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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章 ...


  •   梁阑玉在建康又留了几日,进过几回宫,与云秦促膝长谈了几次。又与京中亲朋友人或世家权贵吃了几顿宴,行程满当,竟无一日能在府上休息。

      然则她毕竟不是京官,郁州还有诸多事务等着她操办,因此待了十天后,她便该回去了。

      回程的前一天,梁阑玉最后一次进宫,与云秦又详细聊了聊她对于屯垦边地的想法与建议。

      临离别前,梁阑玉道:“陛下,臣明日便该回郁州了。”

      云秦微怔。梁阑玉来时他倒是记得这件事的,只是谈到尽兴,他竟忘了。如今被梁阑玉提醒,他才又想起来。

      他缓缓“嗯”了一声:“你此番回去……路上多加小心。”

      “好。”

      “到郁州后,给孤来一封书信。”

      “好。”

      “……”

      他似还有些想说的,然而又不知该不该说,于是殿上就这么沉默下来,

      片刻后,梁阑玉听见一声微不可闻地叹气声。

      她忍不住地抬起头,想看看云秦缘何叹气,却见云秦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云秦突然道:“你与潘子皓走后,孤在这建康城中,说得上话的人愈发少了。”

      这话令梁阑玉抿了抿嘴唇。她斟酌了一阵后开口:“陛下……”说了两个字后又顿住。云秦这话她感觉自己怎么接都不合适。

      云秦哂笑:“唉,是不是让你为难了?如今孤想说的话,句句都得慎之又慎。唯恐说时无心,听者有心,便成了郢书燕说。你不必多想,孤只是……随口一说。”

      梁阑玉只能道:“陛下若想倾诉,臣会听着。”

      云秦缓缓摇了摇头。

      “罢了……”他道,“说太多,倒成了叫你听孤发牢骚了。时辰不早,你尽早回去收拾行装吧。明日孤让张礼送你出城。”

      梁阑玉道:“好,多谢陛下。陛下保重身体。臣告辞了。”

      她行了个礼,见云秦不再出声,于是起身出宫去了。

      梁阑玉走后,张礼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来到云秦的身边。他小声问道:“陛下可要留梁大姑娘?”

      云秦皱眉看了他一眼。他缓缓道:“张常侍,你说,古来帝王缘何称‘孤’呢?”

      张礼愣了一愣,不再做声。他本想说,云秦若舍不得,让梁阑玉在京中在多留五至十日,郁州的差事应当也没那么急……可云秦这番话,让他觉得是自己多嘴了。

      云秦向来是个合格的帝王。

      片刻后,云秦道:“你今晚亦早些休息,明日带人送她出城。”

      “是……”

      ……
      ……

      梁阑玉从宫中回了梁府后,照例先去拜见梁羡。她本欲与梁羡简单说几句后就回去收拾行装,却不料进了梁羡的屋子,她发现屋内还有一名另男子在场。

      “阿玉,你回来了。”见梁阑玉推门进来,梁羡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屋内的男子亦转过身向梁阑玉行礼:“小人戴宮,见过梁刺史。”

      梁阑玉微微一怔,迅速打量了戴宮两眼。此人她认得,是梁羡的老部下,当年攻打建康曾在梁羡手下任职,不过战事结束后就很少见了。他眼下出现在这里……

      她忽然预料要发生什么了。

      果不其然,梁羡把梁阑玉叫上前,问了她几句宫里发生的事,也没让戴宮回避。聊完后,梁羡指着戴宮道:“阿玉,这位戴宮戴七郎,曾在我帐下任股肱一职。如今历城已起战火,北寇随时来犯,我朝亦在筹谋北伐之事,恐怕不几年便会有大战。你手下缺少干练之人,不如让戴七郎跟你回去,助你一臂之力。”

      戴宮顺势道:“若刺史不弃,小人愿为刺史效犬马之劳。”

      梁阑玉眉头一跳。

      前两日她就听赵九禀报,她不在府上时,梁羡曾去后院跟她的奴仆们说过话,还特意问了刘平与张康的事。她心知刘平与张康此番没来,梁羡定然起疑了。

      而如今梁羡又派个人给她,固然有为她提供助力的好心,不过恐怕亦是想再多一道目光盯视她,顺便跟她回郁州查查刘平张康是怎么一回事。

      梁阑玉面上丝毫不露异常,只笑道:“父亲怎知女儿正为缺少人才而发愁?父亲推举的英才,为女定加以重用!多谢父亲!”
      又转向戴宮拱手道:“往后军中事务,还要请戴公多指教了。”

      戴宮见梁阑玉如此客气,登时受宠若惊,下拜道:“小人愿凭驱驰。”

      梁羡见梁阑玉欣然笑纳,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关于刘平和张康的事,他倒也没想得太深,只是担心此二人或未得梁阑玉重用。而梁阑玉手下有他的旧部越多越好,一则是他为自己的旧部谋了出路,二则这也能令梁阑玉日后愈发依附于他。

      眼下天色已不早,明日一早梁阑玉就要启程了,因此梁羡又将戴宮此人简单介绍了几句,便放梁阑玉回去休息了。

      ……
      ……

      翌日清早,梁阑玉便带着队伍出发了。

      她来时轻装简行,去时的车马队伍倒比来时还长——云秦给了她不少赏赐,梁羡及京中的其他勋贵也赠送了她一些礼物,因此把队伍抻长了。

      今日还要开朝会,朝中的官员都未出来送行,梁羡派了府上的管事相送,云秦则派了张礼送行,梁璧也主动跟出来了。

      一行百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走了半个多时辰,到了京郊才停下来。

      梁璧拉着梁阑玉的手,满心不舍:“阿姊,你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梁阑玉弯下腰和她贴了贴额头:“有机会阿姊就回来看你。你要好好读书练功,知道么?”

      梁璧点头:“知道了。等有机会,我就去郁州找阿姊!”

      梁阑玉笑着抱了抱她。

      和众人都道别后,送行的队伍便转身回去了,梁阑玉带着自己十几人的队伍和几车辎重,开始往郁州的方向行进。

      走出一段路以后,梁阑玉撩起车帘,叫道:“戴七郎。”

      听到叫声的戴宮连忙上前,来到车窗外:“刺史叫我?”

      梁阑玉点了点头:“请上车一叙。”

      戴宮惊讶地发现她的神色与昨日在梁府时判若两人,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他咽了咽唾沫,打起精神,在甲士的搀扶下爬上车去。

      “梁刺史。”

      戴宮坐到梁阑玉对面。出于礼节,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梁阑玉,可余光仍感受到许多——对方明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而他已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可他竟从对方身上感到了极强的压迫感。这般气场的女子,他生平还是头一回见。

      梁阑玉道:“戴七郎,我这人向来喜欢有话直说,我爹既拨你做我手下,不妨我们先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彼此熟悉。不知你意下如何?”

      戴宮忙道:“刺史请说。”

      梁阑玉道:“不妨请七郎先说说你是如何入仕的?”

      戴宮连忙整理了一下思绪,细细禀报道:“小人是永和十年入的徐州府,曾受命参与督工。后来先帝起义兵攻建康,小人又受征辟入伍。得梁公赏识,小人先在军中担任过通粮一职。后梁公得知小人曾任督工,懂得开垦河道、建架桥梁事宜,又擢小人做了股肱。”

      梁阑玉不住点头。他的这份履历叫她颇为心动,尤其是股肱的经历——通粮、股肱皆是军中的官名,通粮负责后勤的工作,保证后方的粮食能运到前方战场;而股肱则是负责修筑军事工程的。

      古往今来,工兵都是不可或缺的兵种,无论进攻还是防御,都需要大量筑城设障、架桥修路的土木工事。譬如她先前在山道中挖坑陷落北燕军的车辆,亦属于此类工事。只不过那时她身边没有股肱,是她巡查山道那日正巧下雨,马蹄陷落,她才自己灵光闪现想出了这个主意。如若有个股肱之臣在身边,没准能给她想出更多更好的主意来。

      她详细问道:“当年攻打建康时,你在军中都做过哪些事?”

      于是戴宮又将自己在军中负责过工事叙述了一遍。北府军从徐州起兵,攻至建康,一路跋山涉水,涉及到的工事非常多,戴宮几乎各种地形都见识过。

      梁阑玉听罢很是满意。梁羡这次塞给她的还真是她需要的人才。当然,再如何能干,还得愿意听话才行。

      她眯起眼,继续审视戴宮。

      戴宮被她看得愈发紧张莫名,额角渗出汗来,他也不敢擦。

      良久,梁阑玉终于开口:“戴七郎,父亲命你跟随我,除却辅佐我,他是否还命你时常向他禀报我的情况?”

      戴宮心下一惊。他明知自己应该否认,可在梁阑玉犀利的目光注视下,他竟然犹豫了。这一犹豫,无异于默认。

      梁阑玉道:“父亲可还命你打听,刘平与张康二人此番为何没有随我回建康?”

      戴宮眼神发紧。他上一句没及时否认,这下更没法回答了。而梁阑玉的犀利,也叫他紧张。

      他的反应已叫梁阑玉心中完全了然。她暗自庆幸:戴宮此人看起来比刘平老实,没有那么深的城府,应该可以争取一下——其实即便是刘平,她当日也是争取过的,只可惜刘平对她太过轻视,辜负了她的心意。

      她开口道:“戴七郎。”

      “小、小人在。”

      “我实话告诉你,去年父亲派刘平随我去郁州,本有心让他辅佐我。可刘平此人倨傲不恭,竟与当地豪族勾结,妄图陷害于我!”她抬高了声音,把对面的戴宮吓得一哆嗦。

      戴宮震惊:刘平要陷害梁阑玉??这,为何梁阑玉没跟梁羡说?

      梁阑玉接着道:“我本欲将此人问斩,可他毕竟是父亲旧部,我不愿拂了父亲的心意。他如今已被我罢黜一切职务,关押在府上。此事我之所以没同父亲说,只是怕父亲为我忧心。因此,我也不希望你告诉父亲——你可明白?”

      戴宮又吞了下唾沫,感觉喉咙发紧。他额上的汗出得更多了。

      “明、明、明白。”

      他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可心中却已叫苦不迭。

      前几日梁羡找到他,询问他是否愿意随自己女儿去郁州的时候,他心里很是庆幸。需知他是乡间小吏出身,家境虽不算贫寒,却也并不显赫。当年先帝入主建康后,因暂无战事,便赠金遣散了不少人。他原本亦在遣散之列,是梁羡念他有功,为他在尚书台谋了份闲差,俸禄只够勉强养家糊口。

      前年他妻子诞下了第三子,家中弟弟成婚,亦要他贴补,他的日子便过得有些捉襟见肘了。跟梁阑玉去郁州,无疑是比在建康担闲差更好的出路,他只是想多挣些钱粮。可谁想任还没上,竟被卷进了这种麻烦里……

      可惜眼下已经出了建康城,后悔也晚了。

      梁阑玉看出了对方的慌张,放柔语气安抚道:“七郎不必害怕。今日与你把话说在前头,亦是望我们能开诚布公,不必心存芥蒂。”

      她的安抚成功让戴宮的焦灼稍稍缓解。他小心翼翼道:“刺史希望小人怎么做?”

      梁阑玉笑了笑,道:“你只消明白一个道理——你既跟我去了郁州,在我手下当差,那往后你当以我为重。你欺瞒任何人,也绝不能欺瞒我。你可做得到?”

      戴宮明白了。他的城府虽不算很深,但他绝不笨,相反,能在官场混迹这些年,他是个很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梁阑玉话里的“任何人”,不就是指梁羡么!

      其实他刚上马车时,他便看出了对面的女子是个极有主见的,况且他从前也听说过,梁家父女间的感情并不十分融洽,梁阑玉便更不愿受梁羡掌控了。想必那刘平与张康二人也是因此开罪了她,才遭她软禁……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小人愿事事以刺史为重!只是,小人尚有家眷在建康……”

      梁阑玉道:“我知道。你到郁州后,可与我爹通信,他若有差事给你,你也可以替他办。只是你写的每一封信,当由我先过目。你做的每一件事,亦要得我准许!”

      戴宮点头。其实他能理解梁阑玉的想法。莫说梁阑玉已是一州之刺史,便他在军中时,小到一伍长、什长,也绝没有人愿意自己的部下越过自己受命于更上层的官吏。因此在梁羡命他暗中盯梢梁阑玉时,他心中便颇感纠结,只是不愿错过了这个机会才未拒绝。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既想在梁阑玉手下谋差,也确实应当在其位、谋其职。梁阑玉不逼着他与梁羡反目,让他又游走的余地,已算给了他一条生路。

      “刺史放心。”戴宮连忙恭顺地承诺道,“小人定事事以刺史为重,为刺史披肝沥胆,在所不惜!”

      梁阑玉观他神色,不似虚与委蛇。这戴宮竟如此好说服,不免让她感到惊喜——实则世上之人多数都愿顺势而为。当初刘平之所以不肯顺从,亦是她那时尚无功绩,才受人鄙薄。如今她身居刺史,又有历城之胜,再无人敢轻视她了。

      “戴公放心。”梁阑玉允诺道,“我是爱才之人。只要你肯诚心辅佐,我定不会薄待了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之前发文的时候写的是刘平被阿玉杀了,发出去大概半小时后我又改了,变成被软禁了。毕竟阿玉还要靠他跟梁羡通信,杀了更麻烦。
    如果只看到第一版的读者不要惊讶,我就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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