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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②章 ...

  •   林九樾将春棠随意摆在塌上,抬手过去,欲予些萤火于她。

      哪知春棠这小丫头两眼欲睁未睁,双睫颤颤巍巍地晃动,林九樾正觉若是醒了也好,却见小丫头脚一蹬,手一挣,又切切实实晕了过去,幸而有萤火捆着,否则以方才她的受惊程度,大概就差点直接去了。

      林九樾眉心一动,只得无奈抬手,萤火流动,挂于半空,正要进入春棠的心神处,却见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人儿瞬时一滚动,嘴里含糊着念念有词。

      口齿不清,言语不明。

      林九樾方松快了会的心瞬间提起,莫非那怪物附在了这小丫头身上?

      萤火流转间,光芒大盛,正欲劈向那小丫头。

      却听,丫头分明在嗫嚅,“仙女姐姐不要吃我——”
      神色惶恐,脸色凄然,好不可怜。

      林九樾嘴角微抽,萤火瞬时便温顺了起来,抚向那半晕厥的小丫头,言辞间却有些恶劣,“现在病怏怏的可不好吃呢。”春棠听闻,惊得全身抽搐了一下。萤火绕着春棠形成了一个温润的蛹,春棠匍匐于其中,惶恐之色渐渐褪去,两眉舒展,倒露出了几分天真的安稳。
      *
      是日,天光乍亮,林九樾院落里久未被人叩响的木门被推开,紧跟着进来的是大公子跟前的女婢素芹,素芹人如其名,平日里端庄雅致的很,此刻步伐里却透着些焦意,也顾不得礼仪,径自便推门进来。

      林九樾一愣,不知那位大公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分明昨日看已好了许多,她以为短期内不会再突然找她了。心内有疑惑,面上倒是镇定,只等着素芹禀明来意。

      素芹目不斜视,眼睛扫过榻上睡的春棠,也只当没看见,“女郎,大公子凌晨又犯了病,整个人抽搐惊厥,请了医正前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还得女郎去一趟,瞧一瞧才好安心。”

      素芹说得客气,言语里倒是笃定的很,断定她不过需要请上一请,女郎是决计不会推脱的。

      果然,林九樾闻言,也不计较素芹的无礼,给春棠理了理被子,便随素芹出门去。

      院落简朴,偏院里统共就那么一间屋子,屋子里家具少的可怜,又因着春棠昨夜里的破坏,更是透着残缺,看得素芹也觉得有些可怜,便是像他们这样的贴身丫鬟,住得也没有那么差的。再一看到桌子上早已冷透了的糕点和不知何时泡的茶,更显得辛酸。其实,住在偏院里的外客大都如此,住行简陋,衣食艰苦,只女郎看着像世族里的闺秀,方显得违和一些。

      素芹是大公子院里的一等丫鬟,早前大夫人的打算早已窥见一二,也不知这位女郎和这泼天的富贵失之交臂是否有憾意,素芹心内腹诽,面上依旧恭敬。
      *
      天方蒙蒙亮,不过有几分破晓,日头还躲在云层后头欲遮不遮,素芹紧了紧手臂,觉得有些冷。一路上也不曾遇到什么人,大半的仆婢还未早起,或尚且还侯在主子屋外头等候差遣,外头人不多,便是有,也只有几个只知低头洒扫的。待一路七拐八弯,那座破败的偏院被远远甩在身后,并着料峭的寒风一同被落在园子后,满园的暖意才算哄得素芹活了过来。

      素芹往一旁的林女郎望去,女郎也不曾着冬衣,只薄薄的纱裙曳地,幸好这回女郎不曾蒙眼,素芹终于得以窥见女郎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翘起,看起来多情妩媚,偏生女郎气质清冷,眼神古井无波,望过去便如冬日雪夜里的一轮天上的弯月,肃穆里透着妖娆,恬静里刻着婀娜。得亏女郎素日里蒙着眼睛,兼得往常众人觉其古怪,不曾打量,若是早以这副面目示人,婚事哪有不成的道理。

      又在园子里拐了许久,终于进了大公子的院里,前院是严守的看守,那小仆眼见着是公子身旁的素芹姑娘,自然放了行,只看到素芹身后跟的女郎,依然忍不住看直了眼,林九樾觉奇怪,看了他一眼,他才晃过神来,低下头去,很快脸顺着脖子根一同火烧火燎得红透了。

      林九樾不曾注意到小仆的异样,跟着素芹穿过前院和堂前,往后院去。按理像女郎这样的年纪和样貌,随意往男子的院子里去是万万不能够的,也幸而本朝民风开放,女郎又兼是江湖术士一样的人物,比起闺秀倒更像是个女冠,虽则这般靓丽的女冠也是少见。
      还未及进到屋里,林九樾便听到摔盘砸碗的声音,待进去,果然,一室的仆人跪于地上,噤若寒蝉,不知怎么又得罪了这位哥儿。

      林九樾不是第一回和程道廉打交道,对此也不意外,程道廉名字文雅,性子却像个泼猴,是个十足的骄纵公子哥儿。只现下竟还有力气摔碗……林九樾挑了一下眉,往层层叠叠的帘帐后头望去,她动作隐蔽,眼神锐利,不久便望了个大概。程道廉的魂火隐隐绰绰,轮廓清晰,纵是有些许缠绵,也不该惊厥了去。略一想,便晓得背后必有隐情,林九樾在这府中待了这许多年,再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稚子,低头等问话。
      *
      “又是从哪里找的歪门邪道,医正已然说了病症,对症抓药便是。”一道慵懒的嗓音从帘子后传来,透着些许春意靡靡,并着屋里头不知名的香,林九樾觉得有些腻味,倒不如外头的冬日风来得爽利。

      昨日才见过的女郎今日怎得便不认识了,素芹知大公子喜欢摆谱,见女郎低着头不发声,忙上前回道,“正是林女郎,奴婢想着女郎上回有一些见地,便自作主张这回又请了来,想着再让女郎瞧上一瞧,婢子们也好放心。”话里将大公子摘了个干净,女郎何止是有一些见地,若非女郎上次出手相助,大公子此时怕是连话都讲不出了。

      还好,这回程道廉没有再咋问,只淡淡道,“如此,便有劳女郎了。”随即抬手示意女郎上前。

      林九樾半低着头,又向前了几步,眉眼稍稍往上一抬,帘后的人便顿住,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女郎站得这般远,可看得清楚?”方才的冷淡全无踪影,言语里带着一些公子哥特有的狎昵,倒真是个实打实的登徒子,林九樾心内暗嗤,又懊恼白纱昨夜溶于雪里,此刻竟没个蒙眼的东西,要惹得这位讨人厌的不错眼的瞧。

      程道廉见林九樾半晌没说话,神色凝重,心里也有些打鼓,方才被林九樾的光华慑住的脑子此刻终于得以活泛起来,“女郎,我这病可是有什么不好?”

      能有什么不好?正是太好了才有余思惹花沾草,流连花丛。

      林九樾斟酌了半晌,终是为难开口道,“倒也不是大问题,只公子身体有些亏空,病中更应戒色戒欲,不然再好的保养亦是无用。”程道廉诧异地半张着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从适龄女郎嘴里听到这样的活,一会儿又疑心分明昨夜生龙活虎,一会儿又觉此刻当真哪哪都不爽利,随口扯的谎竟成了真,甚至更严重,程道廉有些焉,分明是吓坏了。

      大夫人方一进来,便听到林九樾说这话,当下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凌厉的眉眼往地上跪着的几个貌美的女婢扫去,自个儿儿子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如今却要怀疑是女婢勾着坏了事。

      林九樾无意再多沾染麻烦,急急告了退,有眼色地将屋子留给母子二人。

      待出了房门,仍听到大夫人低低的抱怨声,“身体原该就要好好保养,怎能纵着性子胡来,学堂先别去了,怎么也要养好身体再说,你这身边的丫鬟也是……个个不顶事,还要拖着主子的后腿……岛上的那位回来,你还一事无成……”

      后头的话林九樾便听不清了,一旁的素芹略有歉意,照例拿了一个红封给到林九樾,直把她送到门口才留步。红封里是主人家的赏赐,回回都有,数额可观,可惜林九樾对钱财不甚感兴趣,像她这样半只脚进了道门的,铜钱远不如糕点吸引人。但显然今日素芹急着赶回去听训,不曾记起赏一笼糕点。
      *
      昨日她尚且未吃完糕点,便赶着去梅林救人,虽而这人非她所救,但回来糕点却是彻彻底底凉透,自然就没了胃口。现下一通折腾,回过神来才觉饥肠辘辘,春棠那丫头估计正在榻上睡得香,早食是指望不上她了。
      没了白纱缚眼,制念便需费些心力,一时半会儿倒也还好,此刻饿中夹杂着几分疲乏,眼前便多了一些七零八落的魂火,扰人得很。林九樾眼一闭,略凝神,再睁眼,眼里便是一片清明,与常人无异。林九樾不急着回去,她往院落东边走去,那里人烟较多,不似西边这般荒凉,穿过昨夜的梅林,春信一夜间碾落成泥,整片梅林毫无生机,也无人讶异。

      倒是年轻艳丽的女郎信步走来,惹得半路的仆从呆愣得抬起双眼,半晌才重又低下头去,不知这是哪里冒出的女郎,自是不敢想女郎是西边院落里的妖女。

      程府的下人自来懂规矩,个个目不斜视,只敢偷偷暗地里嘀咕着。

      顺着人流,总算是找到了下人分发吃食的地方,外院不比内院规矩森严,只需拿着牌号领个吃食便可。林九樾掏出从春棠小丫头那儿顺走的牌子,递过去,那分发食物的小仆见是个眼生的,犹疑地看了两眼,顿时便被女郎的貌美给吸引住了眼神,却仍不忘程府的规矩,“这是春棠的牌子,何故是你来领?”

      林九樾被人抓住把柄,也不恼,更不慌,“春棠病了,我来领我的份。你可知,春棠的家人在何处?”

      许是被林九樾理直气壮的态度镇住,小仆竟真的应道,“进了程府,家生子还好些,一年能见个一回,像春棠这样的,被卖进来,哪还有什么家人?”

      小仆似是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语气里有些自嘲,也不知是不是物伤其类。
      林九樾不再多问,领了食盒便走。

      小仆也不管她,他忙得很,整个外院的吃食都要在他这儿领。

      只忽地,一个回神,身子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哆嗦着问身边人,“春棠平日里是给谁送饭的?”

      身边人一愣,犹疑道:“妖女?”

      两人面面相觑,皆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

      又转念一想,梅林对面的湖心小岛上,昨夜热闹了一晚上,今早仍在搬运,既是如此,二郎怕是要回来了,说不得早已回来。只他们外院的,探不得消息,不过总归,这女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毕竟女郎当年趁着二郎势弱,向老祖宗进谗言,将还剩着半条命的二郎赶去了北地,又拿着玉佩欲与大郎婚配的消息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

      谁能料到,十数年过去,女郎没能成为大夫人,原本康健的大郎却缠绵病榻,反倒是体弱的二郎从那北地回来,摇身一变成了少将军。
      且不论女郎是否有妖力,女郎的算盘是彻彻底底打错了。
      *
      林九樾悠然自得地拎着食盒回院里去,只看到一屋子的家具散了大半,乱堆在地上。
      林九樾眉头微皱,顿了顿,才在屋角落里找出披头散发的春棠,显然这一屋子全是她的杰作。

      “怎么弄成这样?”林九樾问。

      春棠像是听不懂林九樾的话,缩着肩膀躲到一旁,脸上愈发惶恐。

      林九樾凝神,双眼一闭再睁开,春棠的魂火破碎不已,魂芯欲灭不灭,已到魂散的边缘,难怪神智全无。

      看来还是要找春棠的家人一趟,林九樾如是想。

      神魂的修补从魂源处入手是最便利最稳妥的,血缘亲近的也可,于魂火完整的亲人而言,不过是多休整几日,并无大碍,于魂火受损的,却是延年续命的重要。

      不过,这中间仍需一位能引魂火的人,林九樾这倒是一点都不愁,她虽是功力没有多少精进,引个魂火于她也没什么难度。

      只是,要寻到春棠的家人确也有些难度。
      林九樾一个弹手,一股萤火流出,捆住正欲偷偷滚出门的春棠,她以为自己动作小心,却被林九樾逮了个正着。

      林九樾倒也没心思与她为难,她纯粹是觉得小丫头出事与她有关,本着为数不多的善心,也该给她一个好的了结。当然,主要也是为她修魂不费什么心力,还可增加一些练习。

      那日的程二郎纯熟的功力到底还是有些刺激到了好强的女郎。

      林九樾近前,“你的家人如今在何处?”
      可春棠哪听得懂,林九樾问完便有些懊恼,直觉被这春棠给带傻了。

      她干脆引着这根萤火,牵扯着春棠往外走去。
      *
      常人看不见萤火,只看到披头散发的春棠呆呆傻傻全不知反抗地跟在貌美的女郎身后,女郎出院落的消息今早早已在下人堆里传遍。程府向来没有秘密,更何况是如此充满传奇色彩的女郎的事迹,自是一传十十传百。然而,众人的想象力到底还是匮乏,谁能想到女郎竟能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昨儿个傍晚,春棠还好好地来拿吃食,不过便是过了一晚上,便就成了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这中间要是没有女郎的缘故,在场的怕是没有人会相信。

      林九樾向来不管他人想些什么,她将人牵到门房,盯着门房里的小仆便道,“且将春棠家里的住址找出来。”

      女郎笑意吟吟,小仆却像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春棠家里的地址门房处自是有的,这丫头虽是买卖的,但程府里向来有专人分门别列,尚有家人在世的时时更新住址,也是为了万一,谨防来路不明的人伤了府里的利益。
      林九樾自然知道,她来府里的第一天便被人问了个遍,只差将她那地下的祖宗都快挖出来了。

      门房含糊着拖延,按着规矩自然是不能给,但他也实在惧怕女郎,虽说他的惧怕也只是起因于一些传言。

      “抱玉姑娘,你怎么过来了?是给湖心院新进的仆婢拿门牌吗?”门房见着二郎身边的婢女,着实惊喜,只顾着寒暄,全然把林九樾晾在了一旁。

      “门牌的事稍后抱真造完册子便过来拿,郎主在后头看见女郎在门房,着我来问问,可是有什么事?毕竟女郎可是贵客。”抱玉一番夹枪带棒,林九樾只当作听不懂,随意往抱玉身后一望,那一定小桥里定然就坐着程二郎了。

      门房倒是不意外程二郎在府里都需要坐轿子,印象里二郎便体弱,从来都是少出岛的,偶尔几次也不走路。

      倒是林九樾腹诽,从前身体不好,在府里坐着轿子还能理解,如今看他那晚的功力,身体强壮的很,也不知坐轿子给谁看,这程二郎从小的心眼就比旁人多得多,如今怕更是修成了一副玲珑心窍了。

      林九樾也不待门房回话,插话道,“我要带着这丫头家去一趟,拿个住址罢了。”

      抱玉一梗,林女郎真是一如既往的直接,暗自回头看了看轿子,轿子里的人没什么反应,抱玉硬着头皮道,“女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过是拿个地址罢了,怎这都要拖延,惹得女郎不高兴。”

      门房一口气差点没憋上来,抱玉姑娘的意思必然是二郎的意思,也不知道二郎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怎得竟和他想的不一样。忙着急忙慌得将册子找出来,翻到春棠那一栏,住址倒是好找,只在那长街后头,指给林女郎看。

      林女郎向他道谢,他诚惶诚恐地接下,又听女郎颇为正经地对抱玉姑娘道,“多年不见,抱玉姑娘一如既往心善。”像是全然不知这是谁的授意,又和抱玉姑娘似有一番熟粘的私交,门房心念神转,只觉一切似乎与他所想颇有出入。

      抱玉姑娘微颔首,并不多言,怕是再多说,二郎就该不高兴了。
      *
      街市里很热闹,林九樾从不在白日里出门,如今看这人来人往,倒真有一番阴间女鬼回人间体会烟火气的意味了。

      林九樾记得上一回大白日里她站在街上还是十五年前,她拿着玉牌来这找程府。
      程府自然好找,都不曾问路,那明晃晃的大宅子她一眼便看见。

      如今白日里从程府出来,便是从不伤春悲秋的林九樾,也难免感叹时光易逝,数载光阴一晃而过,昔日的任性小儿如今也已会替人解围。

      自然,林九樾不认为是在替她解围。
      *
      林九樾入程府时,也不过是稚童年龄,长得粉雕玉琢,眉心一点朱砂痣,就像那画上的娃娃,煞是可爱。

      府中诸事无聊,老夫人缺人解闷,便也时常令她作陪,又因着老夫人与她那不曾着面的祖母有些许故交,自是更添几分亲近。

      那日,夏日炎热,她与老夫人如常在后花园中纳凉,从南边运来的葡萄经冰镇后,清凉可口,林九樾一口一个,尝了几口,便觉得没了味,便也不再多吃,只端坐着发呆。

      她两颗眼珠子便像黑葡萄一般,便是愣神也看不出呆傻。

      一顶软轿停下,终是有了新鲜事物,林九樾扑棱着双眼,见轿子停稳,一双白皙的修长的手探出,大概是要卷起垂下的帘子,一旁的女仆追着上来,替轿内人撑着帘子。

      林九樾等着世家闺秀下来,她从前家门还未败落时,也不过是岭南一个小门户,与这京城最多的关联便是那早已故去的祖母,祖母身旁的阿嬷舍不得就此离去,便也就成了她的阿嬷。

      想到阿嬷,林九樾的神色里有些暗淡。
      如今,她便要见识见识阿嬷口中京城的世家闺秀。

      林九樾眼睛也不眨,生怕错漏了细节,却见那轿子内出来的人儿确实是如玉一般的俊秀,只这性别却是倒了个儿。剑眉星目,白皙得过分的皮肤里透着几分病弱,纵是年岁尚小又透着病气,也难掩好相貌。

      不过是下轿子走了几步,便已经有些气喘,忍不住微咳了起来。

      老夫人心疼地站起身来,要向前迎,一旁的奴仆忙也跟着向前。

      于是,不过几步路,林九樾还未回神间,便见平日里有序的家仆们熙熙攘攘地簇成了一团。

      “怎得今日想起要出岛来,天儿炎热,就该好好在屋里头好好待着,免得又过了病气。”老夫人几声嗔怪,话语间却也有几分欣喜。林九樾早听闻,府上竟在湖心人工辟了个岛,也不知是何缘故,二郎君并着奴仆住在岛上,平日里不下来。

      林九樾仍是稚子心性,却也不好奇,她牢记阿嬷对她的教导,府中隐秘事多知于她无益。

      “孙儿在岛上一人也是无聊,念着祖母便过来看看。”

      这位二郎君当真是气虚得很,就一句话的功夫,也听出他的勉力。

      林九樾抬眼望去,这么热的天里,二郎君看着却清凉得很,连带着他内里的魂芯都是欲灭不灭之状,竟是快要油尽灯枯之意。这魂芯还不如一旁的老夫人强势,林九樾瞪大眼睛,还不及回神,便又听程涉川道,“听闻府上来了仙童,孙儿也一时好奇,想来便是祖母身旁坐着的这位?”

      二郎君说着好奇,神色里却丝毫不见好奇的样子,甚而隐隐有些不耐厌烦。

      林九樾不妨这二郎君竟像是冲着自己来的,忙起身见礼道,“见过郎君,不过略通术数,尚不及承衣钵,家中便已横生变故…………”
      说至此,林九樾低着头,一顿,让人看不清神色,众人疑心此刻怕是已眼中含泪。

      老夫人怜惜,忙摆手,示意不必再说。

      程涉川挑眉,未置一语。这些家中的术士道士迎来送往,坑蒙拐骗了不少金银钱财,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竟钻营到老夫人身边。

      “你不说我竟还忘了,九樾出身岭南林氏,纵是未及衣钵,也耳濡目染,你且帮我看看,我家这二郎的身体可如何是好?”老夫人忧心忡忡,程涉川看不清神色,林九樾一愣。

      岭南林氏不过一小门户,于京城程家不可同日而语,然林氏却有其独有的家学渊源,于玄学算命一道颇有建树。时人有不信者,自也有信者,褒贬不一,但大多不敢冲撞。
      老夫人一生见得多了,谈不上信不信,只想找些安慰话听一听。

      众人均等着林九樾的吉利话,却没想到这童子竟真的端详了起来,煞有神色。

      过了许久,方道,“程公子体弱,魂火流体状,命中多水,水,才也,富贵人,然水满则溢,需木土压之,若是迁往北地,或可富贵延年。”

      未尽之语,众人皆懂。

      “若是不迁往那苦寒之地,那…………”老夫人欲言又止,她也不妨这稚子竟当真口出无状,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斥责,又怕当真如此,一时间情绪复杂,半晌说不出话来。
      却听那小童镇定道,“若是不迁,命不久矣。”恍若不曾看到众人各异的神色。

      老夫人神色冷了下来,人都喜欢那报喜的,因而说吉祥话的便格外讨喜。但凡说的是那不吉利的,便是这事与说的人无关,也难免不被人迁怒。

      却是那最该生气的人,仍清冷冷地站着,脸上甚至可见几分笑意,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不甚中听,“若是不迁,不知是否能用钱财化解?”分明林九樾尚未答话,程涉川却像已然知晓林九樾的回答,双眼如黑云压城,似嘲非嘲,若是此刻对着的是旁的小女郎,此刻怕早已吓得跪地。

      怎奈林九樾不是一般人,顿也不曾顿,一本正经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又怎能凭此改人命数。”端的是正经凛然。

      便是老夫人也侧目,疑心方才自家冲撞了仙童,只让她将自家二郎送往北地,实在也是舍不得,更何况二郎的身子,又如何能在那等地方生存。

      一时间,气氛凝滞,林九樾也有些懊恼,她受祖训教导,要么不言,但凡言语,必说真话,这也是为防族人凭异术坑蒙拐骗,有损阴德。方才她见程二公子钟灵毓秀的人儿,不过这么小的年纪,便命不久矣,实是有些不忍心,这才多言。如今看这情形,却是给自己惹了麻烦。

      一时间,林九樾瞧着镇定,实也有些无措,却听程涉川道,“如此想来,便是我误会了仙童,仙童也是好意,祖母不必懊丧,孙儿瞧着也有几分道理,待孙儿再斟酌一番。”

      这便是解围了,林九樾松了口气,还好这程二郎君尚算得上宽和。

      设身处地,若是一陌生人上来便和自己说命不久矣,想来林九樾自己也是不开心的。
      此刻,林九樾感慨于程涉川的良善,她哪里想到,程二郎最是记仇不过,阴晴不定的很,她只会看人寿数,全然看不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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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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