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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生 ...

  •   郑玉兰正坐在一个药炉前,轻轻地扇动着蒲扇煨药。

      “玉兰,你怎么还熬起中药了。”

      跛子吓了一跳,忙夺走了蒲扇,小心地将郑玉兰搀扶到一旁坐下,避开了风口,免得药气熏到了她。

      起初郑玉兰还不愿意说,在跛子的细心宽慰下,终于说出了实情。

      “这方子是汪大姐给我的,这是她重金从一个外省的老中医那里求来的。”

      村里的妇女们嚼舌根,说她的肚子圆圆的,又酷爱吃辣子,怀的肯定是个女儿。

      郑玉兰第一胎生出龙凤胎,本来信心满满这胎一定给跛子添个儿子。可被乡里乡亲说的,她心里也直打鼓,这些民间说法,她不是没听过,只是起初时候没在意。

      她们越说越玄乎,从她脸上长没长斑,到她害喜的时辰,有理有据地说了一通,最后盖棺定论——她怀的绝对是个女娃!

      郑玉兰堵着一口气,买了一大袋酸梅子,没事就吃两颗,又以要酸死自己的标准做菜,硬逼着自己改口味,要不是肚子的形状没办法控制,她非得把肚皮也捏成尖的不可。

      汪大姐见她愁眉不展的,询问了后得知是这个原因,便好心将自己曾经吃过的药方抄了一份给了她。由于郑玉兰奶水愈发少了,汪大姐也也主动提出,她以后不用再来给石头喂奶,在家好好养胎。

      郑玉兰如获至宝,立刻去马医生那里先抓了三服药。

      “玉兰,你别听她们瞎说,她们是医生还是护士啊?就能知道怀的是男娃女娃。

      我听说有人怀孕八个月了去省城拍B超检查,为此塞给了医生一个大红包,结果检查出来是个女娃,就当场流掉了。你猜怎么着?最后催出来才发现是个带把的!他们家里人不甘心,抱着孩子的尸体在医院门口大闹,赔了笔钱才罢休。

      连医生都弄不明白的事情,她们这些大字不识的农村人懂什么?男娃女娃都是我的娃,我喜欢的是咱俩生的娃,男娃是个宝,女娃也是个宝啊。”

      郑玉兰听不下这许多话,认了死理:“我就要生男娃,给你挣下这份脸面!这中药是个出名的老中医开的,汪大姐从怀第二胎的时候就在吃,吃完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怎么就不能吃了?据说,还有人九个月的时候在医院鉴定出来是女胎,连喝了一个月这药就‘女翻男’了呢。”

      “这什么歪理邪说,药这种东西怎么可以乱吃呢?是药三分毒。而且汪大姐她是整整六年生不出孩子,才去寻的药。她生不生男孩又和这药什么关系?哪里有什么‘女翻男’,指不定是医院的医生搞错了。”

      高家自古大户人家,讲究书香门第。尽管在跛子这代已经彻底没落,但跛子母亲是读过私塾的。

      跛子父亲死得早,母亲没钱供他读书,便每天晚上抱着本书教跛子,书籍泛黄老旧,都是她读书时留下的。

      于是,尽管跛子从未上过学,但识的字,懂的道理却不比那些只读了几年小学的人来得差。

      郑玉兰仍有些不服气:“汪大姐吃了都没事,怎生的到了我这里,偏就要出事?就算吃了不能生男娃,那补身体总是可以的吧?你不总说我怀孕了还这么瘦?”

      跛子说道:“我明天就去买点猪肉鸡肉回来。玉兰,你身子壮,胎又不弱,没事吃那苦不拉几的药作甚?你要补身体咱吃正经的东西补。”

      跛子再三保证不在意孩子的性别,又耐心地给媳妇科普了下,郑玉兰才总算舍弃了吃中药的念头。

      郑玉兰当着跛子的面,把药方撕碎了丢进灶膛烧成灰,并且保证不再乱吃药了,跛子悬着的心这才安了。

      跛子将剩余两包药全部塞进了药炉里熬制,等熬出浓郁的汁水后放凉,连着药渣一起倒进了菜地里,充作肥料。

      郑玉兰愿意吃酸梅子,吃泡醋的菜他也不阻止了,她思虑重,总得有发泄的口。

      郑玉兰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手脚都肿了一圈,娇巧可人的鹅蛋脸也圆成包子脸,一天里有大半的时候都腰酸背痛,孕吐严重,夜间又睡不安稳,整个人因此憔悴了不少。

      于是,跛子连饭都不让她做了。

      买了个摇椅放在门口,搁了个软绵绵的枕头,顶上再搭了个布帘子,白天跛子去队里干活的时候,郑玉兰就躺在这晒太阳,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反而能时不时眯上一会儿了。

      跛子又做了张婴儿床,底下装了轮子和脚刹,方便她照顾。

      家里队里两头跑,一天至少来回跑个三四趟。跛子日渐消瘦,眼瞧着前阵子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转眼又瘪了回去。

      郑玉兰心疼不已,可自己身子笨重,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暗暗祈祷孩子能消停点,不然苦的还是跛子。

      结果去马医生那体检时,又被告知胎位不正,于是每天跛子又得带郑玉兰去马医生那矫正胎位。在家无事时,便照着马医生教的手法给郑玉兰按摩肚子。

      临盆的前一个月,胎位总算正了。

      汲汲忙忙的日子消止于一个月后的某一天,那天两人刚吃完晚饭,跛子还来不及收拾碗筷,郑玉兰的羊水就漏了一地。

      一直到半夜十一点,郑玉兰才把孩子给生出来了。由于是第二胎,很是顺利,十点半前都只是宫缩阵痛,开完十指生小孩只用了半小时。

      看到孩子的第一眼,郑玉兰的心就彻底凉了,果然和那些长舌妇说的一样,是个女娃,尽管生之前她还抱着微末的希望。

      稳婆得了个大红包后,说了几句吉祥话就乐呵呵地走了。跛子给孩子小心擦洗了后,用早就准备好的襁褓将孩子包得严严实实的。

      襁褓是邻居送的,烫洗暴晒完,又用艾草熏过,混着太阳和艾草的清香,驱蚊还祛湿。

      跛子换了个干净的床单,帮郑玉兰擦了擦身子,又把窗户和门都关严实了,刚生完孩子不能见风。

      郑玉兰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出神,跛子则乐得精神抖擞。

      刚出生的小孩脸色蜡黄,皮肤邹巴巴的,没长开的五官挤在一处,像个小老头一样,毫无美感可言。可跛子就是越看越喜欢,闺女大眼睛高鼻梁的,随了她妈——好看!

      孩子右眼尾处还带了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像是蓄着一滴泪,惹人怜得很。

      “玉兰,你看咱闺女多好看,眼睛和鼻子像你,以后一定是个大美女,”跛子将孩子抱到郑玉兰旁边放下,让母女俩挨着,“等咱闺女长大了,钓个金龟婿回来,咱俩就等着享福吧。英子,你说是不是呀?”

      跛子说着,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孩子的额头。

      跛子早就和郑玉兰商量好了一男一女两名字,女孩就叫“高秀英”。这是兴安镇祖上的一位女将军,据说高祖年间以一敌百杀得敌人片甲不留,她的牌位如今还摆放在兴安镇的大祠堂里供奉,跛子希望闺女能和将军一样出息。

      “做你的白日梦吧。”郑玉兰笑骂了句,靠着个软垫子坐起,接过了孩子开始喂奶。

      可当看到孩子眼角的胎记时,她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她觑着跛子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哥,这胎记不对呀。”

      深夜里这语气,直听得跛子背后发毛。

      跛子责怪道:“大半夜的瞎说什么呢?”

      “不是我瞎说,我娘和我说过,长在身上的叫‘胎记’,长在脸上的叫‘标记’,我五岁的时候,我家那边就出现过这样的怪事。”

      据说,意外死了夫妻孩子的人中,有些人心有不甘,执念极深,就会在死者显眼的地方,比如脸部咬上一大口,视作“标记”,就算对方转世轮回都会带着这记号,意指死后能寻着这胎记找回对方。

      郑玉兰五岁时,就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结婚刚满一年,怀孕三个月,丈夫就在一次醉酒后,跌到井里淹死了,捞上来时全身浮肿,白惨惨的,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

      女人崩溃痛哭,又捶又踹了丈夫好几脚后,竟把丈夫整个鼻子咬了下来。尸体泡了整整两天,肉早就软烂了,女人边嚼边咽,硬生生把它吞了下去。

      之后女人如何了,郑玉兰不知道,只记得那时候村里人议论纷纷,说这女人是想死后找丈夫去。转世轮回的人被找到,就会被带走,落常人眼中就是横死。

      “不要再说了!”跛子念了声“菩萨保佑”后,说道,“无凭无据的瞎话荤话你也偏听偏信,大半夜的口无遮拦,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不是怕咱辛辛苦苦地把闺女拉扯到,到时候要是……”郑玉兰被跛子瞪了眼,把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我跟你说,小时候有个和我玩得好的,他上山捡柴的时候,摔下山谷死了,当时就只有十几岁,他半张脸可都长着胎记。”

      跛子说道:“胡说八道!几十年前死的人还少吗?难不成人人脸上都长了胎记了?!”

      “哥,你不要生气。我不是看这孩子子时初生的,脸上又带着胎记,才担心的吗?”郑玉兰注意着跛子的脸色,试探道,“左右也是个女娃,蒲口那边的人爱养女娃,哥,不如我们把孩子送过去,我还能生,明年再给你生个儿子怎么样?”

      蒲口兴童养媳之风,儿子小时,家里就会买个女娃充童养媳,等女娃长大了,反手嫁给儿子,可以省去一大笔彩礼钱。

      恰各处重男轻女,便常常有人经牙婆牵线搭桥,把刚出生的女娃卖给蒲口人,说是卖,其实只是收几块钱图个好兆头,算是比把孩子淹死在粪桶里的人来得良善。

      常平县的重男轻女风尤为严重,蒲口多半的童养媳都来自此处,于是,蒲口的人都称这些孩子为“常平崽”。

      玉河村就归于常平县管辖下的兴安镇村属。

      跛子怒道:“小丽,小东难道就不是子时出生的吗?你怎么不把他们给卖掉?!”

      龙凤胎中女的叫高丽红、男的叫高向东。他们是子时末出生的,英子则是子时初出生的,初凶末吉。

      这是结婚以来跛子第一次和郑玉兰急头白脸,郑玉兰也没敢把这话说出口,委屈得直抹眼泪。

      跛子哄完三个孩子,就背对着郑玉兰,闷头睡了,见状,郑玉兰同样背过身,憋着一肚子的气也昏睡了过去。

      此事不了了之。

      这事到底成了跛子心中的一块疙瘩,一个月后,郑玉兰出了月子,跛子就带着新买的长命锁,越过齐岳村,爬了三座山头,到了闻名遐迩的金灯寺,求大师给锁开光。

      奇怪的是,这一路他的心像是吊着个水桶——不上不下的,隐隐觉得不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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