乖乖照做。
陆蓝紫打开仓库,将每天收上来的铜钱抬出五箱。银子专门放在一箱,铜钱有三十多箱,都是数好的,一串一串码得整整齐齐。
将木箱抬到牛车上,四人盯着那箱子不放,生怕别人发放这里面放的是钱。
剩下的牛车从后院厢房抬出一袋又一袋种子。这点他们倒是没有惊奇,毕竟这些粮食都是锁在后院,就连张素娘和草丫都没见过,刘大郎和郝掌柜就更不知晓了。
东西全部抬上车,车夫坐在车一侧,郝掌柜几人分别坐在车的另一侧,陆蓝紫坐的是专门拉钱的牛车。
另外几人坐的虽然是粮车,但他们视线时不时都会瞅一眼钱箱。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外走。他们先去的是离县城最近的张家村。古代的村落多数是同族人聚居地。多以姓氏命名。
远远看去,张家村不是很大,房屋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多数是土坯房茅草顶,走近了还能看到好几户人家墙面开裂。
这村子看着不多,据说也只有百来户,但是这边五世同堂都很常见。所以别看户少,其实总人口一点也不少。
陆蓝紫还没进村,就看到不少百姓在田里做活。
外人进村,引起不少百姓注意,要是农闲时,他们早就围过来看热闹了,现在却都忙着抢收,根本没空搭理。
进了村,陆蓝紫看到有几个小孩背着竹篓,似是要去地里给家人送饭。
陆蓝紫招手示意年纪最大的小孩过来,对方诚惶诚恐走过来。
“我想问你里长家在哪儿?你能帮我指个路吗?”
那孩子明显放松,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得亏这边的方言很好懂,要是换成粤语或是温州话,她估计得抓瞎。
陆蓝紫笑着道谢,从包里掏了两颗水果硬糖递给她,“多谢你。”
看着闪闪发光的糖纸,那孩子眼睛瞪时就亮了,黝黑的脸庞黑红黑红,显然很兴奋。
其余小伙计一脸羡慕围过来,陆蓝紫带着其余人往里长家走。
大荣朝的里甲制度跟明清很类似,都是以100户为里,一里之中,推丁粮多者为长,余百户为10甲,甲首10人。凡10年一周,先后则各以丁粮多寡为次。
里长甲首负责调查田粮丁数、编造赋役册籍、催办钱粮、拘传民事案件当事人及罪犯等。
衙役们下乡催课也不是直接对着百姓,而是催里长,然后里长再催下头的百姓。
陆蓝紫一行人顺着孩子指的路线很快找到他家。
家里只有老人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农村孩子三岁就能下地,四五岁都得割猪草喂鸡喂鸭(不喂猪,是因为他们养不起)。这些孩子有的躺在竹床上,有的扶着床走,一拐一拐,像小鸭子似的。还有几个估计是饿了,哭得眼泪鼻涕一把。
老人也不哄,因为她也没闲着,正在灶房烧火做饭。一家人的饭食都指着她呢。
陆蓝紫敲门时,老人穿着罩衣,手里还抓着稻草急吼吼出来了,看着他们,对方愣了愣,“你们找谁?”
“我找里长。”
老人解释对方去地里了。此时正是农忙,里长不用下地,但是上头要他催课,他也不能闲着,去地里催课去了。
陆蓝紫请老人帮忙把人寻回来,她有事情找他。
老人有些不情愿,毕竟灶房还烧着饭,她走不开。
陆蓝紫给她塞了两颗冰糖,她一把夺过去,麻溜将灶房的火熄灭,也不管几个孩子嗷嗷哭,直接将大门一锁,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没过多久,那老人就带着儿子回来了。对方年纪并不小,有五十来岁。陆蓝紫是现代人,她猜不出对方的真实年纪,从外貌上瞧着比现代八十岁老人还要苍老。
他叫张有德,是家中老大,看着一行人,再看着他们拉的货物,他眼睛闪了闪,直接冲着郝掌柜去了。显然以为郝掌柜才是做主的。
郝掌柜先是跟对方寒暄几句,等对方问明来意,郝掌柜直接看向陆蓝紫。
陆蓝紫早就对古人轻视女人有所了解,她也没有跟他计较,而是用硬邦邦的口吻道,“我是来你们村兜售种子的。”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张有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挥手就想赶人,“谁会买种子?家家户户连饭都吃不起。田税都没钱交。走走走,家家户户都忙着呢。哪有空听你掰扯。”
陆蓝紫见他要走,于是立刻道,“我可以借你们银子交田税。一两银子每月我只收十文利息。”
张有德动作顿住,猛然回头看着她,“十文?只有十文?”
陆蓝紫颔首,“只要十文。”
古代没有低利息贷款,只有大户人家放印子钱。最有名的就是“九出十三归”,简单来说就是用10元物品抵押,当期3个月,月息就是1元,每个月需要纳息1元;但在当物时,当押物品价值10元的话,当押店只付出9元,这就是“九出”;客人到期取赎时,却要加收三个月的利息3元,共收13元,所以称为“十三归”(来自百度百科)。
一两银子每月只收十文利息,这跟白捡没什么两样。
张有德惊疑不定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总觉得她在憋着坏,“你那种子卖多少钱?”
陆蓝紫笑道,“不同种子价格也不同,苞米种子是十四文。每亩地需要四斤种子。”
张有德低头想了想,苞米现在售价是6.9文,也就是说种子的价格比售价贵一倍。十亩地要40斤种子,560文。但是却可以借这么多钱钱。这么好的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张有德有些想不通,“你要什么抵押物?”
贷款当然要有抵押物,到哪儿都是这个规矩。
陆蓝紫摇头,“我不要什么抵押物,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等苞米收上来,你们必须全部卖给我。价格就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来定。”
苞米全部卖给她倒是没有问题。毕竟绝大多数人家吃的都是稻糠和麦麸,再掺着野菜做成粥。苞米和大米都要卖钱交税。但张有德总觉得这事有些不靠谱,“你就不怕我们还不上?”
没有抵押物,就肯定有那穷得揭不开锅,也没有田产的人来滥竽充数,到时候她能拿他们怎么呢?就算告到官府,衙役也顶多跺两根手指罢了。
陆蓝紫轻蔑笑起来,“我这苞米亩产可达六七百斤。如果你们村子有人不还钱,我就给你们村子断种子。而且没钱还债你们可以给我做一年工。”
张有德觉得这姑娘年纪轻轻就发癔症了,他不由将目光移向郝掌柜,想要让对方带她去看看大夫。
郝掌柜却道,“我们东家在县城开了一家铺子。绝不虚言。”
说实话他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里也没底。他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来没听说过苞米能达六七百斤。江南土质是好,但也好不到这种地步。但是东家给他发月钱,她就是指路为马,他也得夸她说得对。
张有德一副你哄傻子的表情。陆蓝紫见他们两人干瞪眼,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张素娘将伞打开给她撑着,草丫拿着大蒲扇给她扇风。刘大郎从车上搬出个折叠椅,陆蓝紫大马金刀坐下来。
这……
张有德惊奇地瞪大眼睛,就是皇帝也没这个待遇,这这这……
郝掌柜实在看不下去,这哪里是张家村,这就是个傻子村,将人拉到一边,“你傻嘛,你是里长,上头在催课,你先把眼下的难关过了。等村民收上粮食,卖完得了钱,不就还我们东家了。也就几十文钱。至于种子钱,也没几个钱,你们村再穷,也不会连这点钱也拿不出吧?就算一时拿不出,不是还可以从东家手里贷吗?这完全是无本买卖。”
张有德有些犹豫,“可是那种子万一是假的。我就没听过亩产六七百斤的苞米。”
郝掌柜切了一声,“六七百斤可能有些夸大,但是两三百斤总是有的吧?”
“那种子万一是煮熟的呢?”
“你不放心,抓一把,放在水里泡几天,看它不能发芽不就行了吗?”郝掌柜就从来没见过如此死脑筋。
最终张有德拿不定主意,他要找其他里长来商议。
郝掌柜无可奈何,于是只能继续等。
不过张有德临走时还是交待母亲将人领进屋,烧点茶水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