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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⑨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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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来,寒来暑往。
湖心岛上的那几日光阴当真成了林九樾的一场梦,至于湖心岛上的那位二郎君在林九樾的心里也渐渐只留下了一个孱弱的要强的少年郎的影子,渐渐面目模糊起来。
府中多年,也不曾再传来二郎君的消息。
直至老夫人于那年寒冬故去,二郎君也未曾赶回奔丧。
也幸而,渺无音训总比死讯来得好。
如今,林九樾早已确认人是没死,性子却比从前恶劣了许多。
再一次被铃铛吸入,没了忧惧惶恐,林九樾坦然得很,不过是大梦一场,忆及过往,扰了许多心绪。
可别被春棠传上了心疾的毛病。
林九樾觉着自己心跳快了许多。
铃铛与五感相通,程涉川的手这回很规矩,只单单拎着铃铛的上头,不曾触碰铃铛的身子,就像被摸了头。
林九樾早已醒来,大概是年纪渐长,魂火渐稳,她在铃铛中终于有了身形。
但莫名的,她不想出声。
方才当着程涉川的面,晕过去,有些丢人。
“去偏院还是去岛上?”
程涉川面色平静,言语里未见笑意,林九樾却偏偏听出了打趣。
偏院里自是不能去的,又冷又饿,等从铃铛中出来还不知去何处觅食,上回饿鬼投胎的模样林九樾尚且记忆犹新。
但偏偏不想就这样遂了意,反问道,“郎君怎得出现在此处?”
程涉川一愣,她素来伶牙俐齿,提腿便走,既她不做选择,帮她做决定便是,反正……她没有腿,程涉川瞄了一眼手上的铃铛。
眼内含意一览无遗。
林九樾气结,在铃铛中背过身去,却听一旁的抱玉姑娘掩唇笑道,“女郎莫恼。郎主见女郎迟迟不归,特命门房要来了地址,急急从半闲居赶来。”
“多嘴。”
程涉川不耐道,却也没有否认,耳朵微红。
可惜林九樾的脑回路向来让人摸不透,“半闲居是什么地方?”
听着倒是很文雅。
林九樾在京城待了许多年,因白日不出门的缘故,少了许多乐趣,对这些耍弄的更是一无所知,一时间有些好奇。
抱玉脸皮涨红,不知怎么随口说的话竟被女郎抓住了漏洞,她本不多话,今日因着是在女郎面前才多嘴了一句,暗撇了一眼一旁的郎主,面色暗沉了许多,忙找补道,“是郎君们平日里交际应酬的地方。”
交际应酬?
林九樾追问道,“可能听曲儿?”
抱玉心里着急,何止能听曲儿,说出来怕污了女郎的耳朵。
不过郎主去那儿都是推脱不过,和同僚听曲喝酒,谈完事儿便走,绝不久留。
只单单特意提这一点,更显怪异,郎主怕是更不高兴,显得她话多。
为难之际,听郎主训斥道,“小孩子家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好大的官威。
林九樾噤声,在铃铛里半躺下闭目养神。
既不聊她好奇的,那便没甚好说的了。
抱玉哑然,女郎如今早已亭亭玉立,虽仍带着些许稚气,但更添几分可爱,任谁都不会再将女郎看作稚儿,先前郎主见过几回,怎得好像,郎主待女郎,仍觉是个孩子?
两人年岁分明相差无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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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樾在铃铛里好奇张望,她已有多年没再来到这个岛上。
冬日的风凛冽,林九樾在铃铛里都听得瑟瑟发抖,岛上多年不住人,在冬日里稍显荒芜和寥落。仆从已收拾了大半的行装,正在洒扫昨儿半夜下了整晚的雪,地上的雪被扫起,白晃晃的,纷纷扬扬,摇曳着落到一旁。
雪后大晴,冬日午后的太阳映照着雪光,晃得人眼睛疼,灼热而又滚烫。
偌大的宅院依旧是长方块的,建筑久而无人打理,理应更陈旧,却在凛凛的雪光的映衬下透着暖意,门口的红灯笼已撤去,宅院内的廊柱已消逝,里头普普通通,前后通透,风光甚好,宅子里树木花草如常生长、如常枯败,就像京城里任意一家的府邸,看着庄重而又威严,绝不让人想到阴气曾沉沉笼罩在这里。
冬日里的生机更甚那年夏日。
“郎君既已被封了少将军,怎不另辟了宅邸居住?”林九樾纳罕,问抱玉。
京城中人多达官贵人,高位坐久了,唯我独尊惯了,却一个比一个迷信,比他们做这行的还要迷信,他们的迷信又和行当里的不同。
总之,便是只能听吉祥话,只能住吉利地儿,唯恐一个不小心,泼天的权势富贵便离之而去。
像这种曾做过阴宅的,想也不用想,必然是弃之如敝屣。
更何况二郎君也是到了年纪。
“郎君不在意住处,今上原也想赏赐一座宅邸,被郎君拒了。”
还能推拒皇帝的赏赐?
不愧是程二郎君。
趁着程涉川在里间洗漱,林九樾和抱玉撒娇,“抱玉姐姐,我的糕点你可备着,这么多年我日日都想着呢。”
抱玉再稀奇的事都经历过,现下毫无障碍地和一个铃铛说话,笑道,“女郎放心,等你一出来,便有的吃。只是我已经许多年没做过,有些手生,不知口味还在不在,届时还望女郎莫嫌弃的好。”
定是北地艰苦,哪有闲情吃糕点。
林九樾忙道,“怎会,只要是抱玉姑娘做的,我没有不爱吃的。”
女郎心善嘴甜,抱玉姑娘听得知足。
程涉川从里间出来,换了件衣裳,白衣着身,少了些戾气,看着不像是个将军,倒像个文人,瞧着清风朗月、芝兰玉树。
林九樾和抱玉一同噤声。
程涉川便是有这样的威仪,一现身就让人忍不住闭嘴。
抱玉姑娘急急退下,去做林女郎心心念念的糕点,虽则女郎不知何时能从那铃铛中出来,备着总是没错的。
林九樾在铃铛中,却是动不了身。
她想叫抱玉带她走,在程涉川沉沉的目光下终是没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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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铃铛被置于桌上。
铃铛旁放着一本奇门遁甲,书页有些泛黄,书边有些卷,书的主人大约常常翻阅。
李轲迈步进来,也不见礼,一个大步便寻了座椅坐下,身后急急跟着仆妇。
“李副将拜见。”
那仆妇,林九樾认识。
当年正是她给程涉川做的参汤。
程涉川抬眼,眉目里带着威严,瞟了李轲一眼。
“呃,咳——”李轲比程涉川年长些,脸上有厚重的络腮胡,不符合时下的审美,但他喜欢,便是在家下,也身着军装,被程涉川看了一眼,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憨憨一笑,道,“将军莫怪,来得急来得急。”
程涉川不置可否,“何事?”
随手将翻开的书合上。
李轲起身斟茶,替程涉川满上,笑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又端坐下,正色道,“赵王来找我,谈之后的官位问题。”
他们这回进京,原本就是受封。
李轲不比程涉川是世家子弟,原就家在京城,他本是北方人,一年干旱随着家人流落到北地,北地怪物多,靠着不要命的打拼才侥幸到了今天的位置。
因而也更为谨慎。
程涉川放下茶盏,听原本豪爽的人此刻语焉不详,直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李轲是他的副将,今日来找他想必是有了主意。
“自然是京城好。”
都说京官难做,可像他们这些武将,再难哪有北地杀敌的难。
李轲犹疑,是因深知,北地灭之不竭的怪物向来是程涉川的心头患,他怕是还要回去。
程涉川于他有赏识之恩,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耽于享乐,沉醉于京城的温柔乡里。
哪想到,程涉川头也不抬,“仗不是只有北地可以打。”
“何意?”
程涉川不答,看了李轲一眼,眼里带着肃杀。
李轲似懂非懂。
这黑影一般的怪物二十年前突然现于世间,初始被人在北地发现,尔后在北地迅速繁衍,起初人们以为是些怪谈,渐渐诡异之事愈发多了起来,北地有军官侥幸逃过,回来叙述。人们才渐渐正视起来,只是终不得破解之法,只靠军人的蛮力肉搏,死伤众多,而怪物灭之不竭。
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今上不是没有想过求教于各方术士,结果只是养活了些坑蒙拐骗之徒。
至今,人们对怪物的起源都不甚清楚。
程涉川这话,竟是在影射怪物的起源不是北地,是京城?
两人多年的默契,再多的话不便细讲。
怕隔墙有耳。
李轲探明了程涉川的意思,心里一松,便也不再端着,两人是上司和下属,也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他呷着嘴,虎咽了一口茶,道,“你这桌上怎么有一个铃铛?那不是女人家的东西吗?”
程涉川一顿,伸手过去,宽厚的手掌罩住铃铛,遮住了旁人的窥探。
见程涉川不愿多说,李轲也不追问,“平常见你不见女色,没想到私底下有这样的爱好。昨日那歌姬不过是给你敬了一杯酒,你便吓得急着离场,多少同僚看着呢。”
程涉川一道鹰目向李轲射去,奈何李轲不为所动,还在那儿絮絮叨叨。
“不是吓得,是有急事。”程涉川莫名想要挽尊,在铃铛面前。
“能有什么事,总不能有女郎等着你。”
“到饭点了。”
这是在赶客。
可惜李副将顺杆子往上爬,“那我便留饭了。”
林九樾在铃铛中强忍着笑意,这李副将当真是个妙人。
万万没想到程涉川和下属间相处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