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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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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寒暮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将和她纠缠一生。
他只是无意间将目光掠向了她,在触及了她褴褛的衣衫、瘦到露出骨头的小小身躯,还有她目光中那近乎绝望的渴求后,心中细微地刺痛了一下。
也许她是从他眼中看出了些什么吧?他看到她奋不顾身地从夹缝中跑了出来,犹如一只仓皇的飞蛾,撞向了他的怀中。
她张开细瘦的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
那一抱,不知为何,竟有着几分决绝到极处的壮烈。
他恍然了片刻,突然间明白,那是因为连这个孩子自己,都不能确定他可以救她。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已经是这个孩子最后的希望。哪怕微弱渺茫,也仍旧是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微垂下眼帘,已经做好了一个自己注定会为之付出良多的决定。
他将那个孩子带了回来,哪怕在那个犯罪蔓延的国度中,钱也是有用的,足够他带走这么一个原本就微不足道的孩子。
他只知道她是中国人,问她多了,她会回答中文。
也只知道她姓李,那个姓氏被纹在了她的手臂上,仿佛在未来等待着和她血脉相关的秘密。
他想过送她去福利院,也想过将她送入领养系统,等待合适的人来领养她。
但是她却犹如一只被惊吓过度的小兽,只知道蜷缩在他身边,哪怕他稍稍离开片刻,都能听到她声嘶力竭一般的哭声。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头疼地扶额,他才二十一岁,也并没有结婚,按照法律程序,并不能作为她的监护人。
将她带回来后的两个月之内,哪怕每天被她缠着,他仍是打算等她适应一些,就将她送到合适的领养家庭里。
直到那天清晨,他从梦中醒来,看到往日这时,还会趴在他胸口睡得模模糊糊的她,正盘腿坐在大床的一旁,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还是看着他,隔了一阵才开口:“你打算把我送走。”
她的语气笃定,仿佛是早就想好了这种结果,然后又说:“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也没有给我起过名字……你是怕我记住你,或者你记住我。”
他轻叹了声,无法反驳,她十分敏锐,他也从未想过要骗她:“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我记忆力很好。”
她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那种记住。”
他眉头微蹙,流露出一丝疑惑,她就抬起手,将自己小小的手掌按在他的胸口:“你害怕你会记住我,不是用脑子记住的那种,是用这里。”
她才十岁左右,还有些童言无忌,他弯着唇角微微笑了笑:“你多虑了。”
她瞪大着眼睛看他:“多虑了是什么意思?”
他顿时失言,也许是晨起头脑还尚未清醒,也许是她太过直率的话戳破了什么,他竟然有些失态,对她用了太过书面的说辞,他又微笑了笑:“就是你想得太多了。”
她这才“哦”了声,不再纠缠,而是用那双澄澈无比的双眼看着他:“就算你要把我送走,也不要忘记我好不好?我可以等到长大了再来找你,但你不能忘记我。”
他知道她还是个孩子,说话大多随心所欲,并没有太多深刻的含义,但也还是笑叹着问:“你长大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她抬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小脸上一片认真:“因为我用这里记住你了。”
他惊讶自己竟然和一个九岁的孩子颇为认真地聊了这么久,摸了摸她的头轻叹了声,没有再说话。
然而就是从这天起,他询问律师,同父亲商议过后,借用父亲的名义,收养了她。
几天后他将那个孩子带到书房,在纸上写下“李黍离”三个字,对她说:“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名字,还有,你要叫我舅舅。”
她知道自己要被他彻底接纳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问:“那你的名字呢?能不能告诉我?”
他微顿了一下,又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重复了一遍:“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舅舅。”
她却充耳不闻一样,欣喜地喊着他:“程寒暮!程寒暮!”
他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却又看着开心得蹦蹦跳跳的她,忍不住笑了:“不要这么没大没小的,女孩子要文雅一些。”
他想他可能确实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家长,他也才二十一岁,骤然之间要做一个九岁孩子的长辈,难免太过苛刻严肃了一些。
他又太急于把她培养成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人,总会对她要求过多,不管是谈吐仪表,还是功课学业。
她来时已经九岁,不再是可以被从头塑造的年纪,偶尔难免叛逆,会同他顶嘴,会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他和她的相处,若说像是父母辈和儿女,倒不如说像是一个严厉的兄长和一个并不大听话的幼妹。
然而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他却从未觉得她是一个拖累和麻烦。
母亲早逝,父亲也重病多年,这个向来过于冷情的家里,因为有了她,而显得多了许多属于普通家庭的那种烟火气。
在她来了之后的第二年,缠绵病榻多年的父亲去世,他主持了葬礼,也正式成为了程家的家主,还有她的监护人。
在送走了所有的宾客之后,他和她回到了家中,冷不丁地,她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地说:“舅舅,你还有我。”
那一刻,他突然有些庆幸,庆幸她在这之前来到了他的生活中,庆幸这个世界上,他还尚有一个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
他和她之间的前九年,是如水般和缓的相濡以沫,相依相伴,带着暖意地,流淌过那些时光。
后来她曾问过他,是什么时候爱上了她,是不是早就爱上了她?
他只是浅笑,却并未回答,因为爱有许多种,在他和她度过的那些年里,乃至在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后不久,他都是一直爱着她的。
只是却从未有过绮念,在那些年里,他如父如兄一般爱着她,从未中断,也从未消失。
直到后来再次和她重逢,那种爱,才名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