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涂蓝》浛以

16、深海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涂岚清醒了不少，默默将脑袋往后仰，避开了他手指的触碰。

　　空间里仿佛有一阵短暂的静止。

　　“经常皱眉会变成一种习惯的。”江亭夜收起自己的手，坐回位置上说。

　　虽然心想会不会变成习惯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涂岚懒得多问，只是坐直身子继续整理着自己脑里杂乱的思绪。

　　有一个问题她其实一直很在意，涂岚认真在纸上写下问他。

　　「你看过监控后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被她这样一问，江亭夜也回想起曾经看了两遍的监控画面，有一点他确实也觉得不太对劲。

　　“莫管家服药之前看了一眼后视镜。”

　　听到他说的话涂岚突然一下子就想通了，握起笔快速写着什么，随即将纸册转到他眼前。

　　「车上还有一个人，监控画面被剪辑过。」

　　她之前就总是觉得保卫想要加速跳过的那段画面有点奇怪，现在才意识到为什么会异常。

　　仔细看其实能发生画面里莫管家重复的呼吸状态和停车场里相似的声音，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这些都是他们为了抹去车上人离开的画面而对视频进行了剪辑拼接造成的。

　　莫管家应该是中途接了一个人上车一起回涂家别墅，那人在途中跟他说了一些话并且给了他那瓶药，最后伪装成莫管家自杀的假象。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一个本来打算跟别人见面的人手里会有自杀的药。

　　当然，这些只是涂岚的猜测。

　　由于认为莫管家不是自杀的他们并没有实质性证据，而且他唯一的亲人莫峻并不打算报警，所以这件事根本立不了案。

　　他们无法寻求警方的帮助，只能自己私下调查。

　　看到她在纸上写的字后，江亭夜也认为这种猜测有一定的可能性，“那我后面再去沿路商店找找看有没有监控拍到莫管家车内的人。”

　　或者能发现莫管家在车内有什么其他的异常行为也可以，他们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把真相拼凑出来。

　　涂岚点头赞同，跟着握笔写下自己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我也会去保卫室问问看监控有没有被剪辑。」

　　除开莫管家的事，江亭夜从未忘记自己心理医生的身份，看她原本低丧的情绪转变了不少，他这才开始今天的心理咨询。

　　“我可以问问你和父母的关系怎么样吗？”

　　他的话题转变得突然，涂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有些呆滞。

　　大概是因为上次心理咨询时他只是在单纯地数羊帮她入睡，而且最近他总在帮助她一起调查莫管家的事，她自然地把他当成了同伴，都快忘了他还是她的心理医生了。

　　他们现在已经不算完全陌生的关系了，不管是他最开始帮忙挡监控、还是在莫管家房间被发现时他没有供出她，以及在葬礼上他也帮她当了的挡箭牌……既然他帮过自己，那该配合的事还是可以配合一下。

　　想着涂岚将白纸册翻了一页，提笔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我和我爸的关系挺好的，他一直都在鼓励和支持着我。」

　　江亭夜发现这一行字她写得很流畅，是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真实情感。

　　“那你和夏夫人的关系怎么样？”这才是他想问的重点。

　　这回她没有继续往下写了，垂眸盯着纸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笔尖停在空中迟迟没能落下去。

　　过了一会儿听见轻敲桌面的声音涂岚才回过神来，循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他没有启唇说话，而是认真地摇了摇头，然后抬起手摆了两下，最后伸出双手在胸前交叉比了一个“X”。

　　每一个动作都在表示否定。

　　“如果遇到不想做的事，我们可以选择拒绝。”江亭夜说。

　　“有时候并不只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自由，能够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也是一种自由。”

　　“希望你能拥有拒绝的自由。”

　　-

　　另一边的房间里，夏宜荷叫了莫峻谈话。

　　他进门后倒是难得恭敬地出声跟她道歉了，“夏夫人，对不起，昨天我没能保住夏经理的项目。”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客气了？”夏宜荷诧异地扬唇笑了声，学着他上次的语调阴阳怪气道，“你现在这个反应，别人看到该觉得你真的跟我是同一边的了。”

　　之前她还特意提醒了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这次又干净撇开了，莫峻听出她的潜台词，知道她还是发现涂岚查监控的事了。

　　莫峻决定以退为进，将头垂得更低了些，继续说着刚才的话题，“是我失责了，应该提前确认夏经理项目的。”

　　示弱这招对夏宜荷来说很受用，话里也没刚才那么多刺了，她理智地分析道，“涂总让她进公司就是为了牵制夏家，主导权在他们手里，我们干涉不了。”

　　看着垂头站在一旁的人，夏宜荷能感受到他的诚意，不再绕圈子有话直说，“我知道你们最近隐瞒了什么，放心我不会轻易跟她提这件事的，你自己解决好就行。”

　　“毕竟善后也算是任务的一部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再找我。”

　　没想到她身上也有人情味，莫峻顺从地点了点头。

　　想起自己刚才在房间里和涂岚无声的相处，夏宜荷心底浮起倦意，单手扶额掩住思绪道：“她今天的行程安排我给你发过去了，等心理咨询结束后你再跟她汇报吧。”

　　闻声用手机确认了一下邮箱，看清今天会议里要宣布的新项目时莫峻的视线不自觉停顿了会儿，抬眸注意到夏宜荷的疲倦，他并没有出声询问。

　　手指继续下滑，看到最后一项行程莫峻没忍住还是直接启唇了，“你们要让她相亲？”

　　“为什么那么意外？”夏宜荷话音淡淡，“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明年就二十五岁了，正是适婚适孕的年龄。”

　　“接任涂总职位的不可能是个无法说话的人，既然治不好就得提前有所准备。”

　　“无论是找个女婿继承还是培养下一代继承都可以。”

　　安静的房间内，她说的话字字清晰，像极了他一直以来听到的各种安排。
　　仿佛这也是一项寻常的任务，他用力握紧了手机。

　　在这桌棋盘里，他们都只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莫峻，永远不要留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夏宜荷最后给了他一句忠告。
　　是告诉他，也是告诉她自己。

　　-

　　早上的心理咨询结束后，莫峻送涂岚去公司。确认完今天的会议内容，涂岚好奇地发了消息问涂峋。

　　［爸，涂家老宅怎么突然决定要拆了重建？］

　　收到消息后涂峋直接回了一个电话过来，“小岚，爸看到你的问题了。”

　　“老宅一直没人住也是空着，附近的地也要开发了，所以打算一起重建。”

　　“这个重要项目我可交给你来决定了，把任务发下去让大家好好做提案。”

　　果然，开会时听到莫峻宣布这个项目大家瞬间精神了不少，个个斗志昂扬的，都希望能拿下涂家老宅重建的项目。

　　老宅不仅占地位置好，面积也很宽，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条件极佳的一块地，不管是建酒店还是写字楼都可以，加上附近开发的地甚至还能建一个高级住宅区。

　　这一次连夏易祁都坐端正了，深知这个项目有重要，所以会议结束后他特意在门外拦住了涂岚套近乎，“小岚、岚岚，我亲爱的外甥女，今晚要不叫上你爸妈，咱们久违地举办一个家庭聚会？”

　　涂岚没搭理他，径直走开了。

　　跟在身后的莫峻及时稳住即将发火的人，记起涂岚晚上的安排，他出声跟夏易祁提议道：“您可以先联系涂总和夏夫人。”

　　夏易祁了然地点头先打了一个电话给夏宜荷，她气还没消，臭骂了他一顿就把电话挂了，还说涂岚晚上有别的安排了叫他不要打扰她。

　　见夏易祁的脸越来越黑就知道邀请失败了，看来夏宜荷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让涂岚去相亲，莫峻只好不情不愿地开车带涂岚去了她指定的造型会所。

　　涂岚是到了会所门口才发现不对劲的，但以为只是参加什么宴会所以也没多问。

　　造型师给她化上精致的妆容并且挑了件非礼服但漂亮的白色裙子，还特意在露出的锁骨上打了高光。

　　对着镜子看出今天这个打扮日常却不失精心设计，不像是参加宴会，更像是要参加私人聚会。

　　涂岚疑惑地转头看向坐在身后等待的某人，莫峻看清眼前她好看的装扮，女生纤细白皙的脖间挂着钻石项链闪漾起细碎的光，和精致的锁骨相得益彰，他短暂失了会儿神。

　　对上她询问的眼神，莫峻不再继续克制，没听夏宜荷的安排上车再告诉她相亲的事，而是现在就把一切全盘托出了。

　　参加宴会和去相亲其实对涂岚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无非就是一个面对的人多，一个只需要面对一个人罢了。

　　既然已经被装扮好、已经被安排好，是不是继续顺从下去比较好一点？

　　他们为她安排的剧本应该会有一个美好幸福的结局，她什么也不用考虑，只需要继续演下去就行。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在他们的安排之中。

　　涂岚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换上精美的高跟鞋坐入了莫峻的车中，行驶向她既定的未来。

　　不知道为什么，呆坐在车上涂岚忽然想起了江亭夜今天告诉她的话——

　　“能够不做不想做的事也是一种自由。”

　　顿了一瞬，涂岚果断抬起手开始拍车窗，将莫峻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急忙将车停到一边转头问她怎么了，并且用另一只手悄悄打开了车锁。

　　涂岚等车停稳后直接拉开了车门，细微的咔嚓开锁声之后是一道重重的关门声。

　　她的卷发和裙摆自由地随风飘曳着。

　　白色蝴蝶飞走了。

　　很多时候涂岚都觉得自己被困住了，但却不清楚困住她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今天下车脱鞋赤脚走在路上时她才明白，原来困住她的一直都是她自己。

　　她其实也可以拥有拒绝的自由。

　　畅快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涂岚拿出手机给江亭夜发了一条消息。

　　[你家在哪？我想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