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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锋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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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锋芒
天气很好,天很蓝,云很白,花草也很香,甚至连枝头的那只黄鹂叫得都很好听。
然而黑水寨大寨主常一雄的心情却非常非常不好。
“一个个都给我抬起头来!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
黑水寨的大堂里,响起一声豪迈的大吼,窗外桂树上那只叫得正欢的黄鹂,嗖的一声,被震得飞走了。
无奈地叹口气,常一雄的脑袋仿佛垂得更低。
“大常!说你呢!把脑袋抬起来!”几乎立刻地,那个声音就又响起来。
常一雄连忙把头摆正,努力把一双本来就颇像铜铃的眼睛瞪得更大,整个人终于显得有了些精神——精神得简直就像城隍庙里的钟馗像。
看到他这样,端坐在山寨虎皮大椅上的人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逐一扫过大堂里站着的山寨首脑们——每一个都把胸挺得不比钟馗差。
“这才像我带的手下!”那人的口气蓦然兴奋起来,“好!就照这个劲头,今天晚上去劫了那批官银!”
官银!再次听到这个词,常一雄还是猛吸一口气,差点噎晕过去……
虎皮大椅上的那人依旧兴致勃勃,站起来一脚踩在椅子上:“兄弟们,咱们不干则罢,干就要干个大的!黄沙百战穿金甲,留取丹心照汗青!”
整个屋子一片死寂,一直负手站在虎皮大椅旁的那个人,低头轻咳了一声。
常一雄只有苦笑,他也只能苦笑了——因为现在一脚踩在寨主的交椅上,气势汹汹要去劫官银的那位,是个小姑娘。
对,就是一个怎么看怎么像是不肯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偷跑出门四处游山玩水,十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
但偏偏就是这个连山贼都不大好意思下手的大小姐,带着一个人,用不到半个时辰从山寨大门打到大堂,摆平了黑水寨的所有寨主,顺便还放倒了一半以上的小喽啰……
什么叫灭顶之灾,常一雄总算明白了……
“苍苍,可以叫诸位寨主下去准备晚上的攻击。”那个人终于开口了,他一开口,大堂上就有一半的人悄悄松了口气。
正壮怀激烈地憧憬着自己第一次带着大队兵马,不……是大队土匪去抢劫的苍苍也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说话的人,满口答应:“好啊,对了,我是不是要给他们分派任务?”
在常一雄的脸色垮下来之前,他听到那个人说:“我们还不熟悉寨内的情况,还是让常寨主分派好。”
他说着,转头向常一雄笑了笑:“常寨主,请你还按平日惯例,安排寨内兄弟,怎么样?”
语气温和,笑意诚恳,居然是十分客气的请求。
“好!”常一雄一愣,也不自觉地变得恭敬有礼,抱拳答应,“但凭公子吩咐。”
他也真怕那位大小姐指挥起来。黑水寨虽然不是什么势力雄大的门户,但是寨内各人的品行能力,也只有他这个大寨主才最清楚,今晚的行动本就凶多吉少,要是再来个不懂情况的人瞎安排一通,那就更雪上加霜。
然而,今晚真的有胜算吗?
今天早晨,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在了黑水寨的山门前,接着毫不费力地降服寨中的所有人。就当常一雄绝望地认为他们一定是前来剿匪的公门高手时,他们却休战提出了条件,那就是要黑水寨助他们夺下一批官银。
常一雄从小以山贼发家,一直到坐上这个大寨主的位子,也从来没想过要打官银的主意。现下是太平盛世,山贼小打小闹抢一下过往客商,父母官可能还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如果猖獗到了敢劫由官兵押送的官银……那真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这边的刀正在脖子上架着,常一雄敢说不干吗?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说一步了。抱完了拳,常一雄苦笑着准备转身离去,却突然有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个温文的书生一样的年轻人轻拍了他的肩膀,笑着:“常寨主不必担心,这次的事,在下保证不会为黑水寨留下任何遗祸。”
他又笑了笑:“也不会让黑水寨折损一位兄弟。”
这个年轻人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当他笑着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常一雄点头:“多谢公子。”
常一雄走了,苍苍悄悄凑上来,压低了声音:“萧大哥,咱们真的要劫那批官银?”
刚才众人都在的时候,就数她喊得最大声,现在人散了,她倒怀疑起来。
方才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就是萧焕,他笑了笑:“时间紧急,灾民们等不了那么久,也只好这样了。”
苍苍“噢”了一声,歪头想了一下说:“有哪个皇帝会劫自家官府的银子吗?”
萧焕没想到她突然在这时候把他的身份搬了出来,有些啼笑皆非:“这跟劫的是不是自家官府没关系。”
“我知道,你劫的是那些贪官的银子……”苍苍呵呵笑起来,抱胸道,“不过这些贪官也是你养的啊。”
萧焕微微有些头疼,第一次觉得把某些事情说明白是件挺麻烦的事,只好笑了笑:“所以我只好自己过来,再从那些贪官手里把银子劫回来……”
苍苍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冷不防踮起脚在萧焕面颊上响亮地吻了一下:“萧大哥,我喜欢你。”
她飞快转身,大笑着跑开。
萧焕愣了那么一下,抬手抚了抚刚刚被她吻过的面颊,他微低了头,轻轻叹了口气,同时,也轻轻笑了一下。
他们要劫官银的理由,其实说起来很简单。今夏庐州府遭了蝗灾,灾民度日艰难,但朝廷拨下来的用以购买江浙一带富户余粮赈灾的官银,却被庐州府的官员私自侵吞了一大部分。这些赈灾款,也在悄悄被运送到其他地方。
萧焕和苍苍在江浙一带闲游,在路上无意间撞见了押送这些赃款的亲兵。萧焕立刻想到这不是运送赈灾款的路线,觉得不对。他们再秘密调查一番,就知道了事情原委。
萧焕把蛊行营的人员叫来,让他们把这件事上报给大理寺。但大理寺查办起来颇费时日,庐州的几万灾民等不了这么久。于是萧焕干脆决定先把赈灾款劫下运去购买米粮,再慢慢查办贪墨的官员。
这样,就有了这次黑水寨之行。
橘红色的落日终于恹恹地埋入天际的地平线下,几乎是在一瞬间,光线蓦然暗了下来。
常一雄俯身藏在官道旁的一丛灌木之后,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弯道,心跳有些加快。
就要动手了吧?一直在刀口上舔血的土匪头目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目力所及的地方,他看到自己的二寨主带人埋伏在弯道一侧的土坡上,而弯道的两侧,离道路非常近的地方,匍匐着四个身影。
那是整个大寨中眼力最好、身手最矫捷的四个兄弟。
今天早些时候,他依照惯例,安排这四个兄弟负责瞭望和发信,勇猛的二寨主带领兄弟冲锋,稳重的三寨主在后方接应。
安排好一切,他去向那位年轻的公子报告,那人根据他的安排微一变动,就是现在的部署。
他这才明白那个人将人马的调配丢给他,并不是真的要他全权负责,而是根据他的安排,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全寨人马的情况。
想到那个行事夸张的大小姐,还有那个总是沉默微笑着的文雅年轻人,常一雄还是在心里打了个冷战。
今晚真的能如那人所说的那样,不损一兵一卒,全身而退?
没有时间留给他犹豫,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常寨主,押银车近了。”
是的,由三百名士兵押送的车队已经近了。车辙的咂咂声,马匹的嘶鸣声,火把的光亮,还有隐约的呼喝声,都近了。
常一雄身体本能地绷紧,敌人当头的刹那,他心中的恐惧和疑惑突然都不见了踪影,他猛地扣紧了手中的大刀。
余光里,常一雄看到身侧那只修长的手,缓缓挥下。
负责押送官银的统领,七品佐骑尉商友胜自认为这段日子过得相当倒霉,次次赌博输钱不说,还摊上了押银这种苦差事,日日风餐露宿,还要提心吊胆。
就像今天,赶到太阳落山,还没赶到可以休息的驿站。
一想到这里,商友胜莫名烦躁起来,大声冲身边的士兵喊:“走快点!前队加快,后队跟上!”
押银的士兵本来就已疲惫不堪,又听到统领这么发脾气,也只是稍稍提快了一点步伐,有气无力地应声:“是……”
商友胜气怒交加。他一直骑马在队伍前后逡巡,现在正走在车队中间,眼看着前队的士兵已经有一小半转过了不远处的急弯道,身影再也看不见。
他忍了一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挥手中精铁打造的长矛:“都给我大声点……”
震天的爆炸遮住了他的声音,似乎连大地都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崩溃的石块和着泥土,从山坡上翻滚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四周的密林中抛出了无数个嗞嗞冒烟的火球,爆炸声此起彼伏,黄色浓烟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强烈的气味引起一片惊号和剧咳。
有人劫银!商友胜气急败坏,大喝:“原地不动!”混乱中有士兵听到他的声音,吵闹声低了那么一下,紧接着,迷雾中突然传来几声哀号。
敌人已开始攻击!
商友胜咬牙一夹马腿,不管身边属下的惨叫,驱马向上风处奔去。
马匹刚动,浓烟后就闪出一道寒光,迅疾若雷,直劈而来。
精钢长矛架住那柄大刀,兵刃倏忽交错,烟雾中一声豪爽的大笑传来。
商友胜手臂酸楚,紧握长矛,毫不犹豫地一□□出,刀矛再次相遇,竟然又是胜负不分。
商友胜自认为臂力无双,大营里能硬接他长矛的人寥寥无几,没想到今天两招过后,被对方劲力震得虎口发麻。
他热血上涌,大吼一声,长枪已又递了上去。
对方那人也不躲避,拨马迎战,两方的劲力都是刚猛无匹,转眼间金戈相撞数次,连周身的浓烟都被强风驱散了些。
“好刀法。”淡淡的声音响起,官道旁的土丘上,有两个并排而立的身影,俯视混战的土匪和官兵。
“是啊,没想到小常还有两下子,这一枪我肯定接不下来。”小姑娘的声音里有丝兴奋,“萧大哥,你接得下来吗?”
“接不下。”回答来得十分干脆。
小姑娘大失所望:“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连天下第一剑都能抢过来,没想到你还打不过那个军官!”
身旁的人笑看了她一眼:“不要小看了骑马打仗的功夫,江湖里再灵巧机变的武功,到了战场,也并不一定能从这些武将身上讨到多少便宜。”
小姑娘可不听他讲什么道理,依旧嘟囔:“连个莽夫都打不过,果然清清秀秀的漂亮脸蛋就是靠不住,还得我罩着你!”
她一边说,一边却抓住身旁那个人的手,往他怀里缩了缩。现在已经入夜,她穿得太薄,觉得有点冷。
说来也奇怪,那个人的手虽然总是微凉,似乎他的体温天生就比别人低一些,但是如果天变冷了,他的手不会跟着更冷,所以这时候握着,反倒有一些淡淡的温暖。
而身后的这个怀抱,也暖暖围住了她的身体。
暖和了些,苍苍就更加兴奋:“萧大哥……那些官兵已经全乱了,咱们要赢了!”
萧焕笑着应了一声,微顿了一下:“苍苍,你什么时候改口的?”
仿佛是不知不觉地,苍苍口中对萧焕的称呼已经从 “喂”“那个谁”,变成了“萧大哥”。
苍苍难得不好意思了一回:“怎么了?不是你让我叫你‘萧大哥’的吗!”
她略带尴尬地回过头去,却正好撞见了一双含着笑意的黑瞳。
她被取笑了!苍苍立刻明白过来,脚下十分熟练地踩住他的脚趾:“我从明天起开始叫你臭鸡蛋!”
那双明亮眼睛中的笑意更深,苍苍怕他接着说出什么话来,腰却被一只手轻轻揽住,萧焕笑道:“是时候撤退了。”
淡青的身影从山坡上掠下,展翅的孤鸿一样,穿过浓烟,准确落在一匹受惊空跑的骏马上。
“商骑尉,回去告诉你施州卫的郑克勤,叫他自己到京城领罪!”淡然却清晰的声音从烟雾后传来,马蹄声渐行渐远。
商友胜握着手中的长枪,愣在当地。刚才那个身影从天而降的时候,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个人一定是首脑,撇下战得正酣的对手,横枪就扫了过去,打算将那人一枪扫下马。
他的枪并没有放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兵刃已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然而就在下一瞬间,灌注在长枪上的劲力却突然不见了踪影。
是,就是不见了,他的力量如同击在了一团虚空之上,然后,消散无踪。
“回去告诉你施州卫的郑克勤,叫他自己到京城领罪!”那个低沉淡漠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商友胜猛地打了个寒战:他隶属于施州卫……而正三品武义都尉郑克勤,正是大武施州卫的指挥使。
等商友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四周的浓烟已经散去了大半,借着地上火把的光亮,他看到自己的马前有一面乌黑的铁牌。
毫不起眼的外观,却雕刻着象征帝王的火焰朱雀图案。
御前侍卫两营的玄铁密令,令到如旨。
商友胜的目光扫过满地散乱的车马和灰头土脸的士兵,抬手抹了把脸——兴许这次……不用掉脑袋了。
骑马穿行在密林当中,苍苍兴致依然高昂,双手抓着萧焕的衣襟:“骗我说你接不下来,那你刚才一指头过去,把那个大矛弹开了算什么?还有,你既然有令牌,干吗不直接叫那些兵掉头去赈灾,还领一帮人去抢银子这么麻烦?”
又一次被问得有些头疼,萧焕尽量简短地解释:“弹不弹得开,跟接不接得住不一样……那是调人的令牌,不是调兵的虎符……”
如果能真如苍苍说得那么省力,他怎么会费这么大周章收复这群山贼?
按大武的军队调度制度,除非手持调兵虎符,要不然就要一级一级上行下令,如果不是上级命令,无论什么官员,都休想调动一兵一卒。
就算是令如圣旨的御前侍卫密令,可以调一员大将进京,却不能调一队士兵改道。
苍苍也不知道是明白了没有,咯咯笑着不依不饶:“说谎!骗人!装高深!”
萧焕头更疼了,又气又笑,索性不再理她,驱马前行。
这一帮土匪都是抢惯了东西的,骑马的就用马驮,用肩膀的就连抬带扛,一百多号人硬是把十万两官银从马车上挪到自己手里,一哄而散钻入密林当中,真是连踪迹也难以找到。
不用多少时候,所有人就都跑到了事先约好的一片空地中,放下抢来的银子呼呼喘气。
他们用了炸药和烟雾,再趁着那些官兵猝不及防,飞快抢完就跑,除了有几个兄弟负了点儿轻伤,还真是没损一兵一卒。
粗略清点了一下人数,寨主常一雄突然一掀衣摆,单膝就向身旁的青衣年轻人跪下去:“我常一雄,以及黑水寨一百单八位兄弟,愿奉公子为主,上刀山下火海,入深潭捣黄龙,绝无二心!”
眼看着这个年轻人轻巧布局,把一桩他们想都不敢去想的大事,做得像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仿佛本能中有什么东西被撼动了,常一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他的眼界之外,尚且存在着另一重他不曾窥见过的天地。
他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来历,但是这种谈笑间胜敌的酣畅淋漓,让他心折。
萧焕有些吃惊地愣了一下,还没有开口,苍苍先大笑了起来:“小常,你跟着他干什么?你想拥立他做山大王?”
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去拍萧焕的肩膀:“也好,我看你不用回京城了,就在这儿做个大寨主什么的,招兵买马,自立山头,很威风……”
常一雄觉出了不对,他性格豪爽,愣了之后马上就站起来:“常某是个粗人,一时冲动,也没想过公子究竟乐不乐意,为难公子了!”
萧焕笑了笑:“常寨主客气了。”
他顿了顿开口:“事到如今也不瞒常寨主,我们两人效命于朝廷。今晚山寨的各位兄弟劫下的这些,本应是朝廷拨给庐州府赈灾的银子,却被贪赃枉法的官员挪走中饱私囊。
“如果各位不嫌弃,在下想请各位兄弟帮忙,把这批银两运到赈灾之所。到达之后,我可以让各位兄弟从军入伍,此后世代享有军籍。”
说到这里,他用目光扫过众人:“当然如果各位无此志向,在下也先道声不是,请各位兄弟海涵。”
树林中静了一下,常一雄哈哈笑了起来:“难道我们寨里的兄弟就不想寻个正经吃饭门路,生下来就是喜欢干这没本钱买卖的?”
他向着萧焕双手抱拳:“说不好听的,常一雄自从十三岁那年被家乡灾荒逼到这里落草后,就再也不指望官府能给我片瓦遮头,一饭温饱。今日看到朝廷中还有公子这样的人物在,我才信大武的天没有全黑。”
他回头大喝:“兄弟们,那些狗官办下的黑心事,是咱们给他们擦的屁股!大家伙儿说,这事痛快不痛快!”
一寨的兄弟都跟着大喝起来:“痛快!”还夹着几声笑骂。
常一雄接着振臂大喊:“咱们这就把银子送到庐州去,让那些狗官好好见识见识咱们黑水寨兄弟的威风。”
“噢!”这次大伙儿群情激奋地呼喝,连苍苍也跟着挥舞手臂大叫起来。
德祐七年八月的某天,押送赈灾官银的统领向上司报告,说那批官银已经不见了踪影。
短短十几天之后,饿殍遍地的庐州城内,突然出现了一百多名自称是民兵的人,押送来了十万两白银。
这些人协助庐州府尹,用赈灾的银两向囤积余粮的当地富户征购粮食,很快缓和了灾情。
庐州城里灾民虽多,但茶馆酒楼都还照常经营。
街上匆匆地跑过来一个满头大汗的精壮汉子,看到窗户后苍苍露出的脸,就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
苍苍认得这个人是黑水寨的兄弟。他们和黑水寨的人送了官银到这里之后,因为庐州府人手很缺,因此就都留下来帮忙赈灾。
黑水寨的兄弟力气大,搬运粮食,维持治安,出了不少力。
萧焕和她则帮助州府医官诊治患病的灾民,病患的数目并不少,她做的是琐碎的杂活,还能抽空偷睡一下,萧焕却忙得几天都不能合眼。
苍苍也向那个黑水寨的汉子挥了挥手,那个汉子咧嘴笑了笑跑开了。
这些土匪习气很重的汉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赈灾的得力人手。
苍苍时常看到他们在做完事后,骂骂咧咧地互相捶着肩膀说笑,带着疲惫的脸上却有着掩盖不住的满足和喜悦。
是谁毫不犹豫地把押送官银的任务托付给他们?
是谁在一路上从不清点银两的数目,丝毫不怀疑这些贪财的山贼会私自窝藏银子?
是谁在到达庐州之后,不顾府尹的质疑,把买卖米粮的任务分派给这些人,甚至连报账核对都交给他们去处理?
又是谁在所有人甚至还来不及察觉的时候,就已经轻描淡写地改变了什么东西?
长街上的人依旧来来往往,街角还有几个蜷缩着的灾民,但是相比他们刚进城时笼罩在整个城池上的浓重愁云,现在的庐州城,开始慢慢恢复了活力。
难得拉萧焕出来休息一下,苍苍把视线从窗外的风景上转回来,她笑满口贝珠一样雪亮的牙齿:“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萧焕略带诧异地看着她,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苍苍,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吧。”苍苍不管茶馆内的客人听到后纷纷投过来的目光,跳起来抱住萧焕,笑道,“萧大哥,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那张总是有着淡淡笑意的面容,突然染上了一抹微红,他轻拍了拍苍苍的肩膀,微笑着:“苍苍,这里人很多。”
苍苍丝毫没有放开手的意思,抬头得意地笑。
要一直在一起。
就这样,拉着手玩玩笑笑,跨过险恶崎岖的山山水水,就像跨过四季常春的阆苑仙境。
就这样握住一双有着淡淡温度的手,就像握住了一束可以汲取无尽温暖的阳光,一直地,走下去。
金黄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在苍苍毫不掩饰的笑脸上。
爽朗的秋风在城池的上空温柔吹拂,也吹过城池外茂盛的野草和层林尽染的树木,这个时节,被称作金色的秋天。
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站在夜晚的屋脊上,人群喧闹着从他脚下穿行。
年老的驿丞,年轻的杂役,大嗓门的女佣,步履沉重的旅客。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来,嬉笑声,寒暄声,笑骂声,吵闹声。
所有的人和声音都离他很远,唯一近的,是被他抱在怀里的长剑,乌黑剑鞘,雪白剑刃,无论何时何地,都在散发着冷冷的寒光。
驿站外渐渐走近两个身影。红色纱衣的少女牵着年轻人的袖子,不知道疲倦一样地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年轻人微笑着认真地听。
他们走到驿站门口,和看守大门的老驿丞打了招呼,走进院子。
少女的笑语清晰了起来,她的声音明亮又清脆,听起来很难让人觉得厌烦。
“萧大哥。”她生怕那个人不听一样,一迭声叫他,“萧大哥,我今天一个药罐也没有弄翻,刘婶都夸我了!”
竹青单衣的年轻人看着她笑:“是吗?苍苍可真了不起。”
少女扮了个鬼脸:“我知道你在看我笑话,我明天一定能干得更好的,干得更好给你瞧!”
他们就这么一边说笑一边通过不大的庭院。
接近中堂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的脚步微顿了一下,看似不经心地抬头。
目光没有对接,庐州官驿中堂上的夜色,是一片混沌的纯黑。
年轻人低头,继续笑着和少女斗嘴:“嗯,我要好好看着呢。”
“啊?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一定不行?”少女愤怒地大叫,“我绝对要做好!啊,气死了!”
他们穿过中堂,身影没入客房的昏黄灯光中。
中堂的屋脊上,黑影动了动,他像以往无数次执行任务前一样,慢慢地在宽阔的屋顶上坐了下来,然后扣紧自己的剑,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击剑身。
半弯月亮一点一点地升上了中天,院子中的吵闹声开始低了下来。
一些声音开始消失,最先是杂役的抱怨,接着是客房中旅客的谈笑,再接着是落锁关门的吱嘎声,直到最后,除了远处不时的犬吠和秋虫的啾鸣,就只剩下夜风细微的呜咽。
手指间错落的节拍渐渐有序,和上隐约的节律,那是嗜血名剑的凄厉低吟。
只有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在那些被吞噬的灵魂开始躁动呼啸的时刻,它才会冲破坚冰一样的桎梏,顺着如水流淌的寒冷剑气,飘溢到持剑者的身体内。
剑气满盈的那一刻,那根打着节拍的手指停了下来。
月亮温柔的银光像是在蓦然间被遮蔽起来,铺天盖地的冷光扑洒下来,卷起无数暗黑的魅影,如同有无数凶暴叫嚣的冤魂一起涌下来,天地间只剩下血一般黏稠的杀意。
黑暗而残酷的光影刹那间汇集成了一道雪白的剑影,极致的残忍和极致的血腥之后,是比月光还清澈的极致冰冷。
三尺无华,三生冼血,万金不出,非杀不回。
叮的一声,亮到几乎能刺穿天地幽冥的雪光碰上了一道温暾柔和的青光。
兵刃交错而过,映亮了两张年轻的脸庞。
细微的叮当声密集响过,仿佛是一阵微风,不经意间吹动了檐下寂寞的风铃,声声悠扬。
随着这样近乎温柔的声音,碎锦裂肤的剑气一股股地铺散开来,剑剑相交,杀气纵横。
院落中的一扇窗户突然开了。
“萧大哥,”有个女孩子略带惶急地叫,“你在哪儿?”
在空中翻了一下,那道黑色的影子退身,长剑还鞘。
剑光温和到几近平庸的青色短剑闪了一下,也被收回袖中。
“你是谁?”只穿了中衣的女孩子直接从窗口跳到院内,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站在阴影里的那个人。
面容俊秀的黑衣年轻人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看她,而是面向站在一旁的另一个年轻人:“我虽然不喜欢和疲累过度的对手过招,但杀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喜欢碰到一个快要油尽灯枯的暗杀对象。”
他在嘴角挑起一个懒懒的笑容:“下一次见面,我说不定就是在执行任务。”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身影腾起,消失在夜幕中。
“莫名其妙。”苍苍转头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这才觉得他站的姿势有些不对,猛地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按着左手臂的右手上。
有一道道红色的血,从苍白的指缝中流了出来,滴在地上,青衣的半个袖子,全是斑驳的血迹。
“没关系,皮肉伤。”萧焕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了笑,咳嗽了两声,“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做噩梦被吓醒了,想到你房间去找你,谁知道你不在。”苍苍愣愣回答,她还隐约记得那个噩梦:她在一片白雾中跑啊跑,跑得喘不过气,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身影。
“夜里凉,下次出来记得披上外衣。”萧焕叮嘱了一句,又咳嗽了两声,他这一咳居然停不住,一直咳嗽得弯下了腰。
苍苍竟然没有一点嘲笑他打架输给人家,或者揶揄他弱不禁风的念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刚才那句“油尽灯枯”。
她的鼻子突然酸了酸,伸出一双并不长的手臂,连他的手臂一起,把他的身子都抱在怀里,往房间里拖:“你生病了,我去找大夫。”
萧焕依然被胸间涌上的寒意逼得不住咳嗽,觉得现在被拖着走的样子有些狼狈,笑着说:“苍苍……不用这样……”
“少啰唆!”苍苍根本不理他,就这么半拖半拽地把他往房里拉。
萧焕也只好任她把自己拉到房里,接着被她按到床上半躺着。他还是不停咳嗽,苍苍手忙脚乱地点了灯,从桌上倒了杯茶水,送到他唇边喂他喝。
茶水刚进到他口中,他就咳嗽着吐了出来,水溅在他的衣衫上,把那些血迹晕成一片一片。
苍苍不明白为什么好好一个人,会突然咳得连水都喂不进去,愣了一会儿,眼圈就红了,站起来向外走:“我去找大夫……”
萧焕没有工夫解释凉水只会加重病症,只能拉住她的袖子:“我……就是大夫……”
苍苍站住,想起什么一样,连忙回头用手压住他手臂上的伤口:“你别动,要流血。”
以往比这次发作严重的时候太多了,萧焕却从来没觉得如此慌乱过,只好带些无奈地笑笑:“别怕……马上就好……”
苍苍连忙点头,却觉得手掌心里渐渐湿热了起来,是伤口的血渗了出来。她猛地激灵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身上一直带着不少伤药,跳起来:“我去给你拿伤药包扎伤口!”
她飞快跑回自己房间找了伤药拿过来,开始检查萧焕手臂上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比较深,所以才流了不少血,涂了药之后就慢慢止住了血。
苍苍小心为他处理伤口,默想了一下这几天新学的方法,居然包得挺像样。
萧焕一直闭着眼睛调息,咳嗽已经好了很多,等她做完了这些,睁开眼睛笑了笑:“苍苍……谢谢你。”
苍苍舒口气,开始觉得刚才自己的慌张有些可笑,点了点头看着他,抬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触手并不觉得烫,反而是湿冷的,他出了冷汗,汗滴已经滑过额际,流入了他靠着的软枕上。
“果然漂亮的东西就是容易生病。”她严肃地下了这个结论,又严肃地点了点头,“你是大夫,你说怎么办吧!”
没想到她依然要把这句话拿出来说,萧焕咳出一阵寒意,闭了闭眼睛,总算缓过一口气:“不忙,过了这阵……就好。”
苍苍“噢”了一声,摆弄了一会儿衣服和被子,接着就爬上了床。
“苍苍?”萧焕有些诧异地咳嗽着问。
苍苍很自然地拉上被褥把两个人都盖起来:“哎呀,我都快冻死了。”
她说着抱住萧焕的身子:“我生病的时候,是你抱着我睡的,现在你生病了,换我抱你。”边说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萧焕的肩膀,“好好睡吧。”
她说完,腿蜷了蜷,身体紧贴着萧焕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冷了,她身上有些发抖。
萧焕停了停,最后笑着点头,他真的有些累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还在零散溢出咳声的薄唇突然触到一片柔软而温暖的东西,萧焕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双很近的大眼睛,昏黄的烛光下,那双眼睛中浮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苍……”他刚吐出一个字,苍苍的头再次低下来。
这一次吻得很深,他的嘴唇很凉,触到之后,有薄荷叶一样的味道,苍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只懂得缓慢又小心翼翼地,深入、汲取,记住他的味道。
苍苍把头错开,喘着气,听到他也在急促地呼吸,间杂着几声轻咳。
这样不好吧?在他生病的时候吻他?但是,他好像也主动了吧?在刚刚飘上云端的那一刻。
苍苍忍不住笑出来,把头埋到他的肩膀窝里。
谁都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苍苍含糊开口:“萧大哥,你的衣服,我帮你脱了吧?”
萧焕的轻咳声滞了滞,愣了愣:“苍苍……你说什么?”
“你的外衣啊,不是还没脱吗?”苍苍有些清醒了,抬起头,“穿着睡不舒服吧?要不要我帮你脱?”
脸突然燥热了起来,她不是说了什么吧?
萧焕停了一刻:“好吧。”
这次轮到苍苍愣住了:“萧大哥,你答应了?”
“你不是说……穿着外衣睡不舒服吗?”萧焕轻咳着回答了,声音里有了些笑意,“要不然是什么?”
“哦。”苍苍的脸彻底红透了,却不敢再说什么,没骨气地嗫嚅着拼命点头。
天亮了,窗外的白色日光一点点洒在房间内的青砖地板上,苍苍托着脑袋,目光掠过略显陌生的陈设,挂在床头的青色衣衫,床边被褥上的斑斑血迹,总算清醒了点。
昨天晚上她做了噩梦,半夜跑出来找萧焕,然后发现他在院子里和一个长相很不错的杀手打架,接着那个杀手跑了,萧焕手臂上受了伤。
接下来她把萧焕弄到屋子里,最后爬到他的床上抱着他一起睡了……不过,依稀、仿佛……还发生了一点点别的事情……
她把目光转到身侧的枕头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眼睛是合着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片扇形的阴影,脸色有点苍白,比平时更像白玉的颜色。
这样的脸颊上,沾着两滴不小心溅上的血迹,很小,颜色也不刺目,仿佛就这么留在脸上,不擦去也可以。
他的头发昨天晚上被她帮着散开了,很长的黑发像流淌的河水一样,有些铺在锦缎的枕头上,有些洒在纯白的亵衣上。
苍苍脑袋里慢慢冒出了她常用来形容他的词:漂亮。现在她考虑着把那个词换成:美丽。
一个美丽的男人,听一听就觉得多么罪孽。
不过,要是这个男人是她的,那么就没有关系了吧?
如果是她的东西的话,再美也是没有关系的,反正别人也抢不跑……
形状很漂亮的睫毛动了动,接着露出了一双很黑的眼睛,绝对是纯黑的,最纯净的黑宝石一样,找不出一丝瑕疵,就像是完美的……简直像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的那种完美。
这双完美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接着有什么明亮的东西,从那纯黑中溢了出来,苍苍只觉得想要闭眼睛。
太亮了,这种光,亮得让人觉得如果看得太久的话,一定会流泪。
“苍苍?”他的声音响起来了,很温和,很低沉,像是俯在耳边的轻喃,连耳朵都酥痒起来。
“苍苍?”他再次叫,黑色的眼睛中除了明亮的笑意,还多了另一些东西,他抬起手,搭在她的额头上,“你发烧了?脸为什么这么红?”
苍苍被他手上微凉的温度刺激了神经,突然跳起来。
驿站中并不结实的大床经不起她跳起来的力量,咔咔嚓嚓一阵巨响。
苍苍捂着撞在床梁上的脑袋,愣愣看着已经半支起身子有些惊讶地看她的萧焕。
和跳起来一样突然,她猛地就翻身按住了萧焕的肩膀:“萧大哥,我们成亲吧!”
她赌咒发誓一样一口气说出:“昨天晚上我们不是已经那个啥过了?虽然你没说让我负责,可是既然都已经那个啥过了,所以我们还是成亲吧。反正我们也是有婚约的,早晚都得成亲。”
疑惑了有一瞬间,萧焕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苍苍,我们没有……那个过……”
“哎?”苍苍睁了睁还不怎么清醒的大眼睛,“那个啥到底是个什么啥啊?”
苍苍没想到萧焕真的会开始“养病”,她还以为他第二天爬起床,说不定马上就会继续跑去忙那些前一刻还重要得仿佛要了他的命,他也不会放手的杂事。
谁知道早上他下了床,精神也很不错的样子,却指派苍苍到医馆里交代说他身体不舒服,接着就十分心安理得地在官驿里,懒懒散散开始“养病”。
他既然不去,苍苍也懒得到医馆帮忙。
萧焕坐在房间里对着一本棋谱悠然摆着棋局,她就蹲在桌子边,边啃炒栗子,边喝桌上那壶热腾腾的贡菊。
当苍苍塞到肚子里一大包炒栗子、大半壶茶水,撑得都快要打嗝的时候,萧焕突然开口:“苍苍,你回京城去吧。”
“嗯?”苍苍转过头,眼神飘忽,还没明白过来。
萧焕笑了笑,他的目光很柔和:“你回京城去吧,苍苍,回京城等着我。”
苍苍总算听清楚了,睁着不解的眼睛看着他:“为什么要我回去啊,你不回去吗?”
“我马上也会回去,我希望你能先回去等着我。”他继续笑,嘴角有温柔的弧线,“我答应你那些。”
“答应我什么?”苍苍像是突然明了了,“啊!你想打发我回去,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玩,你太奸诈了!”
萧焕笑笑,放下手中的棋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听话,苍苍。”
苍苍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不过她隐约觉出,他大概是真的要她一个人回京城去了。
“你莫名其妙!”她愤愤地抛下一句话,挥开萧焕的手,跺脚冲出了房间。
静了有那么一阵,从打开的窗口外利索地翻进来一个身影,那个人施施然走进来,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笑了起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萧焕吸了一口气,也在桌子前坐下:“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他笑着,“别来无恙?”
那人爽朗地笑了起来,却问:“刚才你要答应那位小姑娘的,是什么?”
早上那一连串他连嘴也插不上的话,从他耳边匆匆闪了一遍,萧焕又吸了口气:“一些该答应的事。”
他抬头很客气地笑了:“徐兄仓促造访,不知道所为何事?”
桌子那头的白衣年轻人也看着他,渐渐眯起了一双犀利的凤眼,良久,他才笑了出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当作朋友。杯酒断义,仿佛你我之间的情义,也只有一杯酒那么薄。
“那么如果真的就是一杯酒那么薄的情义,我不知道今日我为什么还会走进这个房间,坐在这里!”
杯酒之后,恩断义绝,再次见面,就是兵戎相见的敌人。
萧焕的目光渐渐凝重起来,他嘴角挂着的那一丝礼貌却疏离的笑容,也渐渐地不见了,只剩下满脸的郑重。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手臂放在桌子上,手掌张开:“风雨同舟。”
哈哈的笑声传来,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掌:“风雨同舟!”
一样意气风发的笑脸相映,徐来一手拍上了萧焕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臂:“今天晚上再去喝酒?”
萧焕微微苦笑着,指指自己的手臂:“这里有剑伤。”
徐来一愣,接着又哈哈笑:“这世上居然有伤得了你的剑客,我要向他顶礼膜拜!”
“的确是有些丢脸。”萧焕无奈叹了口气,也跟着他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