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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非奇 ...

  •   路铭心跟着李靳出去设结界,自然是还要被提点几句。

      路铭心得了空,就很诚恳地跟李靳请教:“李师伯,我师尊为什么生气啊?”

      李靳想他那九曲十八回的心思,我一时半会儿如何能跟你说清楚,就笑了笑,捡最易懂的来说:“自从原小哥来了,你就跟他生分了,你说他气不气?”

      路铭心有些恍然大悟,没窃喜等等小情绪,倒是虚心得很:“师尊是不是有点吃醋?”

      李靳默默看天,心说我可没有这么说,而后继续苦口婆心:“你师尊是气你防备他,看你那样子,你还以为他会对你的原小哥怎样似得。”

      路铭心忙解释:“我是想着原胤毕竟是个魔修,我师尊本就不喜我跟魔修相交,现下我还将魔修带到了他面前……”

      李靳认真看着她道:“路丫头,你告诉我,你觉得你师尊像是那么迂腐的人?”

      路铭心摇摇头,却说:“青帝或许不在意道魔之分,我师尊往日却是嫉恶如仇,从不肯跟魔修有牵连。”

      她倒把青帝和顾清岚分得比谁都清,李靳顿了顿,突然觉得也许这些人里,她才是最清楚的那个也说不定。

      夜无印有点疯疯癫癫,一口咬定顾清岚就是他“沐叔叔”。

      自从顾清岚恢复青帝的记忆后,李靳也总觉得他性情有些变了,有时待他会更小心些,未尝不是在想他是自己“师祖”再世。

      但若顾清岚的性情有少许改变,并不是因为有了青帝的记忆,而是修复了木系灵根,当年承担了他木灵根的云风,不也是温柔和暖得很?

      顾清岚也说过,他并不是青帝,仍是云泽山的顾清岚,他也从没有以青帝自称或自处过。

      李靳想着就又说:“总之你只要知道,关于你的事,你最好不要随便揣测你师尊的想法,因为若你猜错了他的意思,他大半要气出病来。”

      路铭心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略带懵懂地应了,还皱了眉说:“我觉得师尊的心思也太难猜了些,他又总不说。”

      李靳看着她笑了笑:“这才刚把人搞到手,就觉得不耐烦了?”

      路铭心连忙矢口否认:“怎么会!只是觉得师尊有什么事瞒着我,也不肯跟我说……我有些担心,又不敢去问他。”

      李靳又看了她一眼,路铭心其人,看起来横冲直撞到鲁莽,却不知为何有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当年云风不是只在她面前晃了一圈,就被她紧紧咬着不放,未尝不是这种直觉在作祟。

      但她这些年也被各种有心利用的人玩坏,不再敢相信自身判断,就算猜出来顾清岚有事相瞒,也不敢轻易追问。

      李靳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此刻看着她也有种惋惜之感,若当年那些事,不是那般阴差阳错,大约如今的明心剑尊,也会成长得比现在更加沉稳睿智。

      路铭心却看到了李靳目光,那七分惋惜里还带着三分欣赏,顿时一脸震惊地往后退了几步:“李师伯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挺吓人的。”

      接着她又忙补上:“李师伯,你也不要对原胤怎样,他只是幼时孤苦误入了歧途,如今同魔修都没什么往来了,一心在医道里修行。”

      李靳“呵呵”笑了一声:“你当我这个道尊是白做的么?他是林氏的人,我擅自动他岂不是自找麻烦?”

      他这么说倒是不假,他身为道尊,是名义上的道修领袖,更要处处以理以德服人,行事反倒要比普通修士更加慎重许多,李靳再随性不羁,也还是要遵着这个道。

      等路铭心设好结界,回到房中,就看到顾清岚一个人坐在榻上,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看到她回来,他还抬了头,十分和颜悦色地对她笑了笑:“心儿,过来。”

      路铭心有些警惕,但也还是一看到他温和微笑,顿时什么都忘了,快步走过去半跪在他身前,将头放在他膝盖上,抬头望着他唤了声:“师尊。”

      顾清岚用手指轻抬起她下颌,又笑了一笑:“心儿,原先生同我说了些事,于是叫我想起,我好像许久没有同你说过一些话了……”

      路铭心看到他含笑的眼底波光澹澹,兼之暗涌如云,脊背上的汗毛本能竖了些起来,连头也不敢点,乖巧地眨了眨眼睛:“师尊要对心儿说什么?”

      顾清岚还是带着微笑,轻声说:“你还小的时候,师尊有没有告诉过你,若是不小心受了伤,应当怎么做?”

      路铭心对他叮嘱过的事,当然对答如流:“师尊说,第一步要心儿先找身上有没有什么止血疗伤的药物,若有就先对症用了。第二步就是看近旁有没有可以相助自己的人,若是有就不要害羞向之求助。第三步则是需尽快找到师尊,要师尊帮自己再看看有没有伤到要紧。”

      这还是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功力小成,犹如脱缰野马般整日里胡天胡地满山乱跑,顾清岚实在看不住她,又怕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做了如此叮嘱。

      顾清岚听着就弯了唇角,将她的下颌又抬起了一些,让她露出脆弱白皙的脖颈,继续微微笑着说:“可我听原先生说,却是你不肯治伤,在冰室里守着我那时的尸身,一个月不曾出来?”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磁性低沉的声音中甚至带了隐隐笑意,那目光仿佛也是柔和无比,却紧盯在她脖子的要害之处。

      路铭心从没见过他这种目光,却也知道他或许已经气到了极致,此时若是自己再说出什么不知死活的话,兴许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扼住她脖子将她提起来。

      她心中已是苦水横流,暗怪原胤在里头添油加醋,忙说:“师尊,冤枉啊!你不要听原胤乱说,他最爱夸大其词,扮惨卖乖!我确实曾在冰室里许久不出去!但却从来没有不治伤!”

      她说着看顾清岚仍是含笑不语,忙又努力解释:“师尊,我虽然有点疯,但我不傻的!我还要守着师尊的肉身免得让别人抢走了,还要寻玉生草和雪灵芝复活师尊。我若受伤了不尽快治好,岂不是脑子不清醒任人鱼肉!”

      顾清岚还是含笑看着她,直看到她心中忐忑,暗自吞了几下口水,才松开抬着她下颌的手指笑了笑:“我就道什么跪着用血在冰棺上写字什么的,也未免太过浮夸了些。”

      他这一笑才真正是平日的样子,路铭心大松了口气,脚下一软差点瘫坐在地,简直要哭出来。

      顾清岚不在那三十六年间,她确曾有过失魂落魄的时候,屡次把自己关在冰室里不出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却真的并没有惨得带着伤写血字,原胤也许是要帮她博点同情,但也真是害她不浅。

      要知道顾清岚最看不得她自轻自贱不爱惜自身,当年她要强不吃凝冰丹致使真气反噬受了伤,顾清岚就对她横眉冷对了好一阵。

      若不是那时候他们两人已经有了些隔阂,顾清岚不好再责罚她,要不然还不知要怎么教训她一顿。

      她被吓得不轻,又本能地要去找顾清岚安慰一番,手脚并用地爬到榻上抱住他的腰,可怜巴巴地说:“师尊,我不敢不听你话的。”

      她偷瞄到顾清岚神色还算好,就撒娇地靠在他肩上:“更何况我知道,我要好好地练功修炼,才可以救师尊,师尊见了我也才能放心,又怎么会胡闹?”

      顾清岚也没去抱她,又淡淡说:“我不在的那些年,你除却每日里对着我那身体摸抱不休,好歹还曾记得我跟你说过些什么。”

      路铭心听他语气没有异样,就“嘿嘿”笑了笑:“那是自然的,师尊跟心儿说过什么,心儿一刻不敢或忘。”

      顾清岚突然淡淡问:“那么你把自己关在冰室里一个月,又对着我的身体做了些什么?”

      路铭心的汗毛顿时又竖了起来,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顾清岚一把抱住,连头按在了胸口。

      他一贯温雅清冷,几时做过这种近乎粗暴的举动,路铭心靠在他怀中,小心地一动不动。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却是顾清岚微微闭了闭眼睛,悄然掩去眼底中的那一线火红。

      他们几人在结界中也并没有平静上许久,不过几个时辰后,院外就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悲戚之声,听起来像是几岁年纪的幼童发出。

      那时路铭心接连惊吓之后浑身懒洋洋不想动,正撒娇把头枕在顾清岚腿上小憩,听到这声音,翻身坐了起来:“什么鬼东西?”

      顾清岚正自打坐,听到响动后也睁开了双目,沉吟了片刻:“出去看看。”

      他们从房中出来,另外三人也正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互相看了一眼后一起走了出去。

      那哭声是从院外的后墙处传过来的,正巧在他们的结界之外,他们从正门绕过去,就看到一个衣衫破破烂烂的小童,正缩在墙角哭着。

      觉察到有脚步声靠近,那小童忙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眼睛鼻子,露出一个花猫似的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道:“我不是故意打扰几位真人的,我只是饿了,对不住。”

      这小童出现在这里实属诡异,但他却是个地道的活人,身上也仅有一点微弱得近乎感觉不到的火系灵力。

      几个人一起愣了片刻,倒是路铭心走上前一步半蹲了下来,对他说:“你可以同我说说,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若是说得好了……”

      她边说,边变戏法一样,自随身的储物囊里摸出来几块白嫩香甜的点心,放在掌心,带笑看着这小童说:“这些都给你吃。”

      那小童也许是饿得狠了,也许是小孩子大都容易对年轻漂亮的女子产生信任,顿时吞了吞唾沫,眼巴巴看着那点心开了口:“我叫做郭睿,师兄们都叫我小睿,不过我爹说入了山门就要忘了自己在俗世的名字……我在这里是因我是千琮门的弟子,不可以再随便下山,要每日好好做活才有饭吃。”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也脏兮兮不知在泥里滚过多少遍了,但看起来确实是千琮门那浅灰的道服。

      那小童说完,又吞了吞口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路铭心掌心的点心,路铭心将点心递给他,还顺手在他头上挽着的柔软发髻上摸了一把:“小睿真乖,莫急着吃,我这里还有肉干。”

      她说着起身看到其余几人都看着自己,难得真的红了红脸:“就算不需进食,但口腹之欲总要照顾嘛。”

      她说得倒也对,虽然大家都不食人间烟火,但既然有修士喜欢没事喝个酒、饮个茶,那么自然也有修士喜欢没事吃个点心肉干之类的零嘴。

      李靳也颇回味地摸了摸下巴:“云来镇刘记炒货的瓜子真的不错。”

      路铭心一听就双目放光,连连点头附和:“是吧?他们家的炒栗子和炒松子也香甜得很,我徒弟们下山,我常让他们买上一些带回来,早知道李师伯爱吃,我往日去青池山,就给李师伯带上一些了。”

      她昔日里去青池山找李靳,大都是提着剑气势汹汹要“论剑”的,难不成论剑之前还先给李道尊送上一大包炒货?

      顾清岚看他们聊得开心,弯着唇角轻摇了摇头。

      小睿显然不可能会是阵眼,放他在外面也不行,几人就将他带了回去。

      路铭心给小睿那几块点心,早被他囫囵吞了下去,脸上除却脏兮兮的泥印外,还挂着新添的点心碎屑,看起来更像花猫了些。

      路铭心看他脏得实在不像样子,想起来顾清岚的洁癖,就半蹲下对他说:“我先带你去洗澡换身衣服好不好?”

      小睿还惦记着她说的肉干,对她的话自然言听计从,眼巴巴盯着她点了点头。

      顾清岚却在这时顿了顿,轻声开口说:“男女有别。”

      小睿看起来有七八岁年纪,确实是到了须得注意男女之妨的时候,不过他没说,路铭心还真没想到这么多。

      这几个人里,也只有顾清岚带过这么小的孩子,众人于是就都看向他。

      小睿却呆呆看着他,脱口而出:“真人,你就是仙人吗?”

      顾清岚只能对他微微笑了一笑:“我并没有修行到那种地步。”

      小睿眼中却已大放异彩,满满都是崇拜向往:“爹爹说得没错,修真好极了,真人,我以后也能变得这么厉害吗?”

      他倒只看了看顾清岚,就觉得他很厉害,应该也只是觉得他白衣白发,瞧上去格外出尘脱俗,颇似民间画册里的仙人吧。

      还是原胤站出来,笑着拉住小睿的手:“我还带你去沐浴吧,这么俊俏的一个小哥,老是个花猫脸可不好。”

      他是天生木系灵根,自然跟小孩子小动物等容易亲和,小睿顿时就跟他跑了,又连声问他,要如何修炼才能像他一般厉害。

      七修子院中就有个浴室,还有挖掘出来的温泉,那温泉来自地热,哪怕无人维护也还能用,原胤带着小睿洗刷干净,给他寻了件成人的道服勉强裹了。

      虽然那衣服还是宽宽大大,但换了干净衣衫又洗净了,小睿看起来确实灵动俊俏,比寻常的孩子讨喜许多。

      原胤将他带回会客室,又说了句:“我查看了下这孩子的灵根,是火系灵根。”

      他说到这里,就微顿了下,趁小睿看不到,轻摇了下头,于是其余众人也就明白:虽是火系灵根,却天资甚差,哪怕终生勤奋修炼,也无缘金丹。

      可小睿却刚见了这么多金丹修士,正满心期待自己未来的修仙之途,这时若告诉他,他其实天资不够,也太过残忍了些。

      路铭心冲小睿招了招手:“我们都是火系灵根,我收你为徒好不好?”

      路铭心的四个徒弟,其实都是凌虚真人硬塞给她的,原本拜入她师门的时候,都已经是十几岁快要成年。

      她又是著名的不着调,她那几个徒弟跟她日常相处,不像是师徒,反倒更像同辈的同门。

      她在这里突然说要收小睿为徒,其余几人也是有些意外。

      小睿还是很喜欢这个他眼中美丽可亲的大姐姐,更何况两人都是火系灵根,也确实会天然亲近些,立刻就走过去,亲昵地靠在她腿上,却坚持摇了摇头:“可爹爹说,要我在这里拜入师门,这样他们过几年,还可以上山来看我。我还没正式拜师呢,不能这么随便就改投别家。”

      他总提自己爹爹,又说还没拜师,众人就问了下他出现在这里之前的行踪。

      小孩子说话总有些想当然的含糊不清,不过追问之下也总算问了个明白。

      小睿是在他们进入迷仙阵之前的那个时间,也就是这年秋天,被父亲送上了叠翠山。

      小睿说不出父亲为何送他上山,却说家里已经许久没米下锅,饿了好几日了。

      于是可推测出他父亲是在饥寒交迫之下走投无路,无奈至极将他送到了山上,还哄他说以后会常来看他。

      小睿被送上来时已过了七周岁,在修真界来说,已错过了开始修炼的最佳年龄,天资又实在太差,千琮门原本是不打算收的,但小睿父亲再三恳求,七修子怜悯他们贫苦,就将小睿留了下来。

      小睿被送上叠翠山时日尚短,七修子还没让他正式拜入山门,下面的弟子们就先带着他一起种田劳作。

      今年夏季淮南大旱,许多庄稼地颗粒无收,饥民无数,千琮门虽说还能种出些粮食草药,养活众多还需吃饭的低阶修士,但日子也不是很好过。

      从小睿的叙述中看,千琮门的弟子们待他还算不错,虽让他一起干活,但也只是因为门中实在养不起闲人,师兄们还给他做道服,让他能吃饱,也先教了他一些基础的修炼法门。

      只是这日子也只过了十几天,他就在这天清晨跟着师兄们下田时,看到林子像是有什么人一闪而过,以为是师兄跟他玩捉迷藏,自行找了过去。

      这一找却就迷了路,身旁也不知何时起了大雾,他觉得害怕,一边哭着喊人,一边在山林里辗转了许久,好不容易摸回到田中,却发现师兄们都不见了。

      此时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他也饿了,不由哭着摸到了记忆中掌教七修子住的院子,却发现门口设了结界他无法进去,于是就绕到后面,蹲在后墙那里哭了起来。

      小睿这么一说,几乎可以断定他是在他们几人上山前后的时间里,在山中迷了路,误入了迷仙阵,同他们一起被困在了这里。

      路铭心自打幼时就跟着顾清岚,地位甚高,又在富庶的云泽山上长大,不但从未因生计发过愁,衣食住行还甚铺张奢华。

      后来那些年,她也满脑子都是复活师尊和争夺天魔残片,极少留意这些在她眼中犹如蝼蚁般的人如何过活。

      今日听了小睿这些话,却一言不发地将他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膝盖上。

      看她那样子,似乎是真的想要把小睿收作徒弟,小睿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被这个香香软软的大姐姐抱着,自然就想起了自己母亲,乖巧地靠在她胸前。

      顾清岚看到这一幕,轻咳了一声,开口说:“小孩子还需睡觉休息,他也累了,让他先歇一阵。”

      小睿确实已经打了几个哈欠,路铭心想起来之前承诺过他的肉干,拿出来给他吃了,又喂了他些茶水,才让原胤带着他回房去睡了。

      路铭心看小睿被带走,还有些依依不舍,转而问顾清岚:“师尊,我小时候也这么可怜?”

      顾清岚抿了下唇,当年路家被灭门时,她不过是在路家的枯井中睡了一晚,第二日就被他掏出来带回了云泽山,可怜是没有,倒将鼻涕口水糊了他一身。

      路铭心还没等他回答,就又问:“师尊,总归七修子也还没正式收他为徒,我将他带回云泽山好不好?灵根差些也没什么,丹药那么多,总能浇灌个金丹出来。”

      她说得口气虽大,却也不假,云泽山盛产各种修士们求之不得的丹药,小睿若是在千琮门修炼,最终大概也是和他这样天资的人一个结果,修出一点微薄道行,活上一两百岁就到了修行寿数大限。

      但若是被她收作徒弟,带回云泽山修炼,各种灵丹妙药不要钱一样灌下去,还真说不准催生出个金丹来。

      顾清岚对她微笑了笑:“你若喜欢,怎么都好……”

      他说着却顿了顿,又开口:“不过不须你收,我可收他为徒。”

      看好的徒弟瞬间要变师弟,路铭心立刻睁大了眼睛:“可我是师尊唯一的徒儿!为何又要多一个师弟!”

      她一瞬间就想到了幼时顾清岚待她的那些事,每日抱着她睡觉,帮她调息真气,悉心教导,谆谆教诲,如今这些温情,她已长大了不能再享受,小睿却可以补了她的缺,尽情在师尊怀里撒欢。

      更何况小睿和顾清岚都是男子,兴许顾清岚还能和他更亲近一些……不都说小徒儿更受宠些吗?她就是那个长大了被嫌弃的大徒弟!

      她这么一想,顿时就满心嫉妒泛酸得要命,连脸色都要白了。

      李靳看着她那大起大伏的神情觉得好笑,开口说:“路丫头你先别着急,这孩子命运如何,也要等我们破了阵出去后再说。”

      他这么一说,路铭心顿时冷静下来,就算小睿懵懂无知,却也不代表他是真的误入阵中,而不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半年后千琮门覆灭,再没一个活人,可半年后的小睿是被他们带走了,还是同千琮门一起遭遇了灭顶之灾,目前都尚未可知。

      路铭心太过担心顾清岚会收小睿为徒,等他休息时,就跟到了房里。

      顾清岚见她尾随进来,也自习惯了,只是没有去理会她。

      李靳在分派房间时,都没有给路铭心分,似乎笃定了就算给她房间,她也一定会硬挤到顾清岚房中,还是省却这个麻烦算了。

      她贴到顾清岚身边坐下,还用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将头贴在他胸前,黏糊糊地说:“师尊,我不喜欢你再有徒弟嘛。”

      顾清岚微微弯了弯唇角,轻声接道:“为何?”

      路铭心也说不出为何,她不能说她连小睿这样的小孩子都嫉妒吧,只能往他怀中钻了钻:“师尊只能有我一个徒弟嘛。”

      顾清岚不由笑了笑,却抬手按着胸口咳了几声,路铭心抬头看到他脸色变得苍白,忙说:“师尊,你怎么了?”

      顾清岚摇了下头,他脸色仍是苍白得很,闭了闭眼睛,才又带着微笑看她:“别告诉他们。”

      路铭心抬手去摸他脸颊,她眼眶有些发酸,却强自忍住了眼泪,凑过去在他唇边轻吻了下:“师尊,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顾清岚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反常态满脸凄楚,不仅眼中含着泪,连嘴角都在不由自主地裂开,仿佛是想要继续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却又勉强忍住了。

      他看她的样子,心生怜惜又觉好笑,抬手托着她的脸颊,在她柔嫩白皙的脸颊上轻抚了下:“心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又要死去?”

      路铭心不想听他这么说,又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将头放在他颈窝里,重复了一遍:“师尊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之前也曾说过这般像是要生死相随的话,顾清岚并没有当真,此刻微微弯了唇角:“死后方知万事空……心儿,若是死了,魂魄散去,也不过是一缕轻风而已,又如何相随相伴?”

      路铭心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跟师尊本也没有几日好好在一起,原先是我不懂珍惜,后来……若是师尊不在了,我也不要独活。”

      她从小就这般执拗,顾清岚也知无法说服她,轻叹了声:“我并不会再轻易死去,只是……”

      他说着顿了顿,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双目时,眼底已是一片暗沉:“可能有一日,我会不在,这具皮囊内,会换做青帝。”

      他近日已察觉路铭心一举一动,乃至几句话,就能随意牵动他心绪乃至动摇他的道心,这已是入魔的征兆。

      心魔无法消解,最便利的仍是他干脆放弃自己神识,让青帝的神识掌控一切,那么在青帝强大坚定的道心之下,心魔自然就会灰飞烟灭。

      路铭心听了却跟听到他要死去一般,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颤,声音都发着抖问:“那师尊还会不会记得我?”

      顾清岚自失地一笑:“自然会的……哪怕这里只剩下青帝的神识,我的记忆也会在,到时青帝仍会像我待你一样,对你一般好。”

      他曾想过若他的神识不在了,其余的人将会如何。

      他想来想去,觉得若他要青帝替他隐瞒他的神识已经覆灭,装作是他和其他人相处,那么李靳和莫祁,乃至他相识的那些人,甚至都可能不会发现他已换了个人。

      唯有路铭心……他却并没有瞒过的把握。

      她一向将他和青帝分得极清,若说她不知为何就是能分得出来两人,也确实恰当。

      路铭心听了,却并没有一点安慰之感,反而脸上带着泪连连摇头:“师尊就是师尊,若不是师尊,对我好我也不要,若师尊不在了,我还是要随师尊去。”

      顾清岚轻叹了声:“心儿,你为何要对我这般执着?”

      他会生了心魔,并不是因为路铭心杀他取丹,而是她在杀他之后,仍不肯放过他,不仅要日夜守着他的尸首,还要将他再拽回人世。

      倘若路铭心杀了他,又对他绝情断义,他大半也只会像当年的青帝对洛宸一般,心灰意懒,再不愿和她相见,却不会生出心魔。

      路铭心还真沉默了一阵,隔了会儿才说:“师尊,若我不对你这般执着,你是否就不会再理我?”

      顾清岚轻叹了口气:“心儿,我们本应只有师徒情意,若不是那年在独首山,云风……”

      路铭心从他颈窝里抬起头,看着他说:“可我若说,早在我遇到云风之前,我就对你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你又会怎么说?”

      她目光澄澈,却又意外坚持:“若是早就对自己师尊有了念想,又不知该如何自处,我是否就应自行掐灭这种念头,仍是好好做个乖徒弟?”

      顾清岚看着她许久,终于还是叹息了声:“心儿……”

      路铭心却不等他再说,不管不顾地就用唇堵住了他的薄唇。

      她这几日早就憋得心急,这时连“打断腿”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着顾清岚又说了这么一大堆看似要诀别的话,她这时再不吻他,以后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

      她这一吻甚是用力,也不知何时,顾清岚已托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环抱在怀中,低头将这个吻加深了许多。

      他主动时,路铭心总觉意乱情迷,浑身发软,不由抬了手想去解他衣衫。

      顾清岚却蓦然放开了她,侧头咳了一声,抬手按住唇,鲜红血迹就自指缝中漏了出来。

      路铭心不知他为何突然吐血,吓得清醒过来,扶住他肩膀:“师尊,你可是哪里有事?”

      顾清岚轻闭着双目,隔了一阵才睁开,移开手来,若无其事地将沾了血迹的手掌握起,笑了一笑:“我无事。”

      他一向端正冷然,如今唇边还带着艳红血迹,就如此一笑,竟生出了几分妖异之感。

      路铭心看着,却有些心惊肉跳,忙想爬下床去喊原胤过来给他看看,顾清岚就又勾了唇,轻声说:“你今日若出去,就不要再想同我独处。”

      路铭心忙不敢再动,吓得去看他:“师尊,你到底怎么了,要我做些什么?”

      顾清岚还是一笑:“你好好地在这里,陪我休息即可。”

      见路铭心还呆愣地看着他,顾清岚就又笑了笑,取了锦帕,将手上唇边的血迹都慢条斯理细细擦了去,轻闭了目,自行盘膝打坐。

      顾清岚如今态度太奇怪,路铭心也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见他打坐了许久,也没睁开眼看她,就也惴惴不安地盘膝坐下。

      他们在阵中不辨时日,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门外传来莫祁的声音:“顾真人,路师妹,可休息好了?李道尊让我过来喊两位过去议事。”

      顾清岚先睁开了眼睛,看到身侧路铭心也耳鼻观心地端正打着坐,勾唇笑了笑,才应声说:“稍待,我们即刻过去。”

      他起身下床,路铭心当然也跟了上去,还有些小心地拽着他衣袖。

      莫祁在门外等他们,看到路铭心这么跟着顾清岚出来,就顿了一顿。

      他们二人关在房中几个时辰,做了什么事,外界当然也不好妄自揣测。

      不过莫祁却总觉得路铭心这个态度,小心翼翼又带几分讨好,怎么看,怎么像新婚夫妇里,那个唯恐昨晚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新郎官。

      等他把目光转到顾清岚脸上,就忙命令自己打住,因为顾清岚却怎么看,还仍旧是往日的那个顾清岚,一身清冷正气,没有半点其他。

      李靳和原胤都在客房中等着他们,看他们过去,李靳就开口说:“我跟原小哥趁小睿睡好了醒过来,就带他去之前他见过那个可疑影子的地方又看了看,四下寻找了下,在草丛里找到了这个。”

      他说着,抬手点了点桌上的一个事物,那是个浅金色的令牌,系着烟灰色流苏。

      就算令牌上颜色已经有些暗沉,流苏也带了陈旧之感,也还是能感受到上面流转的灵力。

      顾清岚看令牌上雕着的花纹,还有那些繁复咒文正中的“琮”字,沉吟了下:“这是千琮门的掌门令牌?”

      李靳点了点头:“我虽也没见过这个令牌,但却见过七修子,这令牌上的灵力,正是他的。”

      迷仙阵中的千琮门,已突遭大变,满地狼藉,弟子们也丢下了山门不知所踪,如今他们找到七修子的掌门令牌落在草丛里,可以说七修子已是凶多吉少。

      李靳却顿了顿,又开口说:“不过我用法力查看了下,这令牌还未失主。”

      令牌中但凡灌注了修士灵力,那么当修士不曾丧命之前,都还会认主,不会回应其他修士的灵力。

      若是这令牌还未失主,也就是说,七修子仍在人世。

      顾清岚看着李靳,知道他还有话未说完,李靳果然对上他的目光,又开口:“并且在我查看令牌时,令牌内的灵力觉察到外力,和原主有所呼应,若我没探错,那么七修子此刻,也在迷仙阵中。”

      七修子也在迷仙阵中,那他会是阵眼,还是同他们一样,被设计引入阵中的?

      五人相互看了看沉默了片刻,顾清岚才开口说:“既然七修子同道在阵中,我们需得先找到他为好。”

      就现下的情况来看,七修子是受害者的可能,还是远大于他就是幕后主使和阵眼的可能。

      毕竟他若为了设下此阵,不惜牺牲自己的所有宗门弟子,这人的图谋和心思,也太过可怕了些。

      道修不管私底下如何暗潮汹涌,三大宗门和其余的宗门间,但凡能扯上些关系的,都会根据大致辈分,客客气气称呼“前辈”或者师兄弟。

      顾清岚称七修子“同道”,是因为他确实从未听说过此人,不知他究竟是自己前辈还是同辈。

      李靳听到这里笑了一笑:“顾师弟,等找到了七修子,我们都得叫他一声前辈,他说起来也是同我师尊一样辈分的人,如今已有四百多岁寿辰。”

      那确实也当得起他和顾清岚一句前辈,也说明此人是幕后主使的嫌疑更少了些。

      毕竟四百多岁寿辰的修士,知道大限将至,大半都在闭关准备渡劫,即便不得已闭不了关,诸如七修子这样还要管理支撑一个宗门的,也满心都是修炼,甚少理会俗务。

      原本所谓修士,修得本来就是长生登仙之道,毕生所求,不过飞升而已。

      如当年青帝那样飞升成功,还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修士,本就是千载难得一见。

      李靳拿着手里的令牌,可以循着其中灵力强弱,大致判断出七修子所处的方位,比起满天满山瞎找是要便利许多。

      他们几个人这就带上了小睿,准备离开大殿,一同寻过去。

      只是他们才刚出来结界,还没在千琮门里走出多远,就听到山道和山林里,隐约传来乱糟糟的响动,夹杂着惊声的尖叫和哭喊,听起来竟是有众多人。

      李靳看了眼顾清岚,率先飞身上前,路铭心紧跟着上去。

      只见上山的山道,乃至山道两旁的树丛中,都挤了一群群往山上跑的人。

      那些人身着布衣拖家带口,有些甚至在肩上扛着包袱,俱都一脸惊骇,夺命狂奔。

      李靳一眼看出他们全都是毫无灵力的凡人,不知他们为何像躲避瘟疫一般,拼了命往这里跑。

      原胤紧跟在他们身后过来,人群里一个衣着稍显干净体面些的中年男子,一见他就双目放光。

      也许是狂喜之下激发他潜能,那男子几步冲过来,就要去抱原胤的大腿:“原公子!幸亏你在山上,快救我们!”

      那男子可能是这群人里较为主心骨一般的人物,见他这样,其余的人也都跟着扑过来,直欲将他们三人团团围起来。

      这些都是无害的凡人,还都吓得已脱了魂一般看着挺可怜。

      别说李靳,就是路铭心,也不知该不该忍心把他们挥退,只能齐齐往后退了两步,不想被这无数双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手给拽住。

      好在这时,在后面带着小睿的顾清岚和莫祁也到了,看他们三人陷入困境,顾清岚开口说:“诸位莫慌,可慢慢说来。”

      他声音本就清越,此刻又用了灵力,带着淡淡安抚传到每个人耳中,那些乡民听到后,又都一起去看他。

      其中一个老妪,突然“噗通”一声对他跪了下来,合掌磕下头去:“神仙菩萨啊,您大慈大悲,救救我们啊。”

      她这么一喊,顿时有几个不明就里的乡民,也跟着一起跪下来叩拜,喊着“神仙救命”。

      李靳险险避开几双摸过来的手,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颇幸灾乐祸。

      顾清岚也未料到会如此,抿了下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倒是莫祁突然目光一凛,在浓雾后的低沉嘶吼传来之前,就丢出一道咒符。

      那咒符所到之处,青色光芒闪动,山石拔地而起,结成一道厚实墙壁,恰好阻住跟随在乡民们身后涌上来的几只模糊身影。

      浓雾弥漫中,他们在一瞥之下,也都看到了那些怪物的面目,顿时互相看了几眼,沉默下来。

      那个拽住了原胤衣袖的中年男子,还在对他哭诉:“原公子啊,这些行尸会吃人啊,镇子上已死了许多人,我们不得已才跑到山上跟各位仙人求救。”

      在那一瞥之下,他们几人也都已看清,那些从浓雾中扑上来的身影,非人非鬼,并不能算是活物,却有个恰当的名称:“行尸”。

      那跟原胤相熟的中年男子,就是山下镇子里茶肆的老板,大多数镇上的乡民和过路客商,都叫他钱老板。

      困住那几只行尸后,他们将逃难上来的乡民们带过来,安置在了千琮门的大殿上,又在大殿外设置了结界。

      这些逃难的乡民有上百人之多,老少妇孺居多,青壮年男子甚少。

      到了大殿上后,钱老板还在拉着原胤哭诉,原胤安抚他:“有这几位真人在,你们先莫慌,将事情说清楚。”

      钱老板身为茶肆老板,在镇上算是个能人,又是消息贩子,头脑灵活口齿便利,惊魂稍定后,就将镇上乡民这几日的遭遇讲了出来,条例很是清楚,也没漏掉一些细节。

      就在六七日之前,镇上的居民夜间出来起夜,看到几个行动有些诡异的人影。

      那些人影被两三个村民曾看到过,大都出现在镇子边缘,临近一旁山林的地方。

      虽然这些人看起来动作奇怪,乡民呼喝他们,他们也不会作答,但总归只是远远绕上一圈,并没有靠近,所以乡民们虽觉奇怪,也只以为是附近山上又来了什么山贼,并未多加注意。

      但从这些人影出现过后的第二天,乡民们就发现自家养的牲畜开始莫名失踪,从几只鸡,到看门的狗,乃至耕牛,都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迹,只留下几摊血迹。

      钱老板见多识广,还跟林氏和千琮门的修士们有些交情,乡民们自然都去找他汇报商量。

      钱老板也上山了一趟,跟千琮门的修士说了情况,那时不管是他,还是千琮门的修士,还都以为可能是山中的什么精怪在作祟。

      千琮门的修士们也答应了钱老板,待他们准备下咒符法器,一两日之间就会下山,帮助乡民们除妖。

      钱老板和乡民们就又安心等了两三日,两三日过去,千琮门的修士根本没什么动静,镇上失踪的牲畜却越来越多。

      乡民们这时开始惶惶不可终日,自行组织了青壮男丁,在镇上结伴巡夜,想要凭自己微薄之力维护安宁。

      也就是在昨夜,那些巡夜的男丁,也突然失踪了几个。

      只死些牲畜,乡民们虽然惊慌,也觉还未到生死存亡之刻,不舍得离开家园逃难。

      连人都开始不见,并且是几个孔武有力的青壮男丁一起不见了踪迹,乡民们这才相互商议,干脆在今日白天,趁着那些怪异人影不活动的时候,一起上山避难。

      然而却不等他们出发,那些前几日只在夜间活动的怪异人影,却突然在白天从山中涌了出来,扑到镇上见人就咬。

      乡民们也在这时,才看到了那些怪异人影的真面目,竟赫然是面色青白,神态木然僵硬的行尸。

      昨夜失踪的那几个男丁,也已变作了那般模样,连自己亲朋呼喊都不管不顾,照旧扑上来撕咬。

      乡民们仓皇下弃镇逃跑,为了能让自己妻儿父母逃走,镇上的青壮年男子大多留下来殿后和行尸们搏斗,被咬死了许多,能活命跟着逃到山上的寥寥无几。

      钱老板因为是乡民们这时的依赖和首脑,需得带领众人往山上逃跑,这才没有同其他男丁一样留下,逃了条命出来。

      钱老板说着就抹了把眼泪:“原公子,几位仙人,我是无用,还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顾清岚听着,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却突然轻声问:“我看诸位衣衫头发,大都被濡湿,不知是山下下了雨,还是山上雾气太重所致?”

      李靳正自有同样的疑问,也看了他一眼,和他交换了一个目光。

      钱老板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愕然了一下才想起来什么,说道:“仙人不提起,小人还真忘记说这个了……今日山下天气甚是奇怪,这才不过白露时节,自清晨起,就不知为何下起了小雨,还夹着雪花。”

      山下既然都飘了些雨滴和雪花,那么山上天气更加严寒一些,就应是雪了。

      李靳声音沉了些,低声说:“此刻阵外,正是初雪。”

      他们都以为初雪至少还要月余,但今年元齐大陆各地本就异象频出,初雪提前上一两个月,也有可能。

      顾清岚之前问过七修子院中的花灵,正是初雪那日,千琮门异变陡生。

      顾清岚顿了顿,轻声说:“行尸为逆天之物,原是仅能在日灵沉寂,月相未满的夜间活动,但若在天气异变,阴阳颠倒之时,却可在白日行动。”

      他们如今困在阵中,阵外却已是初雪,也就是说他们须得尽快出去,才能赶上提醒千琮门的修士,要他们防范未然。

      若不然等一切成为定局,就再也无法改变。

      可从钱老板的叙述里来看,五六日前,在他们才刚出北境,还没得到原胤消息的时候,这里就已经生了异变。

      如今这一切看起来都带上了点诡异,顾清岚想着就微蹙了眉,李靳轻声问他:“清岚,你怎么看?”

      顾清岚摇了摇头:“总觉我们步步行动,都落入了对方算计之中……”

      天气冷了,原胤在旁扇子也不摇了,颇愧疚地说:“都怪我听说有天魔残片,就赶快传书给了小鹿儿,这才误入了对方的连环计。”

      顾清岚摇了摇头:“对方若是蓄谋已久,无论如何都会将我们引来,这倒没什么。”

      他说着,沉吟了片刻:“那片天魔残卷,林氏家主能确认是真品?”

      原胤点头说:“林氏家主为人谨慎缜密,他若认为是真品,大半不会是假的。”

      顾清岚听着点了下头,又对李靳说:“李师兄,我们还是需得先找到七修子前辈,你从令牌上还可感受到他的灵力不能?”

      李靳“呵呵”一笑:“那老头儿还活着呢,这阵里又跑进来这么多行尸,我们若要救他,这就赶快。”

      顾清岚沉吟了片刻,对莫祁和原胤说:“那就烦劳两位在结界中照看这些乡民和小睿,我同李师兄和心儿出去寻人。”

      他点的这两人中,莫祁是土系灵根擅长固守,原胤则是木系灵根,不懂武技且可照顾那些受伤恐慌的乡民,这么安排自然是最好的,他们都答应下来。

      他们几人行动,一直没有什么人指挥,却隐隐是他和李靳做主,现在顾清岚随口说了几句,其余人也都信服。

      路铭心还连忙拍他马屁:“师尊什么都考虑得好周全。”

      顾清岚微弯了下唇角,没去理她。

      他们三人略加收拾从结界中出来,顾清岚轻声开口说:“心儿,若遇上行尸,不可将它们砍了,需得尽量把他们困住。”

      行尸这种怪物,路铭心之前也遇到过,都是先直接砍了,听着有些不解:“为何不可将他们砍了?”

      顾清岚微顿了顿:“天象异变之时的行尸聚集天地怨灵,你若杀了他们肉身,怨灵无法用阵法困住,会脱壳而出,竭力寻找新的宿主。”

      路铭心有些了然:“我们自然不怕这些腌臜东西俯身,但大殿里那些人就危险了。”

      李靳也笑了笑,插了句嘴:“还有阵外不知有没有仍活着的乡民,一个不小心就害了他们。”

      路铭心又问:“师尊,我还有一事不解,既然迷仙阵是将我们困在了半年后的某日,那么阵外的天象异变仍能影响阵内的我们?”

      顾清岚摇了摇头:“迷仙阵扭曲模糊了时辰,阵外的天象异变自然不能影响到阵内……”

      他说着轻叹了声:“但我们被困在的这个时辰,也是天象异变之时。”

      他们入阵后就大雾弥漫,光线也有些昏暗,路铭心觉得他们不是在清晨初阳刚升的时候,就是在黄昏时刻,此刻顾清岚一说,她顿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难道我们所处的时辰……正是日食?”

      顾清岚点了头:“刚入阵时我就推演了下天象,发觉半年后某日,正是日食,我还不知对方为何要将我们困在这个时辰中,如今方才懂了。”

      他们入阵已被困了两三日,这时路铭心也觉得天色又比他们进来之前稍稍昏暗了一些,忍不住问:“难道这里的时辰也会往前推进?”

      顾清岚抬眼看了看昏沉迷蒙的天色,并未马上回答她,李靳接口说:“自然会的,只不过却是极慢,譬如一炷香时辰,在阵内就可以是数十日之久……”

      他边说还边“呵呵”笑了笑:“迷仙阵其实只能将人困在某个时辰之内,阵内时辰推延,却是要根据阵眼修为法力去算,困着我们的这个阵眼,怕是法力不济,照着现下这个时辰演变的速度看,不出三五日,我们就能把阵眼耗死。”

      顾清岚也微勾了唇:“可这三五日之间,对方也却不知要如何花样百出。”

      路铭心点了头:“如果阵眼法力不高,那么七修子是否就排除怀疑了?”

      顾清岚摇头,还是弯了弯唇:“现在说什么都尚早,先寻到人再说。”

      迷雾中不知藏着什么,他们三人没用飞剑,结伴一步步寻过去。

      李靳一面随着令牌指引调整方位,一面带他们向密林中走去。

      路铭心当然暗自警戒,紧紧跟在顾清岚身边,生怕有什么不长眼的精怪和坏人,要冲着他下手。

      不过她这担心也是多余,这三人中,法力最浅的其实是她自己,若要有人下手,也是冲她去的。

      顾清岚看她的样子,就微勾了唇角,轻声说:“心儿,你少时有次下山历练,遇到的就是行尸吧。”

      顾清岚还真没说错,她十四岁时下山历练,在云泽山不远的一个镇子上,杀了一只行尸。

      但行尸难的不是砍杀,而是将它头颅斩下,令它不能行动后,再将作祟的冤魂超度,才能永绝后患。

      当年路铭心资历尚浅,杀怪她是不怕的,不就砍几剑么,她擅长得很。

      但其后的超度却麻烦得很,不仅要布下阵法困住冤魂,还要修士用自己中指的鲜血画符,最后才是念咒超度,错了一步,就前功尽弃。

      她回忆起当年自己那个草草的超度过程,有些心虚,不过想起来那镇子上后来确实再没有行尸作祟了,顿时理直气壮:“对,这事情我做过了,不会错的。”

      李靳听着就笑了起来:“小鹿儿你还不知么?那次是你师尊跟在你身后善后的,你那阵法压根就画错了,哪里又能超度,笑死人了。”

      这个路铭心还真不知,顿时害臊了,脸上火辣辣地,去问顾清岚:“师尊,是真的吗?”

      顾清岚笑了一笑:“不过你那一剑,却斩得很漂亮。”

      路铭心年少时下山历练,看到别的人有同门作伴,有些甚至还会被师尊带着,自己却每每孑然一身,都是羡慕得很,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现在她听顾清岚这么说,显然他对自己每一次历练都熟悉得很,就悄悄牵着他袖子:“师尊,我那时出去历练,你都悄悄跟着我吗?”

      顾清岚对她微笑了笑,没有回答,李靳接口说:“他还得给你炼丹呢,也没有次次吧,总归十次里得悄悄跟去八次,总怕你遇着什么危险。”

      顾清岚对她的心思,路铭心这些年知道得越多,就越觉着实用心良苦。

      她想起来自己那时还曾在心里偷偷怪过顾清岚待她冷淡,从来都不肯亲自带她历练,就又心酸起来,拉着他袖子,低声说:“师尊对我的好,我那时不懂事,都不知道。”

      顾清岚看她这样,轻叹了声:“也不过是你初下山那两年,我还不放心,后来看你自己可以胜任,也就不去了。”

      后来那几年他恐怕也不是不想去,而是为了闭关给她炼丹尚且不及,没什么余力再亲自跟她出去。

      路铭心想着就又红了眼眶,就要去抱他的身子,李靳笑着打断她:“路丫头,你要亲你师尊也选个好时候,别在外面随时随地就要黏上去。”

      路铭心被撞破了心思,对他啐了声:“你这老不休,谁说我要亲师尊了?我就是要抱抱而已!”

      顾清岚带笑摸了摸她的头:“心儿,莫要跟李师伯吵嘴。”

      他虽然看起来是袒护李靳,却跟她更带几分亲昵,路铭心立刻就老实了下来,抓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几下。

      他们在雾中的山林里,已走了不短一段路,却仍是没见到七修子的踪迹。

      李靳也正自奇怪:“从令牌上的灵力看,那老头儿离我们并不远,却为何还没到?”

      也就在这时,他们面前的山林浓雾后,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是那令牌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山壁之前。

      这山壁隐藏在密林之后,草木长得还比别处格外浓密一些,直到他们走到了山壁之前,才看到杂草树木掩映下,赫然是一个两人多高,宽度可容三四人并肩的山洞。

      这山洞并不算小,位置却颇为隐秘,李靳看了看他们:“根据令牌指引,七修子那老头儿应是在这洞中。”

      幽深未知的山洞,总是比密林更加危机四伏的地方,路铭心看着那山洞黑黢黢深不见底,不禁拉着顾清岚说:“师尊还是回大殿中等待吧,我和李师伯进去探一探。”

      李靳斜眼看了下她:“若一定要选一个同伴进去,我定然也是选清岚,不会选你这般拖后腿的。”

      能理直气壮地说明心剑尊是拖后腿的,也只有饮武道尊了,毕竟路铭心次次“论剑”都输给了他。

      路铭心顿时无言以对,只能说:“我觉的这山洞诡异得很,要不然我们还是不要去寻七修子了。”

      她的直觉确实没错,哪怕只是站在洞口,李靳和顾清岚也都感觉到了一股无法言喻的不祥气息,仿佛这洞中埋伏着什么令人不由心生忌惮的东西。

      但七修子身上藏了太多谜团,无论他们愿不愿,都须得先将他找到,才能有更多线索。

      顾清岚又同李靳交换了个眼神,对路铭心笑了笑:“心儿,你李师伯说得不错,我们二人进去即可。”

      他说着顿了顿:“若是我们迟迟未出来,你就和莫道友一起固守结界,只需撑上三五日,这阵法应当就破了。”

      这路铭心又怎么肯,顾清岚对她笑了一笑,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下:“心儿,你若听话,现在就御剑回大殿去和其余人汇合。”

      他往日这么哄着,路铭心大半就昏头昏脑了,现在确实感觉到危机,反而死活要贴在他身上,抱着他摇头:“师尊,我不会拖后腿的,带我嘛。”

      他们在这里黏糊,李靳却笑着摇了摇头,当先自己走进了山洞。

      顾清岚实在脱不开路铭心这颗牛皮糖,也只能叹息了声,从随身锦囊中折了个传信道符,给莫祁留了讯息,就带路铭心一同紧随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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