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命》江海寄余

8、襄阳（8）

　　赵禥又是满头大汗地醒过来，这一次他连鬼叫的力气都没了，他看房中，还是那几个内侍。

　　赵禥捂着心口粗喘，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官家是做噩梦了。”

　　赵禥恍惚：“是、是，有鬼在追。”

　　这内侍又道：“奴婢倒是听过一法子可驱鬼。”

　　赵禥忙道：“什么法子。”

　　内侍的声音轻轻慢慢的，似乎带着某种规律：“奴婢曾听闻唐太宗夜间被小鬼所扰，后命秦琼和尉迟恭两位将军守卫在榻前，果然小鬼不曾来侵扰。这也是民间百姓多画两位将军画像贴在门上做门神的缘故。官家若是担心，不若也请位将军来，不过……”

　　“不过什么？”

　　“咱们大宋多文臣，武将多不在高位，只怕他们职位不够。”

　　“朕给他们升官。”

　　内侍笑了一下，抬起眼看着赵禥，赵禥更觉恍惚，又听这内侍道：“倒也不必，朝中不是有兵部尚书吗，既然掌管兵部，想来小鬼是怕的，可惜汪相公不得随意出入内庭，若是能像贾相公那样得官家看重就好了。”

　　赵禥想起一事：“贾似道不是死了吗，正好那朕给那个汪……汪什么？”

　　“汪立信。”

　　“对，汪立信是吧，给他升官，让他做丞相。给汪立信加官，任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兼领兵部！”

　　赵禥心魂不定，完全不曾注意到除去房中的这个内侍，其他人竟殊无反应。这内侍就是钟芙假扮，她先迷晕了赵禥，再迷晕了其他内侍，又用了九阴真经中的移魂大法，这法门对普通人尤其是意志不坚定的普通人效果显著，赵禥在她的暗示下果然以为有鬼再追。

　　她那长剑完全没出鞘，不过用了剑鞘的顶端顶在赵禥的几个大穴上，就痛得他哭天喊地，这几处都是既痛却不会留下伤痕的，赵禥醒来之后自然更加深信自己见了鬼。这时钟芙再如法炮制，这一次等赵禥醒来正是心神最最不稳的时候，发动移魂大法更见功力，再加上心理暗示，当然是有求必应。

　　钟芙听赵禥说完，便道：“只是这么晚了，不如……”

　　赵禥一听，回想起那鬼的恐怖吓人之处，不禁浑身一个哆嗦，恨不得汪立信立马就在他身边，马上叫人取来玉玺，连夜叫人送去汪立信府上。

　　这皇帝干的荒唐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钟芙解除了其他内侍的迷药后，那些内侍迷迷瞪瞪只以为自己打了个小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赵禥写了圣旨才各个目瞪口呆。

　　事出突然，许多大臣都被搞懵了，连夜被拍开府门的汪立信更懵。老大人连夜被叫去赵禥那守夜只觉荒唐，赵禥脑子回笼，也不敢说遇鬼，正巧之前好像听说汪立信献过什么策，他当时不过在脑中快速一过，这次想起却煞有介事地捡起与汪立信讨论起来。

　　汪立信心道官家什么时候在意过国政，真是稀奇，可机会难得，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但凡能听进去一二也是好的。

　　汪立信立马肃容对赵禥说起自己的想法，他手上并未带奏章，可奏章上的内容在他心里不知道滚过了多少遍，此刻张口便能条理清晰地说出。

　　赵禥哪里是想听汪立信啰嗦的，可却不得不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汪立信停住声音，深深地打量这位大宋官家。

　　不管这策好不好，但赵禥确实是不再做噩梦了，甚至他觉得汪立信越看越顺眼，有他在身边，莫名一种舒心可靠之感。

　　这当然是钟芙之故。汪立信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钟芙哪里舍得他为了一个昏君白白浪费体力，只不过两晚就又暗示赵禥放人回去。

　　这是之后的事了，说回当下，赵禥连夜宣汪立信进宫，第二日就将他任命为丞相，大臣各种不知所以，谢道清也觉诧异。可这对君臣明显关系不错，而且朝上便说汪立信献策有功，还有不少人在后悔早知就学汪立信，多多关心政绩才是要紧。

　　汪立信对此呵呵一笑，有时在这朝上任职真的难免灰心。

　　其实汪立信升丞相也不算太夸张的事，他本来资历就够，为人也清正，做江西湖南等地的安抚使时也卓有政绩，兵部是六部之一，贾似道一死，树倒猢狲散，其余抱有忠义之心的大臣也觉汪立信合适，再加上襄阳的战事如何大家都知道，这时升一个对军事有了解的官正在理。

　　除了汪立信升职，第二日发生的有一件事或许更引人注目。

　　范文虎死了。

　　和贾似道一样，尸首挂在城门外。

　　这时有人把之前都忽略的一点提出来了，那就是是谁杀了贾似道，不仅收集了他的罪证又在墙上题了那些字。要知道这些罪证之详细，甚至比知道贾似道跋扈专横的朝上相公们还要清楚，刑部和大理寺都没有如此深入的了解，他们比对了这些证据，竟是一个不错一个不漏，全无污蔑含混之词。难道此人盯着贾似道许多年了，是他的身边人，所以对这些事实如此了解？

　　此时范文虎也死了，罪证同样详尽，不难看出这是一人所做。

　　太后谢道清很生气，擅杀朝廷命官，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刑部有官员开口，或许正是因为该死不死，才致使此人下手。

　　汪立信在一边眼皮一跳。

　　谢道清被顶了回去，回去之后便病了，也不知是真病假病。

　　朝堂上显示出一点良好的态势，其实也不是没有忠臣良臣的，汪立信趁机拿出图纸，秘密与工部商议，又借着赵禥的支持，紧急调兵重整防线。

　　朝堂上仍有暗流在滚动，可至少面上风平浪静。

　　钟芙即将启程去往襄阳，再会吕文焕。

　　可启程之前，她又有了想解决的人。

　　此人名叫陈宜中，反对汪立信的人中就有他这一个。

　　此人进士出身，在各地任职，升迁很快，政绩也很不错，而且这人是贾似道的门生。所以他反对汪立信当丞相，却不敢跳得太欢。

　　贾似道的种种行迹中，或多或少有此人的影子。排除异己，陷害忠良，陈宜中在里面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这人在原本的历史上，自贾似道被降职后便升为丞相。这老头子继任丞相之后，所做的事里排名次，逃跑第一流，争权内斗也是第一流。

　　元军要和南宋定契约时，他跑了，南宋君臣逼离临安，他又跑了。可等到被人寻回到流亡的政治中心后，他就开始争权夺利，果然是把大宋党争的特色发挥了个十成十。

　　这个热衷搞事，正经事却一点不干的人，钟芙不准备留给汪立信。怎么处置陈宜中，钟芙采取了个和他的无头前辈们不一样的法子。

　　此时杀人太过吸引视线，钟芙也怕杀多了人其余与贾似道有关的人事人人自危，到时在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来，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钟芙不杀人，却给陈宜中下了药，这药不会立时要他的命，却会要他日渐虚弱，更不可能让他再像历史上那样有精力地逃来逃去，那是绝对不行了。

　　……

　　四月上旬，屋外风雨大作，屋内点着一盏油灯，有人正捧卷夜读。

　　一灯如豆，照出此人面貌。这人一身贴身软甲，颊下蓄须，正是先前城破降元后又被重新派来襄阳的吕文焕。

　　吕文焕看着的是一卷兵书，他是领兵的人，兵书是入伍就捧在手上研读的，可他现在却怎么也读不进去。

　　月前，刘整、阿里海牙、史弼相继被杀，蒙古人大怒。本以为攻克襄樊以后，蒙古的军队能够很快向前推进，没想到此事一出，元朝轰然数位少了可当一方的大将。

　　本来事情顺利的话，下一步忽必烈将派阿术进攻郢州，继而命刘整进攻淮南，阿里海牙进攻潭州，可如今却硬生生被拖延了脚步。伯颜被紧急调动，同他一起的正是吕文焕。

　　用吕文焕有两个用意，其一，吕文焕是宋朝降将，熟悉大宋地理，其二，死去的那四个人无一例外都参与了襄樊之战，可见行凶者对他们的恨意。既然如此，他会放过投降了蒙古的吕文焕吗？

　　元朝上下通缉此人，这么久没抓到，想也知道早就逃了。可这次故意放吕文焕于此，就是设下陷阱专等着他上门。如果他来，此地已布下天罗地网；他不来，那就照原计划攻打郢州，两不耽误，稳赚的买卖。至于如果来了，吕文焕会不会死……

　　吕文焕苦笑，若说他原本还有点价值，可自那四人死后，怕是蒙古人更想弄死那贼人而不是怜惜他的性命。

　　蒙古人对抓到贼人是胸有成竹，可吕文焕没有。当年驻守襄阳，除了他还有被中原武林所推崇的郭靖。那几年，襄阳既是前线的要塞，也是武林人士聚会的胜地。多少武林豪杰在这里展现威风，多少神乎其神的功夫展现在眼前直叫吕文焕目瞪口呆。不说武功奇高的郭靖，就说那个郭家的子侄，江湖人称“神雕大侠”的杨过，他可是以一己之力在千军万马之中将蒙哥打下马来，蒙哥倒地后便立时气绝。

　　他现在的身边明里暗里都有重重的守卫，可是再多还能比当年蒙哥身边的守卫更多吗，再严密还能比蒙哥当年防守得更严密吗？那被割去头颅的四人身边护卫亦是不少，不还是叫此人得逞了吗？

　　吕文焕心神恍惚，他既守了六年襄阳，为何不能一死保全英名，当日为保住一家老小，可如今这般不上不下，死后史书上留下的也只有骂名，何苦来哉。吕文焕惨笑一声，兵书再也看不下去。

　　外间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吕文焕神情紧张，忙放下书推开门向外看去。

　　屋外驻守的蒙古士兵挡在他身前，目光戒备地看着他。即便是蒙古的降将，一时也休想得到信任。

　　吕文焕对这样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沉声道：“外面怎么了？”

　　有精通汉话的蒙古士兵从另一侧过来：“雨太大，压塌了马房。无事，吕将军请进去吧。”

　　吕文焕在两人警戒的目光里关上房门。

　　吕文焕转身回到书桌前，忽然瞥见桌上的那本兵书不见了！吕文焕神情紧张，额上渗出冷汗，下意识向身旁一看，那黯淡的角落里正有一人手拿着那本书闲适地翻看。吕文焕惊愕地望去，那人抬头一笑，忽然上前在他后心一拍，他反射性一张嘴，一粒什么东西弹到嘴里，吕文焕喉间一动，立即掐住脖子，可那东西已经咽下，再也吐不出来。

　　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他腰间，只听那人道：“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