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祝雀恣

1、第 1 章

　　李佑辛受够了。
　　他把耳机狠狠地往耳朵里捅，又把手机声音开到最大，还是毫无用处。

　　“啊——哇——”

　　小孩的哭闹声像是排风管道撕裂，发出阵阵尖啸，而抢修队因为堵车还在三十公里以外，没有任何赶到的希望。

　　他坐起来，伸手拽下遮光眼罩。

　　大夏航空向来自诩优质服务，头等舱的机票是经济舱的四倍，洗漱包配备的眼罩真丝触感极佳，但这种短暂的美好触感完全抵不过熊孩子闹腾带来的烦躁。

　　从滑行起飞到现在一直在干嚎。
　　整整四个多小时，就没有安静的时候，也没有停下的趋势。

　　李佑辛已经打过两次灯，每次都笑得像个素质人，恳请前来的空乘能够管管小孩，实在不行的话，去管管大人。

　　但每次空乘也笑得礼貌体面。

　　“实在对不起，先生，我们已经劝告过了，可孩子太小，没办法控制，希望您能够体谅一下。”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他无言以对，只能这样体谅四个小时。

　　舷窗外，日光与云色交辉。

　　李佑辛翻出背包里戒烟用的水果硬糖，特意挑了彩色一颗，走到前排座位，哄道：“小朋友要不要吃糖？”

　　男孩伸手就要拿。

　　李佑辛满意地点头，把糖往前送了送，希望男孩吃过糖能给个面子，不要再嚎下去了。

　　突然，啪一声。
　　母亲打向男孩拿糖的手。

　　“哇——”
　　男孩又开始干嚎。

　　母亲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教训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在外面吃来历不明的东西，怎么一点记性都没有！”

　　这话听着多少有点指桑卖槐的意思。

　　李佑辛脸色冷了冷，只当面拆开糖纸，把青橙色的糖丢到自己嘴里，转身离开了前排。

　　限量版球鞋踩过一路乘客的同情目光。

　　回到座位上，李佑辛又打了灯。

　　“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可以帮您？”妆容精致的空乘第三次来到李佑辛面前，假装不知道之前的事。

　　“给我拿杯冰水。”李佑辛道。

　　“好的。”空乘离开。

　　没一会儿空乘就端着一杯冰水回来，双手送到李佑辛的面前，“先生，您的冰水。”

　　李佑辛接过水杯在手中晃动，顶部灯光柔和明亮，晶莹剔透的冰块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音。

　　他解开保险带，起身绕过空乘，再次走到前排，抬手把整杯水朝着那对母子的头顶倒了下去。

　　冰块砸在男孩脸上。

　　冰水湿透了衣裳。

　　男孩的嚎叫骤然停下，母亲愣住，空乘傻眼看着一切，机舱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冰块落地旋转映出银白色的光。

　　“你干什么！”

　　母亲尖叫着解下保险带，抱起宝贝儿子，一把推开李佑辛，冲向卫生间。

　　世界终于恢复安静。

　　李佑辛把空水杯放回空乘手中，好整以暇的坐回座位，还不忘再给自己拿颗糖吃。

　　“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
　　“先生，请不要冲动。”
　　“先生，请您解释下您刚才的行为？”

　　机务长带着空乘们上来，七嘴八舌的围在李佑辛身边，仿佛在看守什么恐怖分子，就连空警都出动了。

　　李佑辛翘着二郎腿，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机务长，笑容依旧像个素质人。

　　“我什么行为？飞机颠簸我就不能是手滑了吗？手滑犯法？”

　　“可您到前排……”

　　“坐这么长时间，我就想动一动怎么了？再说了，要不是脑子晕，咱中国人谁没事喝冰的啊？”

　　李佑辛咬定是意外。

　　“您……”空乘一时语塞。

　　机务长截住空乘，她的语气要缓和许多：“先生，我相信您这次不是故意的。但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我司会保留追究您危害公共安全的权利，请您后续不要再有这种行为。”

　　李佑辛对上机务长的眼睛。

　　两人对视片刻。

　　最后，李佑辛笑着点头，“好。”

　　“那么感谢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机务长微笑，转身离开。

　　围观的乘客转头，空乘也纷纷散去，返回各自岗位。

　　只要不是故意闹事，谁都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男孩吵得不止一个人心烦，只不过大家都要脸，不好意思欺负孤儿寡母罢了。

　　是的，男孩肯定没有爸爸。要不然怎么就让妈妈一个人带孩子？

　　机务长眼带怜悯。

　　舷窗外的云层露出灿烂霞光。

　　李佑辛拉上眼罩，向后躺到放平的座椅上，舒服又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却闻到了白茶香。

　　他睁开眼睛，目光漏出眼罩，正好看见母亲和男孩经过。母亲身上披着一件大地色外套，明显是宽大的男款。

　　白茶香正来自此处。

　　啧，现在来装好心充绅士，也没见他刚才出面管管熊孩子。

　　怂蛋一个。

　　李佑辛不屑的转过身，背对着过道，继续闭目养神。

　　作为生意人，精神抖擞的落地才最要紧的事，晚上他还有一场直播呢。

　　七点半，飞机准时到达凤凰国际机场。

　　李佑辛拿起背包走出机舱，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整个人像上了蒸锅的馒头，还没等他出锅，手机就开始响。

　　“登，等登，灯——”
　　是华为专属铃声。

　　李佑辛拿起一看，果然是老娘的号码。

　　“辛辛啊，落地了吧？”
　　“当然，不落地怎么接？。”

　　李佑辛打着电话走向铁灰色的廊桥。

　　“哎呀，妈是关心你，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李佑辛连忙说道：“我一会儿有场直播，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没事，妈等你，两个多月没见，妈想死大宝了。”

　　李佑辛笑出声：“刚入冬您就急着往三亚跑，也没见犹豫的，这会儿就又想我了。”

　　“妈是担心你姥的老寒腿……”

　　“好好好，妈最孝顺。”李佑辛走进换衣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说起正事，“您两今晚可别等我，直播不知道要弄到几点呢，要不然我心里惦记着也是个事。”

　　“行，你专心工作。”电话那边歇了口气又有动静，“忙完早点回家，妈有事跟你讲，重要的事。”

　　“什么事？”李佑辛把羽绒服塞进背包里，听她语气这样严肃，突然灵机一动，“难道您找了一老头？”

　　李佑辛大喜过望。

　　没等老娘回答，他就自顾自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行，挺好的，我没意见，爹也死了五六年，您开心就好。”

　　“什么老头？什么老头？你这孩子，气死我了，我，我……”

　　电话那边好像确实气得够呛。

　　李佑辛立马道歉，“妈，您别生气，我就是贫惯了，什么事您说，儿子能办到的，肯定都给您办。”

　　“相亲也行？”

　　“相亲也行……”李佑辛说到一半连忙把话音吞掉。他看了一眼左右，压低声音，走出换衣间。

　　“妈，你怎么还说这个？这事咱们不都谈过好几次？您知道我不喜欢女人，别昧着良心祸害人家姑娘啊。”

　　“不是姑娘。”
　　“男的。”

　　“啥？”
　　李佑辛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啥啥的？妈跟你说相亲啊，男的。”手机信号好得过头，老太太得意洋洋的摸样跃然眼前。

　　李佑辛差点闪到自己的舌头。

　　“相亲？男的？”他不敢置信的确认道。

　　“嗯呐。”老太太说道，“你还记得煤矿上做饭的许阿姨吗？这个巧啊，她跟咱住一个小区。我跟你姥前几天遛弯遇见了她，我们就聊起来了。本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你猜怎么着？她儿子也不喜欢女孩……”

　　李佑辛脑子嗡嗡的，既不明白他都出柜了怎么还要相亲，也不记得至于许阿姨是谁，但他怀疑现在全小区都知道他是个同性恋。

　　天啊。

　　李佑辛捂着脸，蹲到地上，根本不想走出这个航站楼。

　　耳机里却声音依旧。

　　“你徐阿姨问我，要不要孩子们见一面？我说什么？我当然说好啊，咱两家知根知底，孩子在一起也放心。而且辛辛，你别瞧妈年纪大，现在有网，妈可知道不少事，就泰国那种事，妈虽然不说，但也是知道的。”

　　“不是，我，我……”
　　李佑辛瞪大眼睛，终于明白为什么去年老娘死活拦着不让他去芭提雅，但他只是单纯的想去冲浪啊！

　　这简直没法解释。

　　李佑辛一个头两个大，但没法解释的事，就更要抓紧时间解释清楚，不然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可笑的误会。

　　眼见行李信息显示到达，他从地上站起身，走到转盘，边等边说道：“人家是过泼水节，我是约了朋友去冲浪，时间都对不上，您要担心，也得把视频时间记对了，而且这男人在一起也要看感情，哪能是个男的就行。”

　　“妈也没说是个男的就行，你们到时候见一面，先当朋友处。”
　　老太太口气虽硬，但明显心虚了。

　　李佑辛笑笑，岔开话题，又闲扯两句才挂断电话。

　　行李箱陆陆续续到达转盘。

　　头等舱先出。

　　李佑辛取过行李箱，余光正好瞥见一件大地色外套。

　　他抬头，先见皮带绕着一把细腰。

　　这腰动起来能要人命。

　　但这么好的腰，长在一怂蛋身上。

　　可惜。

　　李佑辛暗唾一声晦气。

　　将现在的欲求不满全部归结于前晚约的小网红不行。

　　说好的大胸薄肌公腰狗，结果满脸痘坑有赘肉，把他恶心得吃不下饭。

　　就这还要他一台15promax当见面礼。

　　不如喂狗。

　　李佑辛拎起行李箱，怒火取代了体内不分场合的冲动，转身离开大厅。

　　一个正眼都没有留下。

　　他身后，倒是有人在认真看他。

　　“嗯，我好像遇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