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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再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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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严老爷当日百般隐瞒的态度,萧清晏总觉得那墓中想必有些不为人之处,总归是有些心痒痒,难以放弃。
严信未能带好伙伴见识一下二人的墓地,也有些愤愤不平,不开心。
故而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下墓探探。
可严信倒还好说,萧清晏这是在难以掩藏,二人沉思良久,严信壮士断腕,跑到严夫人房中拿出了一套衣衫。
萧清晏捧着这套衣衫,想来这件是严夫人常穿的,袖口甚至有些磨损,严家家大业大,如非实在喜欢,想来这衣服应当是无法留在严家主母的衣橱中的。
严夫人瘦马出身,刻意养出来的娇小玲珑,萧清晏年方九岁,身形纤细,同这位严夫人倒是有几分相似。
此法初初看来似乎是有些许离谱,但细细一想,又确实有几分可行之处。
唯一的问题便是……萧清晏愿不愿意。
萧清晏自然是不愿意的,虽说自己幼时世子夫人常常因为自己的爱好,将萧清晏打扮成小姑娘模样,前些日子为了从女子学部回主院,也穿了一次女装,但总归作为自认的铁血男儿,还是不习惯穿这些衣服的。
严信:……听起来似乎是挺有道理的,那你别穿啊,怎么,说那么多最后还是穿到身上了。
萧清晏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淡紫色裙衫,腰间漂着一条细细的系带,勒在萧清晏腰间,莫名便有了点单薄和纤弱,几乎盈盈一握。
果然,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严信拍手道,这从后边看,谁看得出区别啊,再带上个面纱,稍稍低垂着头,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更胜一筹!
萧清晏随口搭话道:“你母亲,哦,你继母出身何处?”
严信警惕道:“清晏,你年龄还小,万不可被美色所迷,若说美色,我这不比我继母好看一万倍?”
萧清晏不敢置信,抬起头,自己从前只当这人自信用在了课业学习上,没想到真正自信的人果然是方方面面都要自信啊,这都是睁眼说瞎话了吧。
严信正在揽镜自赏之迹,不经意间看到了萧清晏怀疑的眼神,不满道:“你不认可我说的话吗?我娘亲可是扬州府第一美人!”
你是说你继母?人家美和你有什么关系,况且那位严夫人美则美矣,却绝对谈不上第一美人的程度。
严信领悟到萧清晏眼中的复杂含义,恼羞成怒道:“我亲娘!我亲娘啊!”
虽说美人不拘泥于世俗的评论……欸,仔细看看,这小胖子当真有几分眉清目秀,只不过脸上肉太多,挡住了五官,显不出好看来。
严信挺直腰板任萧清晏打量,得意道:“没错吧,我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底子好是底子好,虽说胖子都是潜力股,可没发挥出潜力,也无法变成绩优股。
萧清晏只得敷衍地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严府的别庄距离墓地所在并不远,便是走路过去也不过一刻钟左右的距离,严信找了辆马车,少时两人便再次来到了墓地脚下。
故地重游啊,萧清晏对着面前的坟包长长叹了一口气,微垂下头,面前的面纱随风轻飘,头顶的步摇随着垂下,发出轻轻的叮当声。
从前未曾带过这些发饰,竟不知道身为女子竟然这般辛苦,看着光鲜亮丽,可这满头朱翠当真压得人头疼。
今日这轮值的大抵是换了一批人,相较于上次那几人的飞扬跋扈,这几人便恭谨了许多,纵使是装也该装得像些嘛。
“见过夫人,见过大公子。”
领头的将脑袋低下,不敢窥视分毫。
萧清晏悄悄松了口气,原还在担心,若是当真碰到上次赖二一流,还怕暴露身份,现在想来,却是多虑了。
纵使这位严夫人出身多么低微,而今主管家业,这群奴仆可以对严信不敬,却绝对不会在这位主母面前造次。
萧清晏点头示意,一言不发,严信些微退后半步,跟着走在后面。
主事的听到夫人亲临,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夫人亲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主事的凑到萧清晏身旁,挤走了跟在后面的严信。
严信:“???”
你来巴结人就算了,为什么要挤走我,只有左边有路吗?右边不能走?
严信恨恨过去挤走那主事的,“赖大!你这么闲吗?没点事做?”
萧清晏身形一僵,听着这名字,同昨日那赖二想必关系匪浅,萧清晏眼睛斜瞥了一眼,这赖大同他弟弟倒是颇为不同,那赖二一看便知是个武夫,这赖大身形瘦削,身量不高,眼中全是算计。
赖大丝毫不惧,横了严信一眼,“夫人身娇体贵,少爷向来粗心,下墓这事,还是有几分危险在的,小的愿为夫人提灯,指引前路。”
这也太敬业了些吧,这位不升官谁升官,瞧瞧这话讲的,自己若是严夫人本人,倒是不介意让这人为自己提个灯,可惜了。
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赖大心里自有一杆秤,这不,此时很明显,严信得罪得罪无妨,夫人可万万得巴结好。
严信:你礼貌吗?
严信一巴掌呼到赖大脸上,此时便展现出身形大些的好处了,赖大那瘦小的身形,压根承不住严信这一巴掌,直接被呼在了地上。
赖大一脸委屈,活像是被恶少欺凌的良家妇女,拖住萧清晏的裙角道:“夫人啊,夫人啊,你看看少爷,老奴为严家尽职尽忠这数十年了,甚至老奴那仅有的弟弟都在昨天被少爷那所谓的朋友所杀,不知是何处来得妖精,搅得人家宅不宁。”
萧清晏抽了抽嘴角,不好意思,你嘴里的妖精正在你面前。
不过看着地上伏趴着的赖大,萧清晏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惧怕这老奴什么,只是这人压住自己裙角了,萧清晏双手紧紧攥在腰间,生怕被这刁奴一个用力,致使自己颜面尽失。
赖大依然忘我地跪在地上哭泣,隔着面纱,萧清晏脸色发黑。
严信站在旁边看笑话,见到萧清晏的窘迫反而更加高兴起来。
萧清晏气急,我暴露对你有什么好处?见到我出丑就这么高兴?
严信知道萧清晏此时不能说话,看着情况差不多了便过来拖拽赖大,“您也说了,您这多年老奴,主子们都倚仗于您,怎能做如此失风度的事呢。”
说着褪下手上的扳指,塞到赖大手中,拍了拍赖大的手道:“权当是晚辈孝敬您的一点心意。”
赖大哭声戛然而止,毕竟严信虽说在家没什么地位,家主也不怎么看重这位所谓的长公子,但各类吃穿用度,甚至标准比严老爷还要高上一筹,能被这位带在身上的首饰,都是不凡之物。
萧清晏却是忍无可忍了,原本人家只是轻轻拖拉着,严信这一帮忙,萧清晏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裙衫向下拖拽的感觉。
见严信搞定了赖大,便独自一人向地宫封土走去。
严信匆匆跟过来,假惺惺安抚道:“真是委屈清晏了,不过这不是说明了咱们的伪装分外天衣无缝不是?”
萧清晏横他一眼,萧清晏原本眼睛是极为标准的桃花眼,自带眼线,此时全不见凶狠,只有些嗔意。
这地宫上封土为梯形,地宫内同上面的封土对称,由于还未埋葬尸体,地宫的顶门石还未封闭,顶门石大抵有数吨重,不知是如何运进来的,如今立在门边,地宫幽深,一片黑暗。
萧清晏突然觉得有些后悔,那个赖大说的也有点道理,自己这样的贵夫人合该是需要有人为自己提灯的。
正当萧清晏悔恨时,严信在衣袖中鼓捣鼓捣,掏出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萧清晏沉默了,面前这个场景似是有些熟悉,还有,你家是住在东海龙宫吗?怎么这么多夜明珠,一个比一个大。
严信嘚瑟道:“看到了吧,什么叫未雨绸缪,什么叫防患于未然,什么叫有备无患,就是我啊。”
萧清晏接过夜明珠,淡淡道:“再说几个成语。”
严信恼羞成怒道:“你看不起我?”
萧清晏惊讶地看着他,你才知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
严信为了转移话题,直接龙行虎步,一路走到了主墓室。
这地宫底下有些奇怪,虽说萧清晏不曾去过真正的帝陵,但好歹跟着李鹤铭混了那么些年,李鹤铭传承甚远,风水堪舆之术精湛到了皇帝都要求着给状元的程度,这大概格局萧清晏还是明白些的。
一般主墓室耳室规格都十分明晰,如非如此,那盗墓贼也不至于一把洛阳铲打入主墓室直取黄龙。
而这个地宫走起来更像是迷宫,其中各种小机关不计其数,若非是有严信在前面带着,寻常人来此处,莫说是寻到些金银了,能保命都不错了。
萧清晏怀疑地看向严信,沉默良久,道:“不是我看不起你啊,这么复杂,你是怎么记住的。”
严信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在读书一道没有天分,不代表我是个傻子好吗?”
萧清晏:“寒山书院秀才班门口的小狗名字叫什么?”
严信无语,“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些东西啊!你是在刻意为难我!”
萧清晏佯装讶异,“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这些呢?旺财可是日日夜夜都在课室外看着你我上课啊。”
严信恼羞成怒,“除了你还有谁会记这种东西啊。”
萧清晏无辜道:“张老先生。”
严信深深叹了一口气,恶狠狠威胁道:“再说一句话,下一个机关你就可以直接葬在咱俩的陵墓了。”
萧清晏选择闭嘴。
忽地一簇箭羽顺着萧清晏颊边滑过,萧清晏匆忙侧身,刮下了一缕发丝。
接着便是数之不尽的利箭,萧清晏瞪大了眼睛,喊道:“何至于此,不过是多说了两句话,你竟真想害我性命,没看出来啊,你这个面厚心黑的。”
严信有苦说不出,“我有病?”
“我害你自己也走到箭雨里?你是了无牵挂了,我还有万贯家财等着我继承呢。”
一簇箭直直冲着严信的脑袋射了进去,若此箭瞄准,严信想必是神仙难救了,一瞬间严信的眼睛都放大了不少,却浑身僵硬,无路可躲。
严信一瞬间已然想好了下辈子该投胎到什么人家了。
萧清晏原已经出了箭雨,而今看这般形式,只好滚回去,狠狠踢了一下严信,严信瘫倒在地,利箭从严信头顶穿过。
这个画面说实话,严信并不陌生,毕竟和萧清晏初次相识之时便是这般,可萧清晏只为恐吓自己,而此时此地,却是当真有人,要取自己性命。
萧清晏皱眉道:“莫不是触发了何处的机关?”
严信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我自小在此处长大,不可能走错,若是错了,这么些年,我早该死了。”
萧清晏震惊,“你在这里长大?为何?因为你继母吗?”
严信自知失言,只是遮遮掩掩,却很是坚定道:“同我继母无关,是我父亲的缘故,究竟如何……有缘再说罢。”
萧清晏便也不再询问,毕竟是严信的隐私,总不好强逼着他回答。
令萧清晏没想到的是,这缘分竟然来得这般快。
从萧清晏在墓道中看到第一只虫子开始,萧清晏便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那虫子通体漆黑,头上长着两支触角,并不大,移动速度却极快。
萧清晏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虫子了,京都在北方,草木不甚发达,蚊虫无处遁形,而南方虫蚁原本便多些。
原本萧清晏也未曾在意,严信压根没有发现那只小虫子,直到虫子越聚越多,聚集成一小片虫潮。
萧清晏只觉得毛骨悚然,严信却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对,踩着虫子的身体一步步向前走,脚下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萧清晏停下脚步,与严信相距一米,那虫潮和地砖好似泾渭分明一般,只在严信脚下游走,争先恐后地垫在严信脚下。
萧清晏从来相信地球上定然有些超自然,不为人所知的现象出现,他从不将自己看作智者,只是提醒自己要保持敬畏。
敬畏倒是没错,可这未免也太离谱了些。
纵使萧清晏并不畏惧这些生物,看到那波浪似的密密麻麻的小虫都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严信迷惑地看着萧清晏道:“干什么不走了?你不是要看账本吗?在里面啊。”
严信手中的夜明珠是这地宫中唯一的一点光晕,此时却显得有些惨白,照得严信的脸也格外惨白。
萧清晏恍惚中甚至以为自己在同一个死人对话,爬满虫蚁,面色苍白。
严信努力举高手中的夜明珠,看着萧清晏越发难看的脸色,吃力说道:“走啊,为什么不走了呢?”
“你……你脚底下有虫子。”
严信迟疑道:“你很害怕吗?可它们都是我的家人啊。”
纵使萧清晏确实有几分惊惧,此时也被这句话折服了,且不说这小虫子如何当你的家人,单看你脚下这越来越厚的虫子尸体,你就是这样对你家人的?
萧清晏逐渐意识到,严信似乎当真并不觉得这些虫子可怖,甚至有着一种非常天真的爱。
甚至这种爱,萧清晏些微能感同身受,前世萧清晏家世贫寒,很少有玩具,偶然捡到的小破娃娃,萧清晏都会视若珍宝,却又不知为何,有些时候会涌起强烈的破坏欲。
当你无法掌控任何事情时,积压良久,那便会对可以欺压的事物进行伤害,并且习以为常。
可是他妈的看着那虫子呲牙咧嘴的样子,也不像是可以欺压的对象啊。
严信同萧清晏保持着一米的距离,虫潮和地砖分明,所有的虫子都跟着严信向前移动,却没有一个回头伤害萧清晏分毫。
萧清晏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是荒诞又奇特。前面痴肥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前路,身躯一旁,则全跟着万千随从。
萧清晏迟疑道:“你能指挥这些虫子?”
严信懒懒道:“也说不上是指挥,他们都很可爱,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严信强调,“它们是我的家人。”
“那严夫人和严老爷呢?”
“也是家人。”
你爹和你继母要事知道你拿他俩同一堆虫子作比,想必会气的可以直接入住这里。
萧清晏皱了皱眉,凭借自己对严信的浅薄理解……严信此人,暴躁易怒,容易造人挑拨,却又总有些奇特的天真,对于自己认可的人或物格外执拗。
从前自己只当是富贵人家小少爷的通常做派。
而今想想……纵使是再娇惯子侄的父母,也决不会将孩子养成这般天真模样。
自己对严信没有恶意,但也绝对没有善意,可严信却轻易听信自己的谎言,甚至将自己视为救命恩人。
而且严信对于严老爷所说的话,一句奉若圭臬简直不足以形容。
纵使严信不在意很多事,但对于严老爷的交代却是从未忘记,锱铢必较。
有着虫蚁开路,二人很快便走到了主墓室,大抵是因为严老爷春秋鼎盛,尚且没有突然离世的可能。
这地宫中没有什么随葬品,除了格外曲折之外,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称道的地方,唯独主墓室,确实摆放有大片大片的书案,书案上堆积了众多书本。
同山陵玄宫大抵有异曲同工之妙。
毫不夸张地说,萧清晏走到此处才有了些真实感。
比起那些自己未曾接触过得生物,还有未曾见过的严羽,这些莫名其妙的账本都显得眉清目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