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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遗憾和圆满 ...

  •   新冠疫情来的时候,我所在的医院,作为重点防疫单位被隔离起来了大半年。我也因为这个原因,一直住在医院园区内的宿舍里没有回家。
      这导致我的爸妈在大为触动,明明就生活在一个城市里,他们却半年有余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疫情告一段落后,我走出医院大门,就见我爸妈两人穿得极正经,见我出来就抱着我就开始大哭。

      “我不是好好的呢?每天都能视频,你们至于这么感伤么?”

      我妈很是激动,哭完就拉着我去商场,“走!妈妈给你买衣服去!”

      “我们今年新发了一套制服我还没穿呢!”我的反抗,在强势的老妈那里,丝毫不起作用。她拉着我大包小包买了一堆,直到纸袋子将我爸脖子上都套满,他发起了牢骚:“今天不就相亲一个人,买这么多套?爸爸也不是怕花钱啊,就是要不要这么报复性消费?”

      我这才明白,他两穿这么正经又庄重,是为了什么。我说:“我不去。”

      “哎呀呀呀!老许,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啊?都说了是我的老姐妹们聚会!相亲?相什么呐?”我妈挤眉弄眼的姿态我最是熟悉不过,估计我爸接下来一周都会被她叨叨。

      “淮淮呀,你都这么大了,也是时候谈个恋爱了。妈妈总觉得你上回在地震受伤之后摔坏了脑子呀,以前不这样的啊!”

      “哎呀!你就是瞎操心,淮淮这是专注在事业上,有什么不好?”老爸反驳着,但他是在顾忌我的面子,我知晓。如老爸曾经偷偷问过我,是不是受过情伤一样。

      听着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地斗嘴,我忽然就很想哭。

      有个人能这么和你说一辈子话,斗一辈子嘴,感觉真的挺幸福的。

      每当这时候,我总能想起孟阔来。

      那次地震,我伤了脑袋后,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

      那时候抱团参加半自由行的领队人很好,一直在医院里忙我忙前忙后。后来我托领队去花莲找了好几次,也多方打探了好几回,只说救援队在那个二手书店里,只救到了我一个人。

      再往下,我不敢问了。

      怎么说我和孟阔的这段过往呢?

      就好像感觉我只被命运之神眷顾了一下子,不管是月老的红线还是丘比特的箭,都只是让我看了一眼,然后就断了。

      孟阔这个人,在我的生命里出现,点缀了我整个青春芳华,只燃起了一点光亮,却又凭空消失了。

      我不肯承认他死了。

      我始终觉得他一定还活着,如我一样,活得康健又积极向上。

      只是我再不敢关灯睡觉,怕听见他给我读信的声音;也不敢睡得太多,怕于半夜醒来,那种压抑感,让我没有勇气等待黎明。

      白天里,我不过是万千普通人里的一个,地铁里芸芸众生的之一,我总是看着茫茫生命,安慰着自己,也许很多人都有一段爱而不得的故事。我这个,许最是平淡又荒唐,更似是爱而不得的一厢情愿。

      没多久,新冠疫情又反复起来。

      好在医院早已形成十分熟练的应对政策。

      只是没想到,我此前的一个患者在出院一周后被确诊,我作为他14天内的密接,被隔离在医院的宿舍里。

      也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医院成为了风险管控场所,跨区的医疗援助团队进驻到医院里。

      这是我今天第三次做核酸,因为我有一点类似症状,成为了密切关注对象——我发烧了。

      我记得我在接诊时是带了口罩的,且患者当时并没有任何新冠症状,也许是他后来接触了病毒的缘故,才导致确诊的。

      我的发烧源自于我开了一夜的空调,忘了盖被子所致,但是也不能排除风险。
      原本我以为这一天的核酸已经结束,可是夜里我已睡下的时候,懵懵懂懂间就听见值班的护士叫来了人:“许大夫发烧了,我刚侧过体温39.2°,高热。需要再做一次核酸。”

      许大夫,说的是我没错了。我竟然发烧到了39度?怪不得我觉得整个人都是游离的。

      晕头转向中,护士扶我起来,我半睁着眼睛,看见屋里进来了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

      他们看起来都一样,是大白。

      在试纸棉签刮过喉咙后,我明显感觉到了喉咙干涩,这倒是比之前强了,还有了别的感觉,我自嘲着。我想喝水,很想喝,可我烧得根本无法组织语言,只是艰难地做着吞咽动作。

      就听其中一个大白和护士说:“给许淮倒杯水吧,她渴了,我不方便。”

      护士一愣,这些大白都是邻区调过来的支援,“你认识许大夫啊?”

      那人点点头,“我穿着防护服,没法照顾她,麻烦你。”

      认识我?我记得市里头各医院的研讨会我从来都没去过,还因为这个被室主任数落过好几回呢,说我不和同行交流。怎么会认识谁?

      喉咙润了一杯凉水,我感觉舒服不少,只想睡觉。

      睡意阑珊时,就听见那个大白和我说:“许淮,你会没事。我是孟阔。”

      我以为我一定是入了黄泉,不然怎么能遇到心心念念的他呢。我还在心里自责着,很对不起白衣天使们,在这时候,我竟然还在YY大白。

      后来我烧了一天一夜,又熬过半个月的隔离,最终确诊我是感冒而非新冠。

      出院的第一天,我就跑到接待处,去询问是不是真有这个孟阔。他们只说确定有临区的医护人员支援,但是叫什么不知道,得去找行政部查名单,可是行政部和援助团队接触过多,他们在另一区隔离,起码半个月才能得见。

      我辗转得到了帮我倒水的那个护士的微信,和她再三确定了一下。她说我发烧那天,夜里两三点她起来上厕所,就看见有个大白坐在我隔离病房外的门口,靠着墙睡着了。

      我就日日盼了起来,好似得了新生。
      这应该是真的。
      孟阔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我想,我应该贪恋人间一点。

      那么多年都等了,也许命运之神,真的会再眷顾我一次呢。

      原本可以居家休息的我,强烈要求到岗,每天在科室和病房间来回穿梭,既是努力工作,又是努力在等待时间,将他带到我身边来。

      不久,医院来了一位年过九十的老太太。因为各器官衰竭,已到了弥留之际,她已经昏迷了好几天。

      那天我去查房的时候,她家里的子孙三代在讨论拔不拔管的问题。这是个四世同堂的家庭,想来她身前很是幸福。

      她的儿子发须皆白,约么七十多岁,说:“老太太清醒的时候再三说过,一定不拔管,她在等人。”

      老太太的孙子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问:“等谁?我们不都在这里了?”

      重孙女看着约么十六七岁,却说:“也许是在等太爷,太奶奶跟我说过,太爷一定会回来的。”

      四十多岁的男人说:“你太爷早就走了,我后来去台湾那边查过。许是走了几十年了。只是吧,无论我怎么和你太奶奶说,她都不信。后来有些老糊涂了,直接把这事给忘了!”

      小姑娘撅着嘴:“她等的精神上的等待,由着她就是。”

      老太太听见了那祖孙三代的谈话,忽然动了动,心电图检测仪有了明显的波动。姑娘的爸爸说:“阿弥陀佛,你可别说话了。”抬头看见我,忙唤我过来。

      这样的病人,生命这个词,于他们而言,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我做了常规检查,说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注意观察。作为一个医生,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大抵能说的就是这些。才要转身,忽然被老太太的说话声叫住。

      她在用着极虚弱的声音重复着一个词。

      她的家人们都凑了过来:“妈,你说什么?”
      “奶奶,你想见谁?”
      “太奶奶?”

      不知怎的,我好似福至心灵,我说:“她在唤一个人的名字,广白。”

      其余人都是一愣,我也愣住了。

      “您家老人叫做芝舟么?”我问。

      他们点点头,很是迷茫,那个七十多的老头子指着患者床前的名牌说,“芝舟是我母亲的小名,只有家里人知晓。这患者牌上都没这么写,许大夫,你怎么知道的?”

      “我曾经在台湾的一家书店里,看到了一封广白写给芝舟的信笺。”我试着回忆,“信上说,自离别起,近五十年矣。自今春来,尤觉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想来大限只这几日。书信一封,只想告与你知,那年梨花树下,所许之誓言,广白未曾有一日忘怀过,得卿卿阿芝一心人,自是白首再不相离,我在这里始终孑然一身,怕是等不到与你相聚之日了。”

      我才感慨于我竟然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忽然就卡壳在了最后一段,当然,我卡壳也可能是因为被推门而入的小刘打断了。

      小刘就是那个扎患者血管次数多,差点引起医患矛盾的那一个,她敲了门,竟然拽着一个输液针头就冲过来了,“许准准!快来帮忙!我又遇到职场生涯的大坎儿了!护士长发话了!这个确实是医学难题!”

      我才要骂她冒失,就被她拽着的输液管之后那个被称为“医学难题”的人给愣住。

      就听那人继续着我方才说的信笺内容,说:“后面是:唯愿魂归天际,可遥望故土,见你于白梨树下笑且烂漫。夫广白绝笔。”

      与此同时,老太太的脸上浮现了祥和的笑。检测仪平缓地驶向一条水平的线。

      老人故去了,带着这一世的遗憾,可也带着这一世的圆满。

      夕阳之下,我和孟阔站在医院外的公园里,黄色的银杏树叶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

      我没有任何理由再矜持了:“孟阔,我有话想和你说。”

      孟阔说:“你可以做我女朋友么?”

      我笑了,“你说了我要问的话,那我该说什么?”

      “不必说。”他道:“因为我一直在找你,地震后,养好了伤,我就回到了这里。去不同的医院学习和工作,顺便找一个叫做许淮的医生。”

      “上个月在隔离时,我许了个愿望。在我第五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和你告白的。这是我第五次遇见你。”

      “第六次。”孟阔纠正道。

      “六次?”

      孟阔点点头,“作为小刘护士的医学难题,我被扎过两次针头的,只是第一次我带着帽子和口罩,你没有认出我,可我却认出你来了。”

      我抬眸看着他,金黄的银杏叶和金黄的余晖,好似都偏爱他,将他镀了一层金色,我笑了笑,说:“那好巧啊。”

      他伸出手,维持着握手的姿势,说:“你好!我是许淮的男朋友。”

      我也伸出手,同他相握,“你好!我是孟阔的女朋友。”而后,他宽厚的掌心将我的手背收在其中,牵起了我的手。

      原来医院楼下的小花园竟然这么美,我头一遭发现。我们沿着那条石子路慢慢地走着。

      孟阔问我:“为什么护士叫你许准准?”

      “自是为了输液的时候扎得准一点,”我歪头反问:“准准和淮淮的区别是什么?”

      他笑了:“淮淮比准准厉害一点点。”

      *

      新冠疫情过去后,我和孟阔订婚了。

      订婚旅行的目的地,我们选了很久也没有定下来,临出发前一天,孟阔说:“还是从首都国际机场飞台北桃园机场吧。”

      我说:“上回办理入台证,我记得要提前申请,办理了好久。会不会赶不及?”

      他打开手机,很是得意,“如今去台北和去香港一样方便。”

      我和他的阿里山之约,终于成行。

      朝阳升起的时候,云海涨落变幻,穿山越岭的小火车跨越了以往的岁月,我知道,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和他,也会在余生携手,揽遍祖国山河大川,执手一生,再不相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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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楚山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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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遗憾和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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