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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南鸿北雁了无因(二)) ...

  •   1953年的冬天,东北与内蒙古交界处的伊噶尔盟已是极度寒冷。然而,就在这片风沙迷目的荒凉土地上,正在兴建中国北方的一个大型工业原料基地。这是国家开始实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重要部分。省里决定在这里开辟新市区,建造大工厂、大学校、大机关以节省耕地。
      虽然已是深夜,可工地上一幢幢大楼的脚手架仍然灯火通明,一群群解放军战士正在严寒中紧张地施工。
      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冲过颠簸的土路,停在工地上。从车里走下穿着棉袄,满脸皱纹的楚天师长。他向工地上的脚手架自豪地看看,回头向车中叫道:"老伙计,到了!"
      提着行李卷的萧川走下吉普车。楚天笑着说:"怎么样?够壮观的吧?"
      "是啊!"萧川仰望着那高高的脚手架和架上紧张施工的工程兵战士。
      "这和那温暖舒适的大城市是没法比,可我们来,就是为了吃苦嘛!我就要你来作工程副总指挥,派什么人来也不收!有了你,工作一定会取得更快的进展!"楚天兴奋地说。
      萧川说:"zhong yang已下了决心,学习su lian,制订五年计划。战争终于结束,大规模的经济建设开始了!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这片蕴藏着丰富稀土资源的土地上就会出现工厂、学校,会出现一个崭新的工业城市......"
      "不过老伙计,你可得改改战场上那种拼命三郎的劲头了!你也是小四十的人了,又浑身是伤,悠着点干!"
      "你别说我,你自己呢?"萧川捅捅他。两人哈哈大笑。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军人跑过来,激动地向他敬礼:"政委!"
      萧川惊呼:"虎子!"
      楚师长说:"他也跟着部队到东北来了!一听说老首长要来,他硬缠着我,非要回来接着给你当警卫员不可!"
      萧川感动地叫道:"虎子!"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楚师长笑着:"走吧,到营房歇歇去!"
      萧川却向工地走去:"老楚,我不累。部队来这里多久了?各种设施都配套了吗?"
      "来了俩月了。吃饭问题已基本解决,就是医生还没来。"
      萧川沉思着:"是这样?我马上向省里打报告!"
      虎子噘起嘴说:"人家大城市的医生,嫌咱这地方苦呗!"
      楚师长叹口气:"是啊是啊,咱这儿是第一线,吃得差,天太冷,条件实在太差劲。那些医生自然有些犹豫......现在,卫生所只有一位护士。"
      萧川不再询问,抬脚就向工地奔去:"走,咱们上工地!"
      楚师长在后面追着:"老萧!"
      萧川一边在沙土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一边喊道:"我不累,我浑身是劲哪!走!"
      楚师长摇头笑笑,三个人快步走向建设工地。

      在这个奇寒的严冬里,呼啸的狂风越过大兴安岭山脉,肆无忌惮地吹向这片荒凉的,一毛不生的土地。往往是鹅毛大雪在一夜间就覆盖了脚手架和简易工棚,给施工带来了新的,更大的困难。然而,工程建设的速度却依然没有减退。
      清晨,萧川在工棚里醒来,披上棉衣下床,忽然觉得腿有些伤痛。他卷起裤子,只见腿肚上的一处朝鲜战场上留下的伤口已经化脓了。他叹口气,从桌上拿起一块白布,紧紧包扎好伤口。这时,睡在旁边床上的楚师长打了个大呵欠,也醒了。
      "唉,昨夜又盯到两点......真困哪!"楚师长坐在床上,伸个懒腰,腾地跳下床:"老萧,你咋了?"
      萧川笑笑,放下裤腿:"没事。关节炎又犯了。"
      楚师长走到屋角拿水盆,才发现盆水已冻成了冰。萧川一跛一跛地走出工棚,捧起一堆雪在脸上搓着。这时,虎子推着一车沾雪的煤球从远处奔了过来,喜洋洋地叫道:"政委!你们快生火吧!"
      萧川直起身:"眼下这么缺煤,这是打哪儿弄来的?"
      "是供应处的同志特批的!"
      "不行,你推回去!"萧川继续"洗"着脸。
      "为什么?"
      "战士们比我们更辛苦,他们应该优先用煤!快去吧。"
      虎子不高兴地说:"可你的腿......"
      楚天也钻出工棚,向萧川说:"老萧,虎子说的有道理。留下一点吧。"
      萧川看他一眼,缓和了语气:"好,留下一点,其余的赶快送回去!"
      虎子噘着嘴点点头,跑进工棚生火。
      萧川弯下腰,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不由得捂住腿。一会儿又直起身来。
      楚天关切地问:"是不是老伤口又化脓了?"
      萧川支起衣领:"没事的,老首长。这是老毛病了。"
      虎子拿着簸箕出来取煤,劝他:"到卫生所看看吧!"
      楚天说:"是啊,今天你就别上工地了,看你这脸色,蜡黄蜡黄的!"
      萧川挥挥手:"唉,战场上出生入死地过来了,这点小伤算什么?今晚又要变天,一号工程必须抢修完毕,任务重着哪!快走吧!"他拉着楚天匆匆地向工地奔去。
      虎子看着工棚里刚刚生起的炉火,急忙在后面喊:"哎,首长!首长!唉!"

      下午,北风欲刮欲烈了。奋战在工地上的人们马不停蹄地抢修、加固着工程,在几步远外就看不清对方的风沙中呼喊着,奔走着。天空密布着阴云,一场大风雪又要来临了。
      在来来往往的车辆中,一辆装满木材的卡车驶进了工地,慢慢停在脚手架前。套着白大褂的梁小妹提着大药箱从驾驶楼里跳下来,向司机挥手:"谢谢您了,同志!"
      年轻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指指划划:"医生同志,东边就是卫生所了!"
      "谢谢!"
      车子继续向前开去。一阵狂风吹来,小妹忙转过身,紧紧护住手中的医药箱。一会儿,风渐渐小了,她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卫生所的工棚。
      满头灰土的小妹推开罩着厚厚棉布的门。生着炉火的棚里,一个四十多岁,瘦瘦小小的妇女正在给一位头上缠着纱布的战士打针。边上还坐着几个战士。
      小妹走过去:"您就是姚玉琴同志吧?"
      妇女抬起头来,战士们也都好奇地盯着她。妇女点点头,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我就是。你是......"
      小妹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是从军区医院下来巡回医疗的,我叫梁小妹。"
      姚玉琴立刻狂喜地站起来,使劲握住小妹的手:"欢迎欢迎!梁医生,你来得太及时了!"
      几个战士也拥过来,纷纷问长问短。一个战士说:"我们盼你们来,盼了几个月了!"
      小妹被这些热情的人簇拥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左右看看,吃惊地说:"你们这里没有大夫吗?"
      姚玉琴坐下来,叹口气:"唉,来过两个,嫌太苦太冷,都走了。眼下,千把名战士基本上就由我一个人来管。不瞒你说,我没啥子医疗知识,小毛小病还好对付,可遇上重伤重病,就得赶快往医院送。唉,不便宜啊!"
      小妹沉思着问:"你们的领导也没有自己的大夫吗?"
      一个战士抢着回答:"我们的所有领导,上至师长师政委,下至各排排长,都和我们一起劳动,一起吃饭,他们的生活条件比我们还差哪!他们是真正地不讲特殊啊!"
      小妹被深深触动了,她尊敬地望着这些默默辛劳的战士,又望一眼那高高的,沸腾着风声与人声嘶喊的脚手架,坐下来,打开医药箱,热情地说:"来,同志们,我给你们看病!一会儿,我和你们一起到工地去!"
      战士们都欢腾起来,纷纷围在这位军区医院女医生的身边。

      傍晚,狂风大作,天空布满了沉沉欲坠的乌云。战士们忙着盖雨布,抢运石灰、水泥。楚天、萧川和虎子也在运输的人群中。车子不够,他们就和战士一样,两人一组抬着石灰向仓库走去。一阵大风吹来,石灰弥漫。
      虎子咳嗽几声:"政委!歇歇吧!"
      萧川按住腿,又直起腰:"等抬完这筐再说吧!"
      "你已经干了一天了!"
      "谁还不是和我一样?"
      两人把筐抬进仓库。萧川喘口气,又忙叫住一位同志:"老王,木材是否已基本入库?"
      老王擦着脸上的黑汗,气喘吁吁地回答:"是的!"
      萧川对虎子说:"走!接着干!"
      这时,天空电闪雷鸣,雨雪夹着冰雹倾打下来,顿时,仓库外一片雨幕。
      萧川吼道:"跟我冲!"
      虎子焦急地叫着:"政委!"
      萧川愤怒地看他一眼:"别磨磨蹭蹭的,走!"他带头冲入雨幕。众人也随之跑出仓库,狂奔向脚手架。

      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医务所冷清清的,战士们都冲上了第一线。小妹再也坐不住,她穿着雨衣,提着药箱从医务所里跑出来,跌跌撞撞地奔向工地。
      站在倾盆而下的冰雹与雪雨中,她惊呆地凝望着灯光闪耀、人来人往、车流不息的沸腾的工地。这奇妙而壮观的场景使得刚刚走出校门的女大学生心潮起伏,激动万分。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哗哗的雨声以及工地上交相回响着的奔跑声、工具的敲打声、人们的吼喊声中,她好像听到了天地间回旋着的深沉雄壮的交响曲,好象在一瞬间捕捉到了人生最华美的乐章,禁不住喃喃自语:"这,这才是真正的战斗生活!"
      这时,一群运送物资的战士奔过她的身旁,冲向脚手架。她一愣,跟了上去。在划破天空的闪电的映照下,萧川带人迅速攀登到脚手架上,和战士们一起进行着最后的加固。小妹站在下面,不停地抹着眼睛上不断涌流的雨水,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萧叔叔!"
      一根钢筋从错综复杂的脚手架上掉下来,直砸向她的头顶。旁边一个正在搬运石料的人立刻冲过来,一把拉过小妹。钢筋擦着小妹的额角落在地上,小妹惊魂未定。那个人狂吼着:"多危险哪!你是谁?到这儿来干吗?"
      小妹在风雨中喊着:"同志,我是医生,来巡回医疗的!"
      "什么?!"那个人的喊声立刻被风雨撕碎了。这时,一道闪电在头顶劈过,照亮了这人满脸皱纹的脸,原来是楚天。
      楚天挥着手:"不要在这里添乱了,同志!"他朝上面喊着:"虎子!"
      虎子从脚手架上跳下来:"楚师长!"
      小妹一愣。
      "马上把这个小姑娘送到卫生所去!"楚天命令完,立刻又转身忙开了。
      小妹急忙喊着:"哎!哎!"
      虎子大声说:"同志,快走吧?"
      小妹噘着嘴:"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
      "这是男人干的事!"
      "什么?"小妹立刻生气了,"封建思想!"
      "我封建?!好,好,不跟你争了,快走快走,我还有事情呢!"虎子又好气又好笑,不耐烦地催促着。
      "谁要你送了?我认得路!"小妹转身赌气地跑开。虎子愣了一下,对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忙又向脚手架跑去。

      卫生所中,姚玉琴正在给一个头部受伤的战士细心地包扎着。小妹奋力推开门,一股狂风立刻夹卷着冰雹、雨雪扑进来。她用身体使劲把门撞上,气冲冲地说:"太气人了!这个楚师长,坏老头!"
      姚玉琴抬头笑着问:"你说谁呀?"
      "还不是那个老封建楚师长!"小妹余怒未息。姚玉琴和战士们莫名其妙地对看看,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们笑什么?"小妹惊奇地问。
      姚玉琴笑着向战士们摇摇手,招呼小妹:"小妹,你说得对头。来,不让你上工地,就留在卫生所吧。一会儿肯定会有许多伤员来的。"
      小妹气消了,急忙过来帮助姚玉琴包扎。

      深夜,雨终于渐渐地停了,风也慢慢地减小了势头。卫生所外,工地上的喧嚣化为了一片相对的宁静。姚玉琴和小妹送走几名战士,坐下来。
      姚玉琴戴上老花眼镜,拿起一件衣服补着,眼睛从镜架上方不时扫向小妹:"小妹,累了吧?"
      小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累!姚大姐,可战士们真辛苦啊!"
      "是啊!"姚玉琴放下衣服,若有所思地看着炉火,"战士们正在修建的,是为国家大规模经济建设提供重要原材料的工业城市。这是多么伟大的事啊!可我们这里,至今连一名医生也没有......."
      小妹沉思着。
      "可能不会再有太多伤员来了,你去睡会儿吧,啊?"姚玉琴咬断线头,说。
      "你呢?你在给谁补衣裳?"
      "这是我爱人的。"姚玉琴笑笑说。
      "你爱人?他也在工地上?"
      姚玉琴点点头,又拿起一件磨破的军装,仔细地缝补着。过了一会,她停下来说:“要说我的命,真是奇妙。我是克夫命。第一个丈夫是大公报的记者,日本大轰炸中死在重庆了。他是□□的,所以有人安排我跟着一支队伍去了yan an。队伍里有个英国记者,不知为啥子他偏偏看上了我。我瘦瘦小小,没得文化,长得也不美。他却说,他漂泊了这么些年,疲惫透顶了,终于找到了心中真正的中国女人。我们就在yan an结了婚。他为外国报纸写了很多关于延安的报道,chairman mao也接见过他。后来,他想离开延安,去其他解放区看一看,我们一到山东,就遇到敌人大扫荡,他也牺牲了。”
      小妹眼睛晶亮地看着她,完全被这个离奇的故事迷住了。
      “后来呢?你怎么又到了这里?”
      “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结婚了。可命运就是这么古怪。去年,有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解放军军官。我说,我是克夫命。他却说,我是克妻命。我的未婚妻,在我即将攻打下那座城市时,牺牲在敌人监狱里了。咱们两个阴阳调和调和,或许就能把日子过下去。真奇怪,他有文化,也有地位,找个女大学生不成难事,却一心一意要和我组成家庭。后来组织上调他来这里开辟大工地,我也就跟来了。”
      小妹望着煤油灯,沉思良久,忽然问:"对了,姚大姐,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萧川的?"
      姚玉琴停下手中的活:"你是说萧政委?"
      小妹兴奋地点头:"对,对!他......."话音未落,门忽然又被踢开了,随着风势,虎子背着一个人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战士和楚师长。
      小妹吃惊地站起:"你......"
      姚玉琴叫道:"老楚,怎么啦?"
      楚师长向她们挥着手:"快!萧川......."小妹一惊。
      虎子大声说:"快救救萧政委吧!"姚玉琴忙帮助他们把萧川放在床上,小妹呆呆地看着煤油灯下萧川沾满泥沙的脸。
      姚玉琴向她招手:"小妹,快来!"小妹猛然醒悟,忙奔过去解开萧川的衣衫,为他听诊。众人焦急地围在旁边。
      虎子带着哭声说:"他是腿上的旧伤复发,再加上雨浇劳累,才......"小妹急忙卷起萧川的裤腿,解下已经湿透的白布。油灯下,那处伤口已经化脓溃烂。大家都吃了一惊。
      小妹颤抖地拿起纱布重新包扎着:"不,必须马上送医院!伤口已经感染了!热度很高,再不及时治疗就有败血症的危险了!"
      楚师长向门外大吼:"老王!准备吉普车!"众人把萧川放在门板上,抬上老王迅速开来的车子。小妹也跟在后面钻了进去。车子在风雨中一溜烟开走了。
      二
      在军区医院洁白的病房里,萧川躺在床上,床边挂着输液瓶。小妹伏在他的脚头,睡熟了。一会儿,萧川微微动一下,慢慢睁开双眼。小妹条件反射般一下坐起,奔过去伏在他的头边,兴奋地大声叫:"萧叔叔,萧叔叔!"
      萧川尽力睁大双眼:"这是哪儿?"
      小妹急忙说:"是医院。你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她熟练地换着输液瓶。
      萧川恍然认出:"你是小妹!你怎么在这里?"
      "嘘,别说话。我就在这个医院工作啊!"
      这时,病房的门悄悄开了,一位老医生领着两三位医生和楚天、虎子走了进来。小妹急忙喊道:"院长!"
      院长问:"萧政委醒了?"小妹点点头。
      院长如释重负地走过去:"政委,你可真是条铁打的汉子啊!"
      楚天和虎子也急忙过去关照萧川。楚天握住院长的手说:"也多亏了医院的全力抢救。"
      院长对萧川点点头:"小梁守护了你两天两夜!"
      萧川感激地看着小妹。
      小妹脸有点红,恳求地望着院长:"院长!"
      院长和蔼地笑了:"好好,不说了。"
      楚天俯身对萧川说:"老伙计,以后可得改改这拼命三郎的脾气了,你已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
      院长也说:"何况,你还有旧伤......这样拼命干,谁也受不了啊。"
      小妹敬重地望着萧川。
      楚天看她一眼,调皮地笑笑:"对了,小家伙,听说你对我还有点意见哩?"
      小妹脸一红,着急地辩解:"谁说的?"
      虎子、楚天、院长都哈哈大笑起来。
      小妹更着急了:"楚师长,我......我不是故意的!"
      虎子急忙安慰她:"别怕别怕,师长是吓唬你呢!"
      小妹问:"师长,是谁告诉你的?"
      楚天得意道:"我有耳报神!"
      萧川忽然笑起来:"老楚,你这家伙,吓唬人家小姑娘!小妹,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楚师长的爱人就是姚大姐!"
      小妹愣住了:"这是真的?"
      楚天笑着拍拍她的肩:"怎么,你还不信?"
      小妹恍然大悟,急得脸都红了:"哎呀,你们可真坏!"众人都被她逗笑了,小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几天后的清晨。萧川坐在床上,腿上摊开一张工程图纸,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小妹端着药进来,不客气地说:"萧叔叔,快吃药吧,别看了!"
      萧川顺从地放下图纸:"好,好。"
      小妹为他检查了伤口,又向他要来夹在腋下的温度计,对着光看着。
      萧川一边吃药一边问:"怎么样,没事了吧?"
      小妹放下温度计:"伤口还没愈合呢,你必须休息。"
      萧川恳求地说:"小妹,你和院长通融通融,放我出院吧!"
      小妹不容分说:"我可不敢!院长和楚师长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萧川无可奈何地一笑:"你这个小家伙啊!"
      小妹好奇地问:"萧叔叔,你到底有多老了?"
      萧川哈哈一笑:"你看呢?"
      小妹坐在椅子上,认真地说:"在王阿姨家门口见到你时,你刚刮了胡子,显得满年轻的;可是,在卫生所里,你满脸是土,脸色苍白,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
      萧川哈哈大笑:"我本来就是老头儿了嘛。"
      "谁说的?你现在就显得挺年轻,只不过你的眉宇间有一种深沉之情,"小妹仔细地观察着,"使你显得很沉稳,很......忧郁。"
      萧川放下杯子:"忧郁?"
      小妹搜索枯肠也找不出解释的话来,便回答说:"反正,你显得很成熟,很稳重。"
      "是吗?我是你的叔叔嘛。"
      "我还记得七岁时,你背着妈妈闯进我家来......"
      "我也记得,当时你是个多可爱的小女孩!"
      "我还记得,你和刘红阿姨、宋阿姨、王妈妈、方叔叔,还有赵余心阿姨,都一直为抗战奔忙......"小妹轻声说。
      萧川沉默,半晌才说:"逝者已矣!我是个幸存的人。"
      小妹同情地望着他。似乎为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她又说:"我还记得,妈妈曾经对爸爸讲过,宋阿姨是很爱你的。"
      萧川抬起头看她。小妹又加上一句:"宋阿姨很爱你,你知道吗?"
      萧川低下头,把杯子放进药盘:"小妹,这是大人的事,你不懂。"
      小妹不服气地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明白你们之间的事。那天,当宋阿姨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时,她又悲,又喜。她与吴叔叔的结合,完全是为了晶晶!妈妈说,宋阿姨从小失去母爱,她懂得晶晶的感情。可她的心里,还是深深地爱着你。"
      萧川紧皱眉头,望着窗外。像是要摆脱什么压在心头的重负,他掀开被子,走下床来:"既然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
      小妹噘着嘴:"哼,我看得出来,你爱宋阿姨不如她爱你那么深。"
      萧川回过身,默默地注视小妹深思的眼睛,半晌缓缓摇头:"小妹,你不懂。我们只是不适合。"
      小妹愣愣听着,忽然问:"你和赵阿姨呢?难道就适合么?"
      萧川如被雷击般哆嗦一下,小妹走过去,把手放在萧川手上,轻轻说:"萧叔叔,别难过了。"
      萧川笑一下:"都已是过去的事了。"
      小妹默默望着他沉思的脸。

      初春的一天,宋灵漪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王永勤,两人一起走进王家。
      王永勤放下提包:"老方到广东出席一个会议去了。宋灵漪,坐啊。"
      宋灵漪坐在沙发上:"胜胜呢?"
      "阿姨带他出去玩了。"王永勤端着水过来,"有一件事.......我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告诉你。"
      宋灵漪敏感地抬起头。
      "小妹从内蒙给我来了一封信,她在那里意外地见到了萧川。"
      "他?"宋灵漪一惊。
      "是啊。小妹说,萧川是一个大型工程的副总指挥,和楚师长并肩战斗。他们那里的条件太艰苦了,萧川又拼命地干,结果旧伤复发,住进了军区医院,由小妹照顾。"
      宋灵漪眼中含泪:"他病了?......小妹的信呢?"
      王永勤不知为何竟支吾起来:"嗯......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宋灵漪猛然站起,冲动地说:"我,我要去看看他!"
      王永勤拉住她的手:"宋灵漪!你要现实点!"
      宋灵漪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捂住脸:"他太苦了,又全然不照惜自己......他需要人照顾啊。"
      王永勤安慰着:"现在一切有小妹管,她让我们放心。"
      "小妹......这个小姑娘真的长成大人了!"
      "是啊,时光如流啊......"王永勤望着多年的战友,感叹着。宋灵漪不禁摸摸头发。
      王永勤柔声说:"你都有白发了,灵漪。让我给你拔掉。"
      宋灵漪无所谓地摇摇头:"拔它干什么?这是自然规律嘛。"
      王永勤无声地叹口气。
      宋灵漪站起来:"大姐,我该回去了。老吴今天有手术,我必须赶回家做饭。"
      王永勤急忙说:"你快去吧。"
      宋灵漪走到门口,又慢慢站住,回过身来,轻声说:"大姐......你回信时,告诉小妹,让她一定要多多照顾萧川。"
      "你放心吧!"
      宋灵漪叹口气,走出门。

      和煦的春风终于也吹到了伊噶尔盟,尽管这里还是寒凉如水,但已不像那漫长的冬天般刺骨难耐了。广阔的大草原上,开始生出了点点绿芽。
      中午,萧川站在医院花园里,活动着身体。小妹笑着走过来,叫道:"萧叔叔!"
      萧川急切地问:"小妹,院长怎么说?"
      小妹坐下来,调皮地看他一眼:"院长说,你必须得等到月底才能出院。"
      萧川顿时失望:"啊?可我已经全好了啊!"
      小妹笑着做个鬼脸。
      "你这小家伙,一定没替我说好话,是不是?"
      "嘻嘻!我是如实反映嘛。况且,王阿姨还来信,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你,我怎敢不答应呀?"
      "王大姐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小妹嘻嘻一笑,不作回答。
      "又是你告的密!"萧川佯装气愤,"哎呀,你太不老实了!"
      小妹严肃地说:"萧叔叔,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是大家的嘱托!"
      萧川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坐下来。
      小妹也坐在他身边,自由自在地晃着双脚。她抬头看着正午逐渐温暖的太阳,好奇地问:"萧叔叔,听说你十四岁就参加了革命,是吗?"
      萧川笑一下:"你这小鬼,知道得蛮清楚啊。"
      "咦,我就不能打听吗?你可真了不起!"
      "我?我只是普通一兵罢了。"萧川淡淡说。
      "谁说的?我从小就很尊敬你,喜欢你;后来又听爸爸妈妈说起你,说你为人正直、能干,在春江大学时就以拼命三郎著称呢。后来,你在武汉也表现得非常机警、出色,还受到过周总理的表扬,是吗?"
      "周总理......."萧川回想着那些久远的战斗岁月,轻轻说:"他只是对我鼓励罢了。"
      "怪不得刘红阿姨会爱你!"小妹感慨道。
      "小妹!"
      "你别骗我呀,还有宋阿姨......"
      "你别再提了。"萧川尴尬地转过身。
      小妹依旧说下去:"爸爸常说,宋阿姨是春江最美、最自尊的女性。妈妈也说,宋阿姨眼界可高呢,对谁也看不上。可她偏偏爱上了你......"
      "小妹。"萧川打断她的话,"你有工夫多看看革命故事、回忆录不好吗?小小年纪,为什么这样世故?"
      "我可不落后,我还是团委书记呢。可青年人也需要恋爱呀。"
      萧川笑了:"好。你说得对。你知道马克思和燕妮的故事吗?"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觉得你们那一代人的高尚的爱情观也值得敬佩。"小妹认真地说。
      "是吗?"
      "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宋阿姨那么爱你了。你有一种近乎完美的品格,你正直、善良、刚毅、能干,又有才华......"
      萧川哈哈大笑着摆摆手:"我?小妹,你还不了解我的缺点吧?"
      小妹严肃地走近他:"不!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应该得到别人的爱。"
      小妹默默地、热切地望着萧川的脸。
      远处的沙枣林里,不知是哪个住院者用马头琴拉起了东蒙民歌,沉静跌宕,柔婉中透着刚强、既忧郁又开阔豁朗的乐声随风隐隐地传过来,像寻找着家园的雄鹰,在他们头顶广阔的天空中久久地盘旋着,盘旋着。
      萧川忽然一惊:"啊,我......我该回去了。"
      小妹执着地问:"难道我错了吗?"
      "不!小妹!你还太小,你比我差了整整一辈,你应该到同龄人中去寻找......"
      小妹打断他的话:"你只比我大十六岁。再说,年龄的差别并不重要......"
      "这太荒唐了!小妹,我先走了。"萧川忙乱地避开她,匆匆向外走。
      小妹跳到他的面前,圆圆的脸上,一双热情如火的眸子闪着深沉的光:"萧......萧川!"她勇敢地向前一步,灼灼地望着萧川的眼睛。
      萧川心乱如麻,转过脸:"不,小妹,你是一时心血来潮,你太幼稚了!我和宋灵漪都不可能,难道还会......你走吧!"他狠狠心,扭着脸挥挥手。小妹定定地站在那里,忽然一转身跑出了花园。
      萧川扭过头,急忙呼唤:"小妹,小妹!唉,我干了什么!真是越忙越乱!"他狠狠地一捶腿。这时,虎子气喘吁吁地从住院大楼跑了过来,惊喜地招呼:"政委!可找到你了!"
      萧川定定神,回过头来:"虎子!大家都好吗?"
      "好!工程顺利进行,楚师长让我代表同志们来看看你。"
      萧川下定决心:"好,虎子,咱们一起走吧!"
      "去哪里?"
      "回工地!"
      "医院同意了吗?"
      "我已经全好了。快走啊!"
      "我......我不敢答应......"虎子嗫嚅着。
      "我自己走!"萧川转身大步向出口走去。
      虎子急忙追上:"哎,哎!政委,你慢点呀!至少,也得和小梁大夫说一声啊。"
      "不用和她说了。走吧!"萧川大步走出花园。

      萧川回到工地后,立刻投入了工作中。这天的中午,他正坐在地上,和一位技术员商讨着技术问题。
      萧川指着图纸,上面是他这些天来苦苦思索、查阅大量资料意图解决的问题:"你看,这儿是否可以去掉一个支架?这样就可以节省大量开支,又能加快工程进度。我算过了,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能够保持平衡的......."
      楚天匆匆走过来:"老萧啊!"
      萧川站起来:"老首长!"
      楚天手里还拿着半个吃剩的馒头:"哈,你这家伙,又不注意休息!走,换药去!"
      萧川犹豫着:"这......卫生所里人多吗?"
      "中午没人!快去吧!走走!"楚天硬拉着萧川向卫生所走去。萧川只得回头向技术员打个招呼,跟着楚师长走到卫生所前。楚师长推开门,笑着推他进去:"你看看,谁来了?"
      因为已是春天,卫生所厚厚的棉帘子被拉开了一角,正午的阳光宁静地射在简陋的桌子上。小妹站在桌边,正默默地看着他。
      萧川吃惊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小妹平静回答:"我已向医院申请了,到这里来工作。"
      "你......"
      "你们这里不是缺少大夫吗?我应该来,为广大战士服务。"
      楚师长偷偷对老伴笑着。姚玉琴微笑着过来拉萧川:"老萧,坐下呀!小妹,你来给他换药。"
      萧川急忙站起:"哎......"楚师长和姚大姐已经笑着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妹拿着药过来,萧川赶快坐下。小妹把萧川的裤腿卷起,小心地拆着伤口上的线:"你为什么要走?"
      "我,我已经好了。"
      小妹把纱布扔在药盘中,拿过药,默默地涂抹着,不说一句话。
      萧川有点慌张地问:"小妹......小妹,你怎么了?"
      小妹抿着嘴扭过头。
      "小妹!"
      "好了,你起来吧。"小妹站起身。
      窗外,一只喜鹊停上已化雪的矮树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把头大胆地伸进窗户,好奇地看着屋内沉默的人。
      萧川严肃地说:"小妹,我比你大,又有伤,我们的工作就是四处迁徙,居无定所......你跟着我,不会幸福的!"
      小妹不服气地反问:"那,姚大姐为什么不怕?"
      "他们是老夫妻了。而你,我只是把你当晚辈来看待。我不能对不起你的父母啊。"萧川诚恳地望着这个姑娘。
      小妹爽朗地说:"他们只会为之而高兴!楚师长和姚大姐就很支持我!"
      "孩子话!这个老首长,真糊涂......"萧川不满地嘟哝着。
      "你才糊涂呢!"小妹气呼呼地看他一眼。

      盛夏的北京城,一片和平建设的景象。宋灵漪坐在屋中,一边看着采访建设工程的资料,一边写着文章。这时,晶晶领着王永勤跑进来:"妈妈,王阿姨来了!"
      宋灵漪放下笔:"大姐!"
      王永勤左右看看:"灵漪......老吴在吗?"
      "他到上海出差去了。"
      两人坐下,宋灵漪嘱咐晶晶几句,晶晶拿着皮球又到外面玩去了。
      王永勤沉吟片刻,看着宋灵漪的眼睛:"我又收到了小妹的信。"
      "萧川的病好了吗?"宋灵漪急切地问。
      "嗯。灵漪,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小妹,她爱上了萧川。"
      宋灵漪半晌才开口:"我没有想到......."
      "起先,我也很吃惊。不过,细想想也不奇怪,小妹和萧川在医院里建立了感情嘛。"
      宋灵漪慢慢问:"萧川的想法呢?"
      "他一直在回避。小妹为此很苦恼。这姑娘可真长大了,她已经给李兰和老梁去了信,告诉他们,自己决定嫁给萧川,照顾他,并和他......一起生活。"
      "萧川是个很有个性魅力的真正的好人。他的阳刚之气,他的沉稳忠毅,他的才干与深沉的责任感都让人爱慕。小妹能爱上他,正说明小妹很有主见和看法。小妹没有错。"宋灵漪压抑着自己内心激动的感情,慢慢地说。
      "是啊。萧川也够苦的了,如果小妹愿意,秋兰他们又不反对的话,这确是万全之计。只是,萧川这头倔牛,死活不同意,真让人没办法。"王永勤摇着头,埋怨地说。
      宋灵漪平静地说:"他一直习惯于为他人着想......却失掉了许多本应得到的东西。"她深深地低下头。王永勤看着她,叹一口气。

      初秋的伊噶尔盟,有了很深的寒意。经过近一年的赶修,大型工程终于进入了尾声,在去年还是一毛不生的原野上,盖起了幢幢已见雏形的工厂、大楼......但脚手架还未拆去,战士们仍昼夜不息,在紧张地进行施工。
      在中午工作的间歇,萧川和几个战士坐在木头上,一边谈笑一边大口吃饭。这时,楚天匆匆地跑过来:"老萧!宋灵漪从北京来了,现在卫生所,等着见你。"
      站在萧萧的秋风中,萧川愣住了:"她?......"
      楚天拉起他:"还犹豫什么?快走吧!"萧川急忙随着他奔向卫生所。
      收拾得非常简洁的卫生所中,宋灵漪坐在挂着绿纱的窗户前,望着无际的湛蓝天空,天空中飘游的洁白浮云,听着工地上传来的劳动声,胸脯剧烈地起伏。
      楚天推开门:"他来了!"
      宋灵漪急切地站起身。萧川有些尴尬地走进来,望着宋灵漪。半晌,他才轻轻说:"灵漪,你来了。"
      自从五零年结婚前夕,萧川突随部队紧急入朝后,整整四年的时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相逢。四年间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如今,在这广袤的,飘荡着雄浑牧歌的内蒙大草原上,他们终于以昔日战友的身份相见了......宋灵漪望着萧川黑瘦的脸,嘴唇颤抖着,眼中涌出泪:"我......来了。"
      楚天抹一下眼睛,悄悄地走出去,拉上门。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终于,宋灵漪擦一下脸,强笑着说:"我们.......我们到外面走走好吗?"她指指里屋,小声说:"小妹在里面。"
      萧川点点头。
      两人踱出屋,漫步着。秋日的劲风吹过茂密的野草,吹动着他们的头发。远处的人工湖,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晶光。
      萧川问:"你......你怎么有机会来了?"
      "报社有一个到东北采访的机会,我就来了。"
      "那太好了。"萧川急忙回过身,遥指着宽阔沸腾的工地,"希望你能把战士们那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写出来!你看,这里几个月前还是一毛不生的荒野,可现在呢,已建起了座座高楼!"似乎被他那宏大的气魄所感染了,宋灵漪也神往地望着那雄伟的、奇迹般矗立在这恶劣气候中、荒凉土地上的楼房、工厂。半晌,她说:"我要写创造了这一奇迹的战士们,写楚师长,我也要写你。"
      "我?"
      "你本人不就是一个最好的榜样吗?为了祖国,为了他人,为了建设,你把一切都舍弃了......."
      "不,我算什么?"萧川不以为然地摇头,望着远方。
      两人又默默地向工地走去。萧川问:"你生活得一定很幸福吧?"
      宋灵漪笑笑:"我的生活、工作条件都很好。老吴是个大夫,处处对我体贴入微。晶晶也很可爱。"
      萧川欣慰地笑了:"那太好了!"
      "可是,"宋灵漪转过头望着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放心不下远在千里之外的你。王大姐、老方、李秋兰、老梁 ......所有过去的战友也都在关心着你。"
      "请你转告他们,我很好。"
      "是吗?我不相信。"
      萧川看看宋灵漪,在木头上坐下。
      "当初,你如果不是那么狠心,明明生还却瞒着我的话,我们早就结合了。可你......"
      "这样不是更好吗?"
      "在你们看来,也许如此......阴差阳错,就不要再提了!可你得允许我得到一个弥补的机会。"
      "什么?"
      "我要为你和小妹作媒。"宋灵漪平静地望着他。
      "你疯了!"
      "我很正常。"宋灵漪从口袋里掏出两封信,"这是王大姐给你的信。这是秋兰、老梁给你的信。"
      萧川一惊:"老梁和秋兰?"
      "小妹已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他们很支持她。"
      萧川把信团在手中:"不,这不可能!"
      宋灵漪恳求地望着他:"你不要再牺牲自己的幸福,也同时使别人痛苦了!我不忍看到小妹伤心,也不愿看到你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家庭的温暖。"
      "可你们考虑过小妹没有?她比我小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年轻有为之时,秋兰和老梁膝下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她怎能跟着我到处飘泊受苦!"
      宋灵漪没有回答,只是说:"好好看看他们的信吧!我走了。"她深深地看了萧川一眼,慢慢地向卫生所走去。
      萧川忙回过身:"宋灵漪!"
      宋灵漪站住,背对着他,肩膀在微微颤抖。
      萧川从怀中拿出一个用老树根精心雕成的工艺品:"这个......给你做纪念吧。"
      宋灵漪接过来:"荷花?"
      "是的,荷花......"萧川欲言又止,转身大步奔向工地。宋灵漪捧着这朵木荷,泪水如泉般奔涌出来。
      三
      几个月后的春节,临近除夕,北京城里飘动着浓浓的欢天喜地的节日气氛。王永勤忙着收拾屋子,听到孩子在屋里哭。
      "老方,胜胜哭了,你快去看看!"王永勤焦急地向厨房叫。
      "我也忙着呢。老梁和秋兰就要来了,我得准备好啊!"老方在厨房里炒着菜,不抬头地回答。
      "唉!"王永勤急急地跑进卧室。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方超急忙喊着:"来了来了!"跑出去打开门。梁子真和李秋兰笑着站在门口。
      方超急忙和他们握手:"哎呀,欢迎欢迎!永勤,他们来了!"
      三个人走进客厅。王永勤扎撒着两手跑出来:"你们可来了,快坐快坐!"
      寒暄几句,李秋兰笑着打量他们的屋子:"自从第一个'五年计划'顺利实施后,首都的节日气氛可是越来越浓了!"
      王永勤一边端过茶水和糖果,一边笑道:"要说呢,也真巧了。秋兰进京参加中学教育工作者会议,老梁呢,也来参加学术会议。明天,萧川和楚师长也进京参加周总理在怀仁堂举行的新春全国劳模表彰大会,一会儿就到。小妹呢,自然也跟着来喽,你们一家子可以在北京团聚了!"
      老梁问:"小妹和萧川,到底怎样了?"
      王永勤看看二人,声音宏亮:"我们已和灵漪、楚师长商量好了,趁着这个举国上下同庆佳节的日子,给他们把喜事办了!"
      李秋兰问:"萧川同意吗?"
      王永勤一挥手:"唉,他能反对吗?"
      "这......最好听到他的允诺才好。否则,强扭的瓜不甜啊。"李秋兰微微皱起眉。
      "我明白!你们还怕他将来会对小妹不好啊?"
      老梁说:"这倒不是。对萧川的为人,我们十分信任。只是......"
      这时,又有门铃声响起。方超忙起身开门。一会儿,宋灵漪、吴林两口子带着晶晶走了进来。众人握手寒暄着,互致问候。
      宋灵漪问王永勤:"他们还没到?"
      "早着呢,你们快坐下歇歇。"
      吴林有些紧张地看看妻子。宋灵漪一边和老梁、李秋兰说话,一边为晶晶削着苹果。这时,门铃声又一次响起。
      王永勤笑着跑出去:"来了来了!"
      众人都站了起来。王永勤领着身穿军装的楚天、萧川和穿着新棉袄的小妹喜盈盈地走了进来。王永勤笑道:"小妹!你看看谁来了!"
      小妹惊喜地叫:"爸爸!妈妈!"她一下子扑到正迎过来的二人怀里,李秋兰和老梁欣慰地笑着,溺爱地抚摸她的脸。
      李秋兰抚着小妹的肩,左右看着女儿:"瘦了,也黑了!"
      小妹立刻说:"可也结实了,对不对?"大家都笑起来。李秋兰急忙拉她坐下。楚天和萧川也过来向众人问好,然后大家都坐下来了。
      宋灵漪问:"楚师长、萧川,你们的工程竣工了吗?"
      楚师长点点头:"竣工了,年前已交付乙方!"
      "那太好了!"
      小妹却转向她:"宋阿姨,你写的报道我们都看了,好感人啊!"
      "那,也反映不出你们十分之一的精神来啊!"宋灵漪摇头说。
      李秋兰也发问:"楚师长、萧川,下一步你们准备到哪里去?"
      楚天爽朗地说:"到大青山,再开辟一个新的天地!"
      李秋兰看看女儿,眉宇间流露出隐隐的不忍。
      王永勤感叹道:"你们真是甘为人梯啊......哪里最苦,你们就去哪里。等到好不容易修好了新楼房,盖起了现代化的工厂,又要悄悄地转移到另一个艰苦的地区了......."
      方超意味深长地问小妹:"小妹呀,你觉得这么生活苦吗?"
      小妹显得很平静:"苦是苦,可我比起战士们来,还是轻松多了!"
      李秋兰含泪抚着她的头:"小妹,你变了......."
      在喧闹的说话声中,王永勤站了起来:"今天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机会不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今天是除夕,举国上下共同欢庆,我们也应该办件喜事了。"
      大家沉默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萧川和小妹。
      王永勤转向萧川:"萧川,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
      "你不要再拖了。"王永勤怜惜地说:"萧川,你也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了,又有伤病,早一点结婚,也早一点多些照顾啊。"
      萧川看看众人:"当着大家的面,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对小妹,我很喜欢,但我不能拖累了她。"
      他默默坐下来。大家都沉寂地低着头。屋里出现了冷场。
      吴林看着默不作声的众人,忽然开口:"萧川!我想说两句。"
      人们惊奇地看着他。
      吴林掏出手帕,擦擦额上渗出的汗:"萧川,当初,如果我知道你还活着的话,我是不会接近灵漪的。我清楚地知道,灵漪爱你,非常地爱。作为她的丈夫,我自然了解这一点,而她也并不隐瞒。如果当初你能从灵漪的角度去考虑,去找她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事了。你们会很幸福,我也很欣慰。你觉得自己是为了我,为了晶晶和灵漪才逃避的,这是做了好事,可灵漪却失去了她最爱的人。如今小妹也是这样,你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他激动地坐下。众人都被他真诚的话所打动,深深地点着头。宋灵漪感激地抓住他的手。
      王永勤抹一下泪:"老吴说得太对了!萧川,请你再想想吧!"
      梁子真也开口:"萧川,小妹是我惟一的孩子。把她交给你,我也放心。我们请一次假很不容易,因此......"
      "是啊,"李兰接过他的话,"我们希望能在新年把事办了,大家聚在一起庆贺,也高高兴兴的。"
      众人都把恳切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川。萧川抬起头,看一眼众人:"我谢谢大家。"他又看一眼低着头的小妹:"如果小妹已决定了的话,我......也决定了。"
      大家高兴地松口气,兴奋地互望。小妹羞喜地抬起头,勇敢地凝视着萧川,脸际飞起两朵幸福的红云。

      婚礼就定在了除夕的晚上。
      直到除夕前夜,大家还一直忙于开会、工作。除夕这天上午,萧川、楚天还在军委汇报工作。梁子真和小妹到书店和药房购买医学书籍和药品,老吴则在医院值班。王永勤、方超也被各自的工作绊着脱不开身,忙于作婚礼准备的,只有刚刚开完中学教育工作者会议的李秋兰和宋灵漪。
      萧川和小妹早就表示一切从简。但依着李秋兰和王大姐的意思,宋灵漪还是买来了红纸。下午,她就和李秋兰坐在窗下,细心地剪着喜字和窗花。保姆李妈在厨房杀鸡择鱼。晶晶和胜胜在隔壁的屋里睡觉。
      宋灵漪和李秋兰一边剪着窗花,一边悄声聊着天。
      两人谈着战争岁月里的往事,又谈起目前各自的工作、家庭情况。李秋兰忽然停下手里的活,深情地注视宋灵漪的眼睛,轻声说:"灵漪,我和老梁要谢谢你。"
      宋灵漪笑笑:"不要谢我,秋兰。我真没做什么。"
      "不,你在这个姻缘中所起的作用,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李秋兰拉住她的手,"谢谢你。"
      宋灵漪微笑,拉紧秋兰的手:"秋兰,你放心吧,他们将来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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