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影像》末尚尚

1、全文。

　　炎热的夏天，火辣辣的阳光鞭策着时光。街道奔走的人们，马路快速行驶的车辆，在夏天特有的热量之下，构成不断变化的影像。
　　假如影像之中有一个人，你是否能够在第一眼把他分辨出来，并且分辨他是否真实存在，而不是炎热夏天里虚构出来的迷幻之影像。
　　迁夏丢下上一秒还紧握的水性笔，把试卷盖在自己头上，幻想自己突然有了外星人一般聪明得让所有地球人都嫉妒的头脑，只要短短一瞥，就能把试卷上立体几何的解答方法写出来。她讨厌立体几何，如同从小就讨厌苦瓜一样讨厌。
　　她毫无目的地转头透过窗子望向楼下，期待有一只猫或者狗路过让自己灰暗的作业时间没有那么无聊。上天似乎待迁夏不薄，在楼下的杂物房边，站着一个垂首的少年，他全身沐浴在阳光下，侧脸的轮廓美好地像是只存在于漫画里。两手插在裤子口袋，漫不经心的样子。迁夏猜测起他的做法，是在等人吧，不过怎么会有在太阳底下等人的怪人。迁夏抬头望一眼毒辣的日头，竟然可以想象出汗水从少年额头渗出来的样子，再低头时，哪里还有什么太阳下站着的少年，杂物房们呆滞地关着，周围没有一丝人气。
　　迁夏打了个颤，见鬼了。
　　对于开学就要升入高三的迁夏，长辈们一直十分关心，于是组织了一次家庭的小聚会。饭桌上，迁夏不断地被亲戚们耐心教导，一定要把握住关键的高三，在高考考出好成绩，不要让长辈们失望云云。迁夏保持着微笑受教的模样，心里却是盼望着这顿饭早点吃完。
　　迁夏和表姐要聊聊天，于是让爸妈先回家。
　　迁夏疲惫地一步步往上爬，蹬蹬地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阴暗的楼道里。晚上楼道是不可能亮瓦数大的灯泡，节约是美德，因此脚步声在昏暗里单调穿梭的场面多少有些阴森。迁夏不由想起恐怖电影里受害者在楼道里被杀前也似乎是这样的场景。
　　蹬蹬蹬——
　　迁夏没有迈动双脚，脚步声仍在继续，楼道的灯突然烧了，一闪一闪地发出更加昏暗的光，伴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异常恐怖。迁夏猛地攀起扶手，拼命地往楼上冲。
　　待到躲进家里，迁夏战战兢兢地从猫眼往外瞧，不久后看到一个少年冷冷的身影逐渐走近，转个弯，然后开了迁夏家对面的门。
　　少年似乎知道迁夏在看他，毫无前奏地转过身幽幽看了迁夏家的门一眼。
　　是是，那天下午看见的少年……
　　迁夏缩回来全身抖了抖，再望时少年已经进了对面的门。
　　“妈，对面现在有人住吗？”
　　“没有吧，都空了好几年了。”
　　“会不会今天刚有人搬来啊……”
　　“唉？没有听单元区的门卫说过啊。”
　　即使再美的少年，带上恐怖的色彩后，身上的光环都会减少，而仍然对之非常有兴趣并且更上一层楼的，就是写恐怖小说或者拍恐怖电影的人了吧。
　　迁夏两者都不是。

　　迁夏懒懒地趴在教学楼的栏杆上，目光悠远，思考着恐怖小说怎么变成了校园小说，假如自己的遭遇是一部小说的话。
　　“迁夏，那个新生真是你邻居啊？现在还是你的同桌？”好友灵灵和迁夏并不同班。
　　“是啊，世界原来真的很玄幻啊……”
　　那个带了恐怖色彩的少年凡逸是迁夏的新邻居，非常恰巧地进了迁夏的班级并且被班主任特别照顾，他选了迁夏同桌的座位。而迁夏原来的同桌非常配合地把座位让给他，谁叫现在的社会美少年有群众基础，不迁就美少年是要被群众唾弃的……
　　凡逸正从楼下上来，看到迁夏打了个招呼：“阿夏。”
　　灵灵不可置信地瞪着迁夏，重重吸了几口气吼道：“阿夏？为什么他可以叫你阿夏！我这样喊你哪次不是以断交威胁我！！迁夏你不给我一个解释我就和你绝交！！！”
　　迁夏心虚，突然灵光一闪：“啊，灵灵，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凡逸。”
　　凡逸微微一笑：“你好。”
　　“呃，你好，我叫灵灵。”灵灵现在很后悔刚才吼迁夏的那几嗓子，觉得有点丢脸。
　　“我想起来我要上厕所，你们慢聊。”迁夏一遛烟跑了。
　　凡逸望着迁夏的背影若有所思。
　　“灵灵，为什么迁夏讨厌别人叫她阿夏？”凡逸转头，问。
　　“这似乎是迁夏的一个禁忌。我也不清楚。不过，看起来她并不讨厌你这样叫她。”
　　“禁忌啊……”凡逸以手支着下巴，表情高深莫测，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手。
　　被讨论着的迁夏此时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讨厌凡逸这样叫她，或许，只是因为他住在她家对面而已。他们口中的禁忌，连迁夏自己都无法明白禁忌的来由，只是内心不断排斥着别人叫她阿夏。
　　自从凡逸搬来，迁夏的生活改变了轨道，两个人一起上课，一起回家。事情的发展就像老套的言情小说，男女主角感情日益增进，但是却没有成功地符合言情小说里两个人互相告白最后终成眷属。当然，原因是否是因为两人正处在敏感的高三阶段，有待考察。
　　凡逸望着窗外黑压压的云层，叹了口气：“今天的天气预报终于准了一回，还好我们有带伞呢。”
　　迁夏偏低了视线，看着飘在空中枯黄的树叶感叹：“秋天就要过去了。”
　　此时灵灵抱了本数学书走过来，迁夏把座位让出来，找了本生物书跑到前几排坐定。
　　虽已是下午放学，但依然有学生在教室看书，比如迁夏和凡逸。灵灵则跨越了班级的障碍来找凡逸指教数学。
　　灵灵没有翻开数学书，侧过头问凡逸：“你喜欢我家迁夏吧。”
　　凡逸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淡定地回答：“你知道啊。”
　　“是人都知道好不好？你们现在到底处于什么阶段，老实交代。”
　　“只是邻居还有同桌的关系。”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你该不会没有表白过吧。”
　　“应该知道吧。我怕吓到她。”
　　灵灵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不置于吧，或许迁夏很期待。”
　　凡逸低头望着窗外，声音淡淡的：“你是写小说的吧。”
　　“迁夏告诉你的？”灵灵观察着凡逸的表情，淡漠的，却有些忧愁，以及，那样的不真实。
　　“我认识一个写灵异小说的人，他可以把虚幻的东西写得仿若真实……”
　　灵灵心里想，又来了，常常露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凡逸你不会是穿越来的吧。
　　难道这其实是穿越小说……
　　“唉？你不要转移话题，差点就被你混过去了……”

　　迁夏拿着两张请假条，觉得很不可思议。老师这两日去外地开会，课程全部改为自习，而凡逸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弄来两天的请假条，并且得到校长带领的去A市的某所学校交流学习的名额。凡逸的解释是其实校长是他的亲戚。
　　校长包的汽车没有迁夏和凡逸的座位，想来原本校长也没有想到名额里会多两个高三的学生。
　　凡逸奇怪地盯着前面的汽车，皱着眉头把刚想上车的迁夏拉回来，“阿夏，我们坐下一辆车。”迁夏疑问地看着凡逸，他依然皱着眉，沉着声音说：“我们先去买两杯热茶。”
　　到了A市，凡逸和迁夏加入校长的队伍，旅游似的，凡逸随时可能带着迁夏脱离队伍。
　　凡逸说，A市有个庙，阿夏我们去烧香吧。
　　烟雾缭绕的寺庙，男女老少都有。人太多，凡逸直接牵着迁夏的手往里面挤。在插得满满的大香炉前，迁夏虔诚地拜了几拜，回头时竟望不到凡逸的身影，迁夏心里有些害怕。
　　下一瞬，一只软软的手握住她的，凡逸温柔的声音传到迁夏耳朵：“阿夏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迁夏回头看他，产生错觉，觉得他下一刻也许就会消失。周围人潮涌动，凡逸紧紧抓住迁夏的手。
　　在陌生的人群中，你会不会每次都能第一眼找到我并紧紧抓住我的手。
　　迁夏抬头看高出她大半个头的凡逸，真的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那样的，不真实。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往往英俊，有钱，温柔，专一，凡逸除了不是很有钱以外，完全符合。
　　那么，总结一下迁夏的遭遇，应该是言情小说没错吧……
　　回去的汽车上，凡逸很少说话，迁夏觉得怪异，仔细看才发现凡逸脸色苍白。
　　迁夏慌了：“凡逸你怎么脸色发白。”
　　“没事，你让我靠一下。”说完把头靠在迁夏瘦弱的肩膀上，眼睛微微眯着，脸色泛白，神情却有些享受的样子。迁夏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扭向窗外去了。
　　“阿夏，不要忘记我。”
　　迁夏只听到模糊的几个音，没法辨认整个句子，问：“什么。”
　　凡逸顿了顿，呼吸喷在迁夏脖子，开口：“我说，放寒假我们再来一次A市吧。”
　　“有那么好玩么。”
　　“这次时间不够，下次带你去动物园。”
　　“小孩子才喜欢去动物园。”
　　“你不是小孩子么。”
　　“我只比你小三个月多一天好吧。”
　　“原来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是啊，原来我记得这么清楚，不只生日，还有你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喜欢用浅蓝色的书立，喜欢数学，讨厌英语，喜欢看灵异小说，假如睡眠不足就喜欢在课堂上睡觉，我都记得。
　　所以，我怎么会忘记你。
　　下车时，凡逸神采奕奕，脸色红润正常。迁夏对天翻了个白眼，心道，难道是装的，演技不错啊。

　　凡逸座位旁的窗子结了冰，迁夏坐在他的座位一下又一下地摸着薄薄的冰层，心里却在想着凡逸为什么人间蒸发了。不来上课，也不住在迁夏家对面，消失得太过突然，更严重的是没有留下任何话。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消失时间：从A市回来的第三天。
　　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星期，凡逸还是没有出现，迁夏仅仅从班主任那里得知在凡逸失踪的两天后他的家长打电话来请假，说是凡逸身体不好需要休养。
　　迁夏知道她家对面只住着凡逸一个人，凡逸从什么地方搬来，联系方式一概不知。在迁夏和凡逸在一起的日子里，迁夏根本看不出凡逸身体不好，除了，那次汽车上凡逸的脸色有些苍白，太过短暂，迁夏一度以为是凡逸装的。
　　迁夏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被疑团困扰，为了弄清楚凡逸身体怎么个不好法，她决定去办公室偷看凡逸的个人档案，个人档案上会写着以往的重大的病例。
　　令迁夏微微松口气的是，凡逸没有病历史。那凡逸消失的原因，也许是凡逸与父母吵架离开家来到这里读书，现在，被捉回家了而已。这，也只是一个猜测。
　　灵灵告诉她，在她和凡逸去A市的那天，有辆去A市的汽车翻下了山谷，死了几人，报纸说是那天早上8点10分发的车。
　　8点10分的车，迁夏清楚地记得她本来是想上这辆车的，但被凡逸拉着坐了下一辆，并且，凡逸当时的表情很古怪。
　　“凡逸不会是穿越了吧……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来。”灵灵非常严肃。
　　“你写穿越小说写多了吧。”迁夏没好气。
　　“那你说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不见了？出车祸？”
　　“你嘴巴可以再毒一点。”
　　“呃，迁夏我乱说的，凡逸也许正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看小说呢，你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仍然没有任何消息，迁夏在每天去学校前都敲一次凡逸的门，希冀着，这一次，请一定要有人回应。
　　迁夏敲了61次，会不会，要敲上百次，甚至上千次，还是，永远都不会有人回应了。
　　凡逸，离开了迁夏的世界么。

　　迁夏想起徐志摩的一首诗，慢慢地念了几句，趴在凡逸的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英语课下课，班主任从后门走到迁夏身边。迁夏还以为他是要提醒一下自己最近学习状态不是很好，可是班主任打量了一下凡逸课桌上的东西，对迁夏说，凡逸的妈妈打电话给他，凡逸心脏病死了，让他帮忙把凡逸的东西送到他们家亲戚校长的家里。
　　迁夏大脑死机，呆愣了一分钟，然后默默地把凡逸的书一本一本小心地装进班主任拿来的袋子里，期间班主任一直在开导迁夏。迁夏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眼睛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没有。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一个人怎么就突然不在了。
　　迁夏看着对面紧闭的冰冷的金属门，走出几步，最终又退回来，忍不住伸出手敲几敲，口中低低地说：“凡逸你回来吧，回来好不好。”
　　迁夏的妈妈听到不断地敲门声，开门看到呆滞的女儿，半拉办搂进自己家门，还帮迁夏请了假。
　　8点30去A市的车，迁夏面无表情地看了车牌一眼，上车。
　　学校，商场，街边的小吃，卖花的市场，奶茶店，学校旁边的小饭馆，饰品店。迁夏按照上次和凡逸来A市的旅游顺序全部走了一回。
　　你看，我们到过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改变，为何偏偏你不在我身边。
　　最后一个地点，庙。
　　曾经在这里，凡逸在人潮中紧紧抓住迁夏的手，说：“阿夏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可是现在，凡逸你又在哪里？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要带我去动物园？
　　老婆婆把目光放在迁夏身上：“小妹买把香吧，这里的庙很灵的。”
　　迁夏掏钱买了香，一个一个菩萨地拜。周围人影浮动，每个人都有所祈求。最后在大香炉前仰头，心里默念：祈求神灵，请让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遇见是梦，同桌是梦，去A市是梦，就连，阿夏的称呼，也是一个梦。既然是梦，那么就没有死亡了吧。
　　没有遇见，这样也好。
　　迁夏睁开眼睛，终于流下泪来。眼前黑暗，眼泪一滴滴地爬下眼角。
　　试卷的纸张湿了……
　　迁夏穿着夏装，仰着头靠在大背椅，头上盖着写到一半的试卷。
　　时间停留在那个炎热的夏天。
　　一切，只是迁夏无聊的下午做的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叫做凡逸的少年。
　　那样不真实的凡逸，原来真的只存在于梦里。所以，他会突然地出现，突然地消失，并且能够预知迁夏的梦里那辆8点10分的汽车会发生事故。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那句，“阿夏，不要忘记我。”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不论我是真实抑或是迷幻之影像，请你，都不要忘记我。

　　“迁夏，吃饭了。”迁夏听到妈妈的声音。
　　她擦干眼泪，照了照镜子，眼睛只是有轻微的红色痕迹，应该看不出来。
　　“听说对面有人要搬来了。”迁夏妈妈把饭碗摆好。
　　迁夏眨着眼睛，没有表情。
　　“迁夏你还记不记得，他和你同年生的，小时候就住在我们现在的隔壁，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凡逸的，以前老是喜欢阿夏阿夏地叫你，呵呵，当年多可爱。后来他好像得了心脏病，就搬走了。”
　　迁夏手里刚拿起来的筷子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