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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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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自从和杨也鸣说完明年见以来,已经又过一年。
这是个初秋天气刚转凉的季节,尽管夜里还能听见虫子在叫,但也已经到了不凝神就不会太过注意的声量。虽然昨晚还有蚊子在耳边飞了一整夜。
今天我起来晚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随便在楼下吃了碗面跑去买好花再赶到墓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杨也鸣在苏然墓碑前抽着烟,听见我来的动静回头看了眼,又抬手看看表上的时间,说:“怎么今年这么晚?一会儿可能要下雨。”
我们就像是没有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一样,甚至不会打多余的招呼。
“这全都多亏了昨夜的蚊子,得给它记个功劳。”我走过去放下花,随口问他,“你在等我?”
他将手上的烟换到另一手夹着:“对啊。既然知道你要来,当然得见个面。”
“我们好歹算是情敌,相处这么融洽怕是不好。”
“算了吧,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看到我和杨也鸣在墓碑前友好相处,苏然会是什么感想呢?大概会举着手柄兴奋地说:“来来来,来联机。”
见我没说话,杨也鸣弯腰扭头来看我:“怎么,生气了?”
“没有。只是在想苏然如果还在,看见我们两个这么轻松地搭话会是什么反应。”
杨也鸣像是松了口气,转身去扔掉抽完的烟又走回来:“最近工作怎么样,忙吗?”
“公司开了新项目,已经连续加班一个月了。昨天我竟然还在飞机上睡着了,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再困都必须得沾床。”
“我倒是哪儿都能睡。”他说着递上来一颗糖,“你多注意身体。”
“公司每年都会组织体检。”我剥开糖放进嘴里,立刻被酸得差点原地跳起来,“这什么糖这么酸!”
“以前苏然说有个朋友不能吃酸,我在想是不是你,就测试一下。”杨也鸣双手插在衣服外套兜里,看戏似的看着我的反应,嘴里的糖被舌头搅动得碰撞到牙齿,连我都能听见。
“我觉得也没那么酸吧。”
“你有毒!”
啊,我想起来了,苏然以前也这么整过我。
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给我:“好了好了再给你一块,这块保证是甜的。”
只是想尽快将口中难以适从的酸压下去,我接过他递来的第二块糖立刻撕开包装袋吞进嘴里,下一秒就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懂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这块也是酸的。
我捂住嘴蹲在地上,迅速将糖咬碎咽下去,不想张嘴说话让糖碰到更多的味蕾。
“你也太老实了,老了以后肯定会被骗买保健品。”我能听出来他的声音里带着笑。
我抬起头恶狠狠瞪着杨也鸣,而他却用拳头挡住嘴在忍笑。于是我更加感到气愤:“你心情这么好,还有闲心捉弄我。”
“谁知道你会连上两次当,正常人都不敢再吃第二块了吧。”
“正常人也不会在墓地里头连整只见过三次面的人来取乐。你把苏然当——”
杨也鸣忽然伸出四根手指头比在我面前:“是四次。”
10、
为了赔礼道歉,杨也鸣出去帮我买了瓶矿泉水。多亏了这瓶水,嘴里才终于好受很多。
“你和苏然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既然已经是能在墓地里捉弄的关系了,我也不打算再跟他客气,问出了我一直都很在意的问题。
杨也鸣没有丝毫闪躲,很坦率地就告诉了我:“高中,高三。”我正为此感到惊讶,他忽然就转过头来对我笑,“吃醋了?”
“只是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们至少也是大学才开始的。”我不否认,听到答案的时候心脏确实传来一阵刺痛。
“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吧,苏然跟我说他想去北京。当时我听了很难受,除了睡觉之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在一起,突然就要分隔两地,这样的事实我接受不了。但我学习没他好,考不上北京的好学校,所以当时我希望他能留下来。这时候就有另一个人问我为什么。我想了很久这个为什么,想明白之后就在他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跟他表白了。”
“之后他就答应你了?”
“没,他说不可能。”杨也鸣裂开嘴笑起来,“然后我缠了他一个暑假,他大概受不了没办法安心玩游戏,就答应试试。”
我低下头看着放在身前的手:“试成真的,说明他很喜欢你啊。”
杨也鸣轻轻叹口气:“我去那边抽根烟。”
我下意识拉住他,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转头惊讶地看向我。我张了几下嘴,终于发出声音:“他过得幸福吗?”
苏然,和杨也鸣在一起,你过得幸福吗?
“我不敢确定他的真实感受,但那几年我过得很幸福。”
11、
杨也鸣去抽烟的时候我就看着苏然的照片发呆。问出那个问题不过是想给自己当年的胆怯找个合理的借口罢了——因为我没能将喜欢说出口,苏然才过得很好。
可现在我又开始有一些些后悔,如果对苏然表白的是我就好了。
“喂!”杨也鸣跑过来拉着我往外走,“下大雨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我被他拉着一路跑向停车场,然后塞进车里,很没出息地哭了起来。他进来看见我在哭,手足无措了半天才抓过放在后排座的纸巾送到我手中。
雨很快就下大了,车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强降雨了吧,带走苏然的那个夏天也终于是要彻底过去了。
“还是明天的飞机?”在我止住哭之后,杨也鸣才开口说话。
“嗯。”
“今天让我请你吃顿饭,就当是弄哭你的道歉。”
我别开脸看向窗外:“最该给我道歉的是苏然,一声不吭就和别人在一起,然后又一声不吭就死了。”
即便是作为朋友,我也什么都没来得及为他做。
杨也鸣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启动车子:“别跟他计较了。”
“你跟苏然同年?”
“我比他大一岁,怎么了?哦,这么说我也比你大一岁。你得叫声哥。”
“闭嘴。”
杨也鸣大笑两声,没有计较我此刻的态度不好。
他大概无法理解我对苏然单相思的心情吧,最后还要让情敌来顾虑我的情绪,简直是屈辱。
“不好意思,我不该对着你乱发脾气。也许我真的很嫉妒你,不过现在没什么了。毕竟过去的事已经成为事实,我能改变的也只有未来的可能性而已。”我回过头看着前方,“你把我放在公交站就行。”
杨也鸣微微侧头瞥了我一眼:“别扭还没闹完?说了请你吃饭,我位置都订好了。”
可是从见面到现在他并没有打过任何电话。我转头问他:“你什么时候订的?”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那家饭店苏然很喜欢,我猜你应该会想去尝尝。”
“不过我和苏然的口味不太一样,我不怎么能吃辣。”
杨也鸣非常惊讶:“成都人你不能吃辣?!”
“你有意见?”明明打算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对只见过几面的人发脾气,可在大脑做出反应前话就已经脱口而出。
“没,说实话我也不怎么能吃。那就中辣?”
“我都可以。”
杨也鸣噗嗤一声笑起来:“你今天的态度反复横跳得可真厉害。”
“怪谁?”
“怪我怪我。”
12、
在与杨也鸣的交谈中,我似乎隐约能捕捉到一些苏然与他相处时的影子。生活中的杨也鸣大概是那种偶尔耍耍坏却又会非常宠着苏然,两个人有反差的地方会尽量去配合苏然的习性。
虽然杨也鸣说自己无法确定苏然的真正感受,但我想,苏然和他在一起时也是幸福的。这种幸福我给予不了他。
我并没有苏然说的那么好,胆小敏感,总是很在意周围的看法,为了不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而在每天夜里反思今天的自己是否做得足够好。因为不想听见别人不好的评价而藏起真实的想法,不敢笑得太大声,不敢哭得太大声,不敢气极败坏,不敢欣喜若狂,最后小心翼翼活成一个普通人的模样。
说到底,我只是太害怕这个世界的恶意,是个懦夫而已。
杨也鸣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盯着我看,连表情都有些痞:“我发现你虽然话多,但有时候会和苏然一样突然发呆。”
我故作轻松地说:“我的嘴会突然跟我说它想带薪休假。”
“打扰一下,您的菜上来了。”服务员端着一大盆几乎全是红油的锅放在桌上,点燃了火炉。
杨也鸣撕开餐具的包装袋,拿起筷子放在嘴唇上弄整齐后直接夹了块牛蛙肉放进嘴里。我也不客气地吃起来。
现在这样就像是我和杨也鸣对苏然的一种的怀念方式,去他喜欢的饭店,吃着他喜欢的味道,用自己尚且能感知生活的这具躯壳去承载苏然已经消亡的灵魂。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是还不错。”我有些疑惑地抬头问他,“只是这个中辣吃起来跟微辣一样,苏然口味变淡了?”
杨也鸣低头吐掉嘴里的骨头才说:“这本来就是微辣。你去了上海那么多年,勉强就能吃个微辣。”
我觉得他在小看我,于是不服气地说:“我小时候很能吃辣,每次和苏然去吃火锅都是直接配的原汤碟加小米辣。”
“听苏然说过。你最后被辣得一直打嗝。”
“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我忽然认真地看着杨也鸣,问他,“苏然该不会其实也喜欢我吧?”
杨也鸣面带微笑点点头:“喜欢得不得了,说你是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他加重了兄弟两个字的发音。
“那你就是我弟妹。”
杨也鸣一听就乐了,一直闷声笑个不停。
外面的雨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不知不觉停了。天依旧发灰,像是笼了厚厚的纸显得格外不透气。我被杨也鸣赶出来在饭店门口等他,似乎是怕我趁他不注意把饭钱给付了,所以就连离开之前上洗手间也被他在门外守着。
苏然,你男朋友真是个怪人。可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了。
“要不去哪里坐坐?”付完钱的杨也鸣走出来,顺便给我拿了一颗收银台上的薄荷糖,“放心吧,这次是正常的糖,不逗你。”
我接过来没有立刻撕开,而是将它放进口袋:“不坐了,想回酒店补个觉。最近加班都没怎么休息好。”
“那行,我送你。”
不知道是吃饭的地方离我住的酒店远还是怎么回事,车开了很久才到。一路上杨也鸣都在和我聊着最近新出的PS5,语气口吻完全和苏然一模一样,我甚至能通过他的话和表情想到苏然的模样。
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你每年来都住的同一家酒店?不换换口味?”
“这里离墓地近,而且环境条件各方面都还不错,比较安静。今天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还让你破费请客。”
杨也鸣翻了个白眼:“你有多重人格?”
原本还想礼貌地结束这个特别的日子,可我一听他的话立刻就不知道礼貌是什么了:“一共一百零八个人格,下次换一种和你聊天。”
“噗,梁山上下来的吧?路途遥远辛苦你了。”
“是啊,所以我现在要回去了。”我推开车门下了车,随口说了声谢谢。
“陶临川。”杨也鸣突然叫住我,“明年见。”
我回头看着已经从车里下来站在驾驶室外的杨也鸣,跟他挥手道别:“明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