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她重生了无数次》三千羽君

2、二周目①

　　醒来之时，梵妮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她浑身酸痛不能动弹，依稀感觉到自己是湿漉漉的，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了起来，由同样柔软的东西包裹着。

　　她睁不开眼睛，只能模糊地听见什么稀碎的声音，虚弱而又失望，宛若贯穿了自己一辈子的梦魇。

　　“……为、为什么……”那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母亲的声音，“不是个……男孩……”

　　梵妮一度以为自己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得到了新生，所以才能在从母亲温暖的子宫里顽强地出来时清楚地拥有自我意识。

　　可这哪里是新生。

　　母亲筋疲力尽地靠近她，沾有湿意的手掌抚摸上她皱巴巴的脸蛋，纤长的指节如夏日的微风一般划过她怎么也睁不开的眼皮。

　　她想要哭泣，因此这具脆弱的婴儿身躯蜷缩着、颤抖着，最终发出嘹亮的啼哭。

　　“呜哇啊啊啊啊——！！！”

　　母亲没有再说话，在一片黑暗与温暖之中，梵妮大哭着被身旁的侍女抱走，稳稳地躺入干净清爽的摇篮。

　　也许她的确得到了新生。
　　只不过是重来一次灰暗无望的人生。

　　婴儿时期相当煎熬，尤其是对于梵妮这样完全不会向往未来的重生者来讲。她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昏昏欲睡或者直接沉入梦乡的，丝毫也提不起兴致和力量来做任何一件事情。

　　比如睁眼，比如挥动手臂和腿脚，比如翻身。

　　母亲宫中的侍女们不止一次地窃窃私语着这个孩子明明是顺产而生的，但表现得又太过弱小，可能以后也会发育不完全，比不过别人家的小孩。

　　侍女们一边担忧着她们所侍奉的主人，一边尽心尽力地照料还是个婴儿的梵妮，殊不知她正日复一日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百思不得其解她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为什么她会死亡，为什么她会重生。
　　在不久的将来，她还会遇到什么。

　　当侍女们忧心忡忡地数着国王陛下已经多久没有驾临这座宫殿时，梵妮吮吸着胖乎乎的手指，在奶香中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自己的未来。

　　她会在十六岁时被父王送去亚尔亚拉斯联姻，嫁给一个年龄大得可以当她爷爷的陌生男子，最后死在十八岁的那年。

　　为什么呢？

　　“听说王后殿下也生下了一个女孩。”
　　“那又怎么样呢？那位的膝下可是养育着宝贵的小王太子啊！”
　　“殿下又去维罗妮卡妃宫中做客了吗？我们的殿下什么时候才能顺心一些呢？小公主又是这副模样。”

　　好困。

　　梵妮打了个哈欠，艰难地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不一会儿便感觉到了窒息。

　　“呀！小梵妮殿下！”忠心耿耿的侍女察觉到了她的动静，连忙将她柔弱的小身躯翻回正面，“这样可不行呀！”

　　数不清第多少天的黑暗里，梵妮听着侍女们的忧愁，厌倦地陷入睡眠。

　　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她还未出嫁之前，母亲流着眼泪埋怨她的出生、责骂她从小到大只会给人带来不幸。可这满腹怨言的妇人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国王陛下的寝宫前，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整三天，只为祈求他怜悯他才刚成年的女儿，不要将她嫁到异乡。

　　再次醒来之时，梵妮感受到熟悉女性的靠近，被其抱入怀中，聆听着那早已印入脑海深处的摇篮曲。

　　“我最勇敢的小宝贝捉住了闪耀的萤火虫，在仲夏夜里欢乐地奔向了远方～”母亲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在她的耳边温声歌唱着，“我最亲爱的小宝贝会飞往遥不可及的天空，抓住更加闪耀的美丽的星辰……”

　　是如此的悠扬动听，熟悉得令人落泪。

　　于是梵妮终于愿意倾尽全力，挣扎着睁开了双眼，视线朦胧地看见了两度生下自己的、筋疲力尽的母亲。

　　“妈……”她透过母亲脸上的那层遮目黑纱，若隐若现地望见其惊愕喜悦的面容，努力而又迷茫地小声念说着，“妈……妈妈……”

　　顷刻间，梵妮被最爱的母亲小心翼翼地紧紧抱住，在周围侍女们的欢呼声中听到那句失神的低喃。

　　“我可爱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自那以后，一切便都变得顺利了起来。
　　特指索菲娅王妃的女儿终于摆脱了愚者的命运猜测。

　　王宫里的其他人经常看到国王陛下的第六妃抱着她的孩子逛遍各个角落，她们会在绽放着娇艳花朵的园林里待一整天，因为细心体贴的王妃殿下喜爱在阳光下为小公主讲述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小故事，并认真地教育其说话、走路和世间万物。

　　索菲娅王妃在嫁入王宫前曾是教养良好的贵族小姐，她比普通女子懂得更多，更加明晰事理。

　　但也仅限于告诉自己的女儿要听话懂事、成为一位优秀的公主殿下。

　　历经了苦楚的上辈子，再来一次人生的梵妮知道自己不能惹母亲难过，也清楚自己别无选择，所以她毫无怨言地任由母亲的安排，重过了一遍上辈子的所有事情。

　　礼仪、歌唱、绘画、着装打扮……以及在某些时候跟随母亲拜访别的王妃的宫殿，讨好那些女人和她们的孩子。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因为无法忘怀的前世记忆，梵妮这一次还能够自主地选择做些小手脚，让所有的一切变得更加完美。

　　梵妮将小娜塔莎哄离自己母亲与对方母亲的身边，把精心准备的一小篮糖果递给满脸狐疑的小娜塔莎。

　　上辈子她们俩的关系算不上和谐，起点便为在公主学堂上娜塔莎记恨她时常得到教师的夸奖，还与王后所生的伊芙关系更近。

　　但娜塔莎很爱吃糖果，梵妮并不会忘记在自己出嫁的前一天，这总是与自己争锋相对的姐妹专程从丈夫的族宅里出来、进宫送给了她一个精致的宝盒，里面装满了由晶亮的纸张包裹着的糖果。

　　那时的娜塔莎高傲地说道：“真可怜，你居然要嫁给邻国的那个糟老头子，鬼知道他娶了多少妃子！不过我心地善良，就不计前嫌给你点安慰吧！我家里还有好多糖，这些只是其中一点，你可不要太感动了。”

　　乘坐迎亲马车队伍去往亚尔亚拉斯的旅途中，梵妮吃光了那些小巧可爱的玩意儿，让甜而不腻的滋味浸润了自己的心房。

　　而现在，年仅六岁的小娜塔莎接过装满糖果的小篮子，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你提前打探过吗？”

　　“因为我也喜欢糖果。”梵妮露出笑容，对上了娜塔莎明亮的大眼睛，“我想，也许你会喜欢这个礼物。”

　　娜塔莎撇开视线，皱着的小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两颗糖果，摊开手掌将它们摆在梵妮的面前。

　　“喏，给你一颗。”娜塔莎说道，白嫩的脸颊上染着浅淡的粉红，“谢谢你，梵妮。”

　　不，我才应该谢谢你。

　　梵妮打开糖果包装，与娜塔莎一起吃掉这充满稚嫩气息的美味，甜而不腻，令她心生暖洋。

　　既然重生了，那就尝试着抛开不愉快，做些不一样的事情吧！

　　梵妮这样想道。

　　不久之后，王宫主殿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为尊贵优秀的王太子的十岁生日。

　　几乎每一位王妃都带着孩子来到了现场，城里的贵族们也入了宫，将珍贵的礼品和祝福献予王太子、王后与国王。

　　梵妮坐在主座右侧第六席，与母亲相依相偎着，平淡无趣地看着这场充满欢声笑语的盛宴。

　　她仅仅是望了一眼被看不清面容的王后揽着的王太子殿下，便就垂下眸来，不再关注。

　　拥有一双金色眼睛的艾伦哥哥是与记忆中同般的容貌优异、笑容温煦，父王看向他的表情也是从未变过的宠爱和满意。

　　也许是由于曾死于宴会的食物或酒水，此时的梵妮对满桌的美味佳肴全无胃口，她心理性厌恶地推开面前的果汁，对旁边的母亲说了一声想要去如厕。

　　“你今晚好像没吃什么东西。”索菲娅摸了摸梵妮的小脑袋瓜，又望了一眼主座处正与大臣对饮的国王，然后转回视线叹了一口气，“去吧，梵妮，早点回来。”

　　索菲娅小声招呼一个侍女跟随梵妮，看着她们悄悄地离开座位远去。

　　其实梵妮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准备装模作样在宫殿外多待一会儿再回去的，为此她还特意在忒瑞雅丝王妃的宫殿外驻足了一会儿，借以想要观望昨日才被父王罚令跪在阶梯下三天三夜的玛蒂娜王姐为理由糊弄身后跟从的侍女。

　　夜色太深，月光微弱，梵妮看不清楚远处的女孩的模样，只依稀可见对方虽低垂头颅，却挺胸直背，如同坚韧的小草一般。

　　“殿下，您可千万要记住，永远也不能踏足图书馆，否则您也会落得玛蒂娜公主的下场。”侍女也停下脚步，透过遮目黑纱遥望着那位承受了国王滔天怒火的可怜公主。

　　梵妮点点头，收回了视线。

　　对于那位会在狩猎祭死去的姐姐，她的情感波动不是很大，因为其前世年仅九岁就离开了人世，她与对方的交际并不深刻。

　　唯一留存心间的，便是对玛蒂娜的怜惜。

　　上辈子的玛蒂娜多次偷偷溜进图书馆查阅书籍、私学剑术与魔法，这辈子也一如既往没有改变。

　　梵妮揉了揉太阳穴，抬脚离开了这里。

　　在厕所边，她撞见了两个人。

　　身后的侍女低头恭敬言语：“夜安，伊芙公主。”
　　隶属王后的侍女亦道：“夜安，梵妮公主。”

　　与此同时，戴着华丽的冠冕、身穿红色丝绸衣裙的小伊芙正慢慢从自家侍女的怀里下来，于金灿灿的头发中显露出一张怯生生的白净圆脸。

　　与同胞哥哥艾伦王太子不同，伊芙的眼睛是湛蓝色的，继承于王后。

　　但跟印象里相同，伊芙怕生又怯懦，也许现在依然还是热爱画画。

　　“你、你好。”小伊芙软软地问候道，鼻间向外扩散的浅浅雀斑十分可爱，“……”

　　她呆了呆，似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尴尬地不敢对上梵妮的目光。

　　“你好，伊芙。”梵妮失笑，为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的天真烂漫，“我叫梵妮。你也是憋不住了吗？”

　　闻言，伊芙涨红了脸，更加慌乱了。

　　“是的，梵、梵妮姐姐……不对，啊，确实……”

　　梵妮摇了摇头，笑意盈盈地牵住伊芙的小手，带着她一同走进了厕所。

　　伊芙没有说话和反抗，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梵妮与自己交握的手，脸红得犹如熟苹果。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梵妮都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伊芙乖巧纯真，总是会与她共同待在花园里，为她绘画一幅又一幅生动美丽的肖像。

　　纵使过去的伊芙不善言辞、性格孤僻，梵妮也能从那些画作里感受到她的善良、坦诚与真挚。

　　返回宴会的路上，梵妮又是经过了忒瑞雅丝的宫殿，再度望见了那抹跪在台阶下的人影。

　　月光似乎变亮了一些，使她能够隐约看清玛蒂娜的棕色短发和小麦色脸庞。

　　但那层遮目黑纱无处不在。

　　“梵妮姐姐。”伊芙扯了扯她的衣袖，十分犹豫，“玛蒂娜姐姐。”

　　“……”

　　最后，在侍女们的注目中，梵妮还是牵着伊芙来到了玛蒂娜的面前，蹲下身来，用另一只手将衣兜里仅剩的糖果拿了出来，递到了玛蒂娜的眼前。

　　“……”

　　玛蒂娜缓缓抬眸，看着梵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梵妮不忍直视这位注定早逝的王姐，尤其是在对方看来的目光被黑纱阻挡半分的情况下，因而她莫名感觉喉咙干涩不已。

　　“收下它吧，玛蒂娜姐姐。”她轻声言说，“很甜很甜的。”

　　她凭借着过去的记忆认出玛蒂娜的眼睛是翡翠绿色的，即使在深沉的夜色里也熠熠生辉，仿佛漫天的璀璨星辰。

　　哪怕被灰暗掩盖，它们也依然炫目，令梵妮惭愧而又羡慕。

　　玛蒂娜沉默无言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接过了那颗糖果，却并没有当即剥开包装纸。

　　半晌，梵妮尴尬得直起泛着阵阵酸痛的双膝双腿，正欲带着眨巴着大眼不知所措的伊芙仓促离去，紧接着便听见了意想不到的回应。

　　“谢谢。”玛蒂娜说道，复又垂头。

　　她的声音清亮无比，随着微风的轻拂划破了暗夜的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