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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殊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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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蔽日,不见长安。
李晔素衣玉冠,作寻常富贵公子打扮,虽未有羽林卫相随,然气度风仪绝异常人,行于长街时自是引人注目,侍中赵言忧心过于招摇,提点陛下留心,李晔却浑然不觉,反侧首凝睇,似笑非笑:“既是为贩马之事而来,若不招摇些,怎能引来千里驹呢?”
他样貌肖父,明圭美璧,巍若玉山,然明章帝风疾缠身,常年卧床,便是不病时也带了三分恹色,不似他神情明朗、意态风流,朗若日月入怀。纵使赵言已随侍多年,见陛下如此,也一时为其所惑,讷讷不敢言,李晔哈哈大笑,自顾自往前去了。
汉室衰微,天下大乱,及至永嘉,神州陆沉,天子、世家皆南渡建康偏安一隅,长江以北皆为胡人占据,昔日的长安、洛阳二都,业已丧于胡尘近百年之久。
长安曾为前秦之都,昔年诸胡立十六国,以前秦国力、兵威最盛,其宣昭帝更乃威烈八荒、声光六合之雄主,一度欲渡河一统南北,然宣昭既去,北朝遂复诸胡混战,如今鲜卑拓跋氏据于洛阳,乃北朝诸胡最强者。
昔宣昭帝时,长安“四夷宾服,凑集关中,四方种人,奇貌异色”,及至前秦覆灭,南北诸朝皆无暇顾及长安,故其商贸繁盛、汉胡杂居,西域亦有商旅来遣,仍可谓太平盛世。然此太平景象,观现时势,应不得久------不提西北鲜卑丘穆陵氏自立西梁,虎视眈眈,他这南楚皇帝想要北伐,长安亦乃必取之地。
他曾祖因击退前秦宣昭帝之功威震南北,晋帝赐九锡、参拜不名、剑履上殿,后祖父代晋称帝,立国南楚,是为高祖武桓帝,南楚经武桓、明章二帝,已有盛世之象,他若想在先祖功业上更进一步,自当荡平北寇、重整山河。如今南楚国库充实、朝臣齐心,昔年击退宣昭帝的北府军也余威尚存,北伐之事,唯独差的是良马。
武桓、明章二帝在位时曾数次劝课农桑,令臣民“咸使肆力,地无遗利,耕蚕树艺,各尽其力”,亦曾鼓励民众养马,然南朝多丘陵,不比北朝草场广阔,养马之政贯行多年仍收效甚微,比起他舅舅平阳侯主张的保甲养马之策,他更倾向于向同拓跋氏不和的其余诸胡收购好马。
以胡制胡,先要知胡,纸上得来终觉浅,这也是为何他身为天子,却力排众议来到边关的缘由。长安不仅乃先汉旧都、丝路起始,因毗邻陇西之故,马市亦兴盛,若要买马,自应赴长安。
魏晋以来,世家公子多好游历,因此他扮作富贵公子带数位随从来到长安游玩,也不算什么极招眼的事。他来长安已有七日,出手阔绰、挥金如土,称自己爱马如痴,唯求良驹耳,前日更豪掷千两黄金买一马骨,声名既播,接下来便是等千里驹上门,因此他今日只于街边穿花走马,既是彰显富贵,也是借机观赏长安风物,偷得半日闲暇时光。
此地诸胡杂居,酒楼中亦不乏美貌胡女,且无宵禁等禁制,较之建康城中风情更甚。李晔甫入楼中,登时便有数位胡女上前,娇笑着问公子要酒。他自幼见惯富贵,从不吝惜银钱,兼之容貌风度出挑,绝异于众,于这酒楼中可谓众星捧月,有大胆些的胡女已欺身上前,试图轻抚他衣带,为他不动声色躲开:“初来乍到,衣尚染尘,脏了姑娘的丹蔻。”
他喜热闹富贵是一厢,不愿自降身份与人厮混又是另一厢,从前在建康城恐母后和舅舅折伤,出宫寻欢作乐时总留了三分拘束,到了长安也一时改不过来。他一厢调情、一厢饮酒,初时新鲜劲过去,便感意兴阑珊,遂侧首对赵言道:“这长安酒楼,比建康如何?”
“此间诸胡杂居,建康未曾得见。”赵言不知他心思,只能模棱两可,“胡女热情泼辣,确非建康能较,然建康乃衣冠文脉汇集之处,而长安丧胡尘日久......”
“再美貌的胡女也是要去建康的!”他大笑道,正欲再同赵言玩笑,却忽听到一声轻笑,若金玉银铃,是何女子?
栏边确有一女子,珠玉璎珞,明珠垂绦,不知是何人物......李晔鬼使神差抬首,同栏边女子四目相对,竟霎时怔立当场,久久不能言语------
碧眸鬈发,雪肤花貌,他只见半面扶栏侧影,已然为之酥倒、寸心如狂-----台城宫苑,建康城郭,未见此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