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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捡到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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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沂镇刚下了一场大雨,清亮亮的月挂在天上。
出租车疾驰而过,水坑里的水哗的一下溅起老高,泼洒在人行道灰黑的地砖上,留下一片泅湿的痕迹,亏得夜里路上没人,只有流浪狗不安地吼了两声。
林岁晚颠得难受,她坐了八个多小时高铁,一口饭没吃,现在胃里像揣了个活兔子,只觉得里头翻江倒海,一百个不舒服。
细弯的眉轻轻皱了下,她睁开眼睛往窗外看去。
街上门市全关着,卷帘门各有各的破旧,有一家上头还被刷了催债的红油漆。
“妹妹,你家怎么走?”出租车司机瞟了眼后视镜,小姑娘戴着口罩,露出小半张脸,眼角眉梢挂着清冷,瞳仁下方有颗小痣。
这叫流泪痣,预示着感情曲折婚姻不顺,放在几年前都是要点掉的,现在却成了特点。
他正想着,就听身后姑娘的声音低柔清冽,宛若炎夏时分林间的醴泉。
“前面路口左拐,第三个巷口。”
拐过路口,司机忽然踩下刹车。
不远处,几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晃荡着,手里的棒球棍拖在地上,叮叮咣咣地响。
“妹妹,你家这边也太乱了。”这几个人像酒蒙子似的,可别一个不痛快把他车给砸了。
林岁晚捻了捻手指,懒得争执什么,扳开车锁,接着解锁了手机,“多少钱?”
“扫后面的二维码就行,”司机看了眼计价器,“88,你给85吧。”
林岁晚付了钱,“麻烦开下后备箱。”
司机帮她把箱子拎下来,林岁晚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掉在车上的东西,拖着箱子走进黝黑狭窄的小道。
小道两旁的路灯年久失修,零零星星地亮着,聊胜于无。
林岁晚感觉手里的行李箱一会重一会轻,手腕不舒服是其次,就是怕轮子坏在半路上,那会让她行进的难度加大。
“嘶……呼……”
呼吸声断断续续,在寂静的夜晚尤为刺耳。
林岁晚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少年靠着巷口破败的红砖墙,低垂着头,隐隐有水从额角滴下来。
她驻足,下意识抬手想要推眼镜,推了个空,只好往前走了几步。
借着昏暗的路灯,这才看清少年穿着校服,胳膊上青青紫紫连成片,额头滴下来的不是水,而是血。
林岁晚转头往小路深处看,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早就不见了踪影,估摸着是把这小孩打了一顿之后潇洒远去了。
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只斗败的丧家犬,林岁晚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清冷的眸子噙着几分笑意。
“看够没有?”
少年的声音又低又哑,警告意味十足。
还这么有劲?
林岁晚拖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手指摩挲着把手,温言细语道:“你受伤了。”
似是好奇到底什么人这么爱多管闲事,少年缓缓抬起头,鲜血顺着伤口淌下来,他眯了眯眼睛,接着抬手在眼角蹭了一下,指尖染上触目的猩红。
路灯频闪,林岁晚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年岁,黑色的短发细软潮湿,刘海向后抓起,配上他不断渗血的伤口,整个人散发着桀骜不驯的气质。
脸部轮廓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笔直,略显苍白的两片唇看起来薄幸无情,视线下移,POLO衫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隐约显出他的好身材。
逡巡一圈,林岁晚看向那双黑沉如墨的眸子,他目光不善,写满了警惕和不耐。
她看错了。
这哪是一条狗,分明是一匹离群的狼。
少年的眼神攻击性十足,若是下一秒扑上来咬她一口,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然而少年只是烦躁地“啧”了声,拉起垂在臂弯的校服外套,撑着危墙便要起身。
不期然,林岁晚朝他伸出手,眼睛弯了弯,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小孩,要跟我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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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排都是二层小洋房,林岁晚数着门牌号,最后站在一扇生锈的铁门前。
她按了下门铃,记忆中的风铃声没有响起,没什么感情地陈述道:“果然是坏了。”
“这是你家吗?”平屿怀疑她找错了门。
不算光临的小偷,眼前这栋房子至少五年没进过人了。
林岁晚打开手机照了一下门锁,锁眼里面锈住了,钥匙完全派不上用场。
“当然是我的房子。”
她从路边捡了块砖头,对着门锁就是几下。
“嘭!嘭!嘭!”
“咔!”
林岁晚满意地笑笑,把开门功臣重新放回原位。
推开门进去,走了两步没听见脚步声,她回首,语气平和,“怎么不进来?嫌我房子太破了?”
何止是破。
平屿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什么来,再次提起行李箱跟在她身后。
好在小偷们很有职业道德,来回走的都是花园那面的入口,防盗门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林岁晚拽出包里的钥匙,扭了两圈,她按住门把手,“这次该相信了,这真是我的房子。”
平屿一言不发把行李箱放在玄关,把轮子放在鞋柜上。
这箱子到底还是坏了,他提了一路。
林岁晚拍了下灯的开关,视野中不再是漆黑一片。
供电公司动作很快,上午在高铁上交的电费,晚上就来电了。
林岁晚把行李箱拖到客厅,翻出一个医疗包,抽出两件衣服,一件铺在沙发上,一件铺在地上。
“小孩,过来。”
平屿狠狠皱了皱眉,她像是在叫一条狗。
林岁晚坐在沙发上,医疗包平摊在膝盖上,理所当然道:“你长得高,坐地上上药能方便一些。”
她说的有理有据,可在她眼里一点真诚都看不到。
平屿站在玄关,林岁晚也不催促,把碘伏和纱布取出来,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问道:“知道自己对什么成分过敏吗?一会还要吃些消炎药。”
话说到这份上,平屿觉得再僵持下去就不礼貌了。
他走过去,耷拉下眼皮,正好和林岁晚对视。
这是一双很符合她气质的眼睛,浅棕色,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林岁晚晃了晃准备好的棉签,“要这样吗?那你稍微弯点腰。”
平屿抿起嘴唇,不悦地压低一点弧度,她看似步步退让,其实将他逼得毫无选择。
棒球棍冲着他脑袋轮过来的时候,他都没弯一下膝盖,现在却因为一根棉签,乖乖地坐在女孩脚边。
林岁晚仿佛看不到平屿脸上的不情愿,用矿泉水浸湿了纱布,轻柔地擦掉伤口周边的血迹,“疼吗?”
平屿下意识摇了摇头,一不小心伤口蹭在纱布上,疼得他重重抽了一口气。
“咳咳!”房子里灰尘太大,平屿偏头避开面前的人,捂着嘴咳了几声。
林岁晚耐心地等他咳完,帮他擦掉眼泪,“别乱动,伤口不算深,是疤痕体质吗?”
“不是。”平屿长了记性,一动不动,眼睛落在林岁晚脸上,“你不问我为什么受伤?”
林岁晚用碘伏帮他消毒,顺着他的话道:“为什么受伤?”
平屿顿时觉得没意思。
“打架呗,还能怎么样。”
林岁晚浅浅笑了下,“打赢了?”
平屿罕见的不自在,错开眼睛,盯着缺了一块的茶几腿,“嗯。”
林岁晚回想那几个小混混离开时的模样,手下不停,轻叹道:“那你还挺厉害的。”
就见平屿眼里闪过一丝独属于少年人的倨傲,说到擅长的领域,他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他们偷袭我,不然我这点伤也不会受。”
林岁晚给他头上缠了几圈纱布,在侧面打了个蝴蝶结,“行了,现在起不能碰水,牛羊肉海鲜要忌口。”
“哦,”平屿看了眼手表,表盘碎了,只有秒针在飞快地转。
林岁晚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打探道:“着急回家?”
平屿解下表带,闻言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我家没人。”
林岁晚眸子闪了下,对他的坦诚有些意外。
刚才还像狼似的少年,现在完全是只可怜小狗了。
不过,正合她意。
林岁晚收了医疗包,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浴巾,“二楼左手尽头是主卧,去洗个澡再睡。”
平屿愣住,呆呆地接过来抱在怀里。
林岁晚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交过水费了,去吧,注意额头。”
平屿乖觉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正好看见林岁晚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
漫不经心的动作,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明明刚刚还是个亲和力很强的人。
这时,林岁晚看向他,诧异道:“一个人害怕?”
“不是……”平屿小声反驳。
林岁晚脸上浮现出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拿起手机,“走吧,我带你去。”
林岁晚打开走廊灯,先一步进了主卧,“你去洗澡,我在外边陪你,”看他一脸抗拒,玩味道,“虽说里面干湿分离,我也不好进去陪你吧。”
平屿磨了磨牙,好一个以退为进,“不用,你在外边等我就行。”
水声清晰地传出来,林岁晚敛目,遮住眼底的小算计,撤掉床上的防尘布,下楼将备好的床单被罩拿出来换上。
新买的东西还在路上,只能先将就着用。
简单擦了擦灰,听见浴室没声了,林岁晚扬声道:“小孩,你洗好了?”
没听到回应,林岁晚并不在意,自顾自做自己的活。
良久,平屿裹着浴巾出来。
林岁晚抬眼,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少年像个大姑娘似的把浴巾裹在胸口,然而顾得了上半身,护不住下半身,浴巾本就短,此时堪堪遮住他的屁股,两条修长的腿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
看脸便看得出他肤色偏冷,脱了衣服发现他果真是冷白皮,打架留下的淤青一层叠一层,不像是中二少年的勋章,反倒像被虐待了似的。
平屿从来没这么窘迫过,赧然道:“我衣服都脏了。”
“只有这个了,”林岁晚将睡裙递给他,“裤子你穿不下去,这是我最长的衣服。”
平屿犹豫了半天,在女装和裸奔之间他选择前者,一根手指勾起睡衣肩带,返回浴室。
门哐的一声,林岁晚轻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个小孩。
不大一会儿,平屿忍着羞耻走出来,浴巾披在肩上遮羞。
林岁晚拍了拍床,“过来。”
妥协过一次,第二次就不难了。
平屿乖乖坐好,任由林岁晚撩开他湿透的发丝,心虚道:“我已经很注意了,但是不洗不舒服。”
他嗓子发紧,不是怕林岁晚,只是不想辜负陌生人的好意。
她是第一个给他上药,问他疼不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