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暮》玖宝

9、第 9 章

　　“雪好像变大了。”南暮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外面有点冷，咱俩进去吧。”黎欢搀扶着南暮回到庙里。

　　天黑了。

　　黎欢熄灭篝火，抱着身体发凉的南暮睡觉。

　　想当初，黎欢的睡眠很沉，说句跟死猪似的都一点不冤枉他。可现在黎欢睡眠很轻，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因为他害怕，他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沉太死，他怕一个不小心，南暮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小暮？”再一次惊醒的黎欢发现南暮浑身发抖。

　　“你怎么了？”黎欢大惊失色，将南暮的身体翻过来面向自己。

　　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他看见南暮霜白的脸色，以及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

　　“没，没事……”南暮的声音透着叫人心碎的隐忍，他将牙齿咬的死紧，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

　　“你是疼吗？哪里疼？”黎欢掰开南暮的嘴，将自己的胳膊递了进去，“别咬到舌头，咬我。”

　　忘忧的毒性蔓延到五脏六腑，渗入了骨髓，中毒者会疼，疼的撕心裂肺，如万千蚂蚁在啃咬血肉吸食骨髓。

　　黎欢心疼的将南暮圈进怀里，一手被他咬着止疼，一手贴到南暮胸前渡送着内力，以防止他虚脱。

　　虽然这点帮助微乎其微，几乎起不了多大作用。

　　南暮似乎疼到了极点，咬他胳膊的力道反倒轻了许多，黎欢低头看他，发现南暮一直紧绷的身体松缓下来了。

　　黎欢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去试探南暮的脉搏。
　　虽说虚浮，但至少还在跳动。

　　南暮疼晕过去了。

　　为什么自己不能替他分担一二？

　　黎欢陷入了深深的无能为力，他好恨，却又无从宣泄他的仇恨。
　　杀了夫人又怎么样，罪魁祸首是死了，可是换不回来小暮健康的身体！

　　黎欢一夜未眠。

　　直到天快亮了，他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半睡半醒间，他翻了个身，感觉到身旁空空荡荡的，黎欢活活吓醒。

　　他被咬的鲜血淋漓的胳膊已经被包扎好了，南暮正蹲在庙外的土坡上忙碌着。

　　黎欢狠狠松了口气。

　　“小暮。”他疲惫的脸上挂起笑容，迈步迎了过去，“你在忙什么呢？”

　　南暮笑道：“晨起去河边洗漱，被我逮到一只跑山鸡。”

　　黎欢一愣，喜不自胜道：“这么厉害啊？”

　　南暮露出些许得意的小表情：“大少爷连日清汤寡水的，可馋了吧？”

　　黎欢把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

　　南暮摸摸土堆，算算时辰，道：“好了。”
　　他上手去挖，黎欢也不干看着，赶紧过去帮忙。

　　“啊！”手指刚刚碰到土堆，黎欢就被烫的猛缩一下，再看南暮，狗刨似的挖的正欢，以至于十根手指被烫的通红，他却好像浑然不觉。

　　黎欢心里咯噔一下，脸瞬间就白了。

　　“小暮……你，你不疼吗？”

　　“嗯？”南暮把冒着肉香的叫花鸡挖出来，“疼什么？”

　　黎欢心疼的无以复加，看着那香气扑鼻的叫花鸡，哪里还有半点食欲。

　　借着递出鸡肉的动作，南暮终于看见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双手，他猛地一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无奈的一笑。

　　“没事。”他反过来安慰黎欢，“没有触觉了不是很好吗，以后再也不用疼了。”

　　黎欢却笑不出来。
　　昨天那碗面糊，你究竟是为了讨我开心说好吃，还是你已经失去了味觉，根本尝不出任何滋味？

　　先是味觉，再是触觉。

　　接下来该是什么？

　　五感尽失，油尽灯枯吗？

　　这是黎欢吃过最好吃，也最难吃的叫花鸡。

　　*

　　老天爷真是照顾他们，一连三天暴雪不停，寸步难行。
　　南暮根本耗不起时间，无奈之下，黎欢带着他冒雪赶路。

　　熬过了恶劣的天气，总算放了晴。

　　冰雪消融，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甚至看见了飞鸟，只是不知道品种。

　　“只要咱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三天之内就能回到中原。”黎欢挽着南暮的手。

　　江天一色无纤尘，真是好美好美的风景。

　　没有痛感的南暮不会再疼了，每天晚上都睡得极好，黎欢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以前的南暮经常咳血，最近频率也大大减低。
　　与其说情况有好转，不如说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没有多余的精血可以往外吐了。

　　“这的风景太美了，等你病好之后，咱就把这地方买下来，建一座别苑。”黎欢兴致满满的说道，“咱就住在这儿，取名……欢暮居，怎么样？”

　　南暮被逗乐了：“好，全听你的。”

　　“走吧。”黎欢领着南暮往回走，南暮的脚步突然一顿。

　　黎欢回头看他，这一看，面上洋溢的笑容僵住了。

　　南暮怔怔望着前方，目光无神。

　　片刻前对未来的美好遐想被现实打得体无完肤。

　　那双惊魂动魄的凤眸失去了光泽，如同枯井，再无生机。

　　他看不见了。

　　他如命运所安排的那样，失去了视力。

　　“没事的。”他一如既往地说着安慰的话，“在看不见之前，我看见了最美的风景，我没有遗憾。”

　　即便早有预料，黎欢还是被刺伤了。

　　快马加鞭的前进，因为南暮看不见，凡事都要黎欢亲力亲为，只是南暮自有傲骨，即便成了残废也不用人床前床后的伺候。
　　吃饭睡觉，洗漱宽衣，他自己都能干，黎欢顶多在旁边递个东西，搀扶一下而已。

　　马车还在前进，黎欢一边坐在前面驾车，一边跟他说着闲话。

　　“那位神医名震江湖，可厉害着呢，你要对他有信心。”

　　南暮靠在软枕上，应道：“嗯。”

　　“他呀，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简直是华佗在世。”

　　“嗯。”

　　“他脾气虽然古怪，但是据说特别喜欢疑难杂症，越是难治的病他越感兴趣，我敢打赌，他肯定能救你。”

　　“嗯。”

　　“你要是不给他治，他还得跟你急眼呢！”

　　南暮笑了起来。
　　黎欢一直对神医很有信心，只是这份信心，也随着日久天长被蚕食殆尽了。

　　刚开始，黎欢说起这番话来铿锵有力。

　　可眼睁睁看着南暮日渐衰弱，再道听途说忘忧的狠毒之后，他不敢抱有百分之百的肯定了。
　　神医也是人，不是神，肯定有他治不好的病，救不活的人。

　　他们俩都知道，去神医那里也不一定就万事大吉。

　　只不过，那是黎欢唯一的盼头，唯一的希望，南暮又岂忍心打击他。

　　“困了吧？你再睡一会儿，咱傍晚前肯定到中原。”

　　“好。”他应下，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他摇醒。
　　他本能揉了揉眼睛，面对一片黑暗，他娴熟的露出笑容来：“到中原了？”

　　黎欢没有说话。

　　他有些困惑：“欢欢，怎么了？”

　　四周安静的可怕。
　　连一声风吹都没有。

　　南暮只楞了一下就明白了。

　　他听不见了。

　　早晚会来的，倒也没有多震惊。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没事的。”他笑着说道，“我听不见你说话，可你能听见我说。”

　　一片死寂之中，南暮开始自言自语。

　　“咱们到中原了吗？应该到了。”

　　“天是不是黑了？有月亮吗，今天是十五，月亮肯定特别圆，欢欢，你快替我看看。”

　　“好看吗？”

　　一片漆黑和无声之中，南暮感觉自己被人拽了一下，然后靠近一个怀抱。
　　那应该是黎欢的胸膛，只是他感觉不到，更听不见黎欢的心跳声。

　　“欢欢。”

　　南暮感觉这一觉睡醒，自己的精神特别好。
　　一点都不困，身上似乎也有力气了，甚至有胃口想吃点什么东西。

　　回光返照吗？

　　他在心里苦笑。

　　“欢欢，你亲我一下好吗？”

　　他的嘴唇被什么东西贴住。
　　他感觉不出来，但他可以想象的出来，那是两片柔软的，微微冰凉的，有些苦涩味道的黎欢的嘴唇。

　　“初雪那天我许的愿，你想听吗？”

　　“你肯定好奇，但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

　　“——如果苍天有灵，我恳请在我死后，黎欢不要伤心痛苦，他可以短暂的为我难过一下，然后就重新振作，继续做他无忧无虑的混世魔王，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欢欢喜喜。”

　　“听说，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看来老天爷不会理我了，那么欢欢……”

　　“你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