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欢》送清

1、001章

　　未时起身，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窗外初春种下的芭蕉树被打的东倒西歪，廊间梨木地板晕开一层层水渍，乌青的帐子被风吹起来轻飘飘的扫过玉界的眼角。

　　“少夫人，公子的家书。”

　　丫鬟刚用凤仙花染的蔻丹是一抹明艳的嫣红，玉界眼睫轻颤，“你念吧。”

　　玉界身为林家嫡女，前年春奉父母之命嫁于门当户对的金陵王家嫡长子为正妻。

　　王林二家，即便在门阀林立的大颂朝也能算一枝独秀的存在。

　　两家皆三朝勋贵，尊享太庙。

　　门第相貌年龄，玉界同王琢可以称得上极为相配。

　　当日大婚之际，从姑苏至金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琢高头大马，沿街策马，锣鼓喧天，十里红妆。

　　而今回忆起来，也算百年来最为盛大的嫁娶之礼了。

　　在世人眼中，这二人必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然叫人意外的是，两年下来，玉界一直无所出。

　　去年春日刚过，王琢又奉命外派会稽县练兵。

　　夫妻聚少离多，子嗣之上更加没指望了。

　　王琢家书写的通俗，寥寥数句不过问候而已。

　　丫鬟将信纸折起，又道。

　　“少夫人，大娘子那边也请您去一趟。”

　　母亲找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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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庭院甚大，正院主母陈氏的祺林院坐落中轴之上。

　　玉界要走过去，得费些时辰，穿过抄手游廊，转身又过月拱门，一路青石板路越了竹林。

　　瞧见那挑着大红灯笼的银杆子，方才到了。

　　她呼吸声略重了几声，丫鬟拿帕子帮她擦去额上细汗，复才叩门。

　　黄铜门锁爬上了几分锈绿，江南的秋总是这般的阴雨绵绵，玉界眉间笼上一层如细雨般的阴霾。

　　院门打开，天井里头竹影绰约，几盆睡莲已经盖上了丝绸罗缎，怕淋坏了。

　　主母陈氏，也就是玉界的婆婆，此刻坐在西侧间烹茶。

　　挑开帘子走将进去，茶香袭来，玉界略微屈膝唤了声母亲。

　　陈氏叫玉界随意坐下，玉界不敢托大，捡了左手边圈椅坐了。

　　“这几日天寒，你也很该多穿一些，听闻你前儿咳嗽又重了？”

　　陈氏和蔼，面容是极平淡的，像一弯上弦月，眼睛狭长眼尾往下。

　　她常年挂着一串朱砂供的一百零八子，靛青的衣裳，一丝不苟的双蟠髻，偶有几朵时兴的清秀花儿点缀。

　　这话问的看似普通，玉界却晓得陈氏这是在警醒她，只要是在王家，便没有陈氏瞧不到的地方。

　　哪怕玉界咳嗽的事只有身边两三个丫鬟知情，陈氏也能足不出户的探听到。

　　“没什么大碍，有劳母亲关心。”

　　玉界自幼长在这样的大家族，对这类无孔不入的关心早就习以为常。

　　“闻折的家书你也看了吧。”

　　王琢字闻折。

　　“看过了。”

　　玉界在陈氏面前素来话少。

　　“会稽县这几日冷的厉害，闻折一个人在那，我这心里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陈氏的茶烹的是时候了，她平稳的倒出来一盏，嘴上也没停。

　　“虽说男人们在外头闯荡吃些苦头也没什么，可你们新婚夫妻，总是这般聚少离多的怎么行呢。”

　　玉界拿杏眸静静望着陈氏，面无波澜。

　　陈氏见儿媳妇不搭茬，一时失笑。

　　“你素来一点就通，难不成还听不懂？”

　　“不去。”

　　玉界摇了摇头，神色仍旧十分平静。

　　陈氏还是笑，“玉儿啊，你也该体谅体谅长辈们的心思。你们成亲多年没子嗣，搬去会稽住在一处更为便利不是。”

　　这样的人家，说什么做什么都得客客气气的。

　　别瞧陈氏脸上维持着笑意，实则心里头窝着火。

　　门当户对的儿媳妇虽好，但实在很难管束。

　　偏玉界的性子还软硬不吃。

　　“闻折此番去会稽是奉皇命守城，手底下都是官兵武夫，我一个弱女子去了才叫不便。”

　　更何况，王琢怎么可能会孤单呢。

　　玉界低眸，羽扇般的睫在眼角投下一层阴影。

　　事情还要从上个月说起，玉界长兄时任参知政事，赴汴京述职经过会稽。

　　介于亲戚之谊特意探望，却不料偶然瞧见了王琢院中有一女子，身边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

　　当日长兄并不曾发作，只是写信告知玉界好生处理。

　　怎么处理呢？这世上应付外室的正妻不少，要么背着男人私自发卖了事，要么接进府中假意交好再寻法子磋磨。

　　这两条路，玉界都懒得走，不想脏了手。

　　她倒是乐得王琢在会稽有个外室亲热，省的还得她自己委身伺候。

　　只要不闹到跟前儿来，玉界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不过她同王琢夫妻之情实在淡薄，素日里头连话都说不了几句的。

　　但可惜，陈氏不知内情，还一心撺掇着玉界去会稽。

　　“这个你不必忧心，我们家在会稽有宅子。虽比不得眼下的，却也五进五出，你们小两口并二三十个奴才们住极为宽敞的。”

　　玉界略微皱起眉，没来得及说话陈氏又开了口。

　　“老爷也是这个意思，更何况你总是一人呆在金陵，旁人也多有非议。”

　　王老爷不单是一家之主，更是大颂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大颂，已婚妇人的名声也是极为紧要的。

　　陈氏说话和善，这轻飘飘两句话便似两座大山似的压在了玉界肩膀上头。

　　没法子，只能忍。

　　“儿媳于管家之事素来不通，烦请母亲将李嬷嬷借给儿媳，到时候去了会稽也能帮衬些。”

　　玉界点头应下，顺带着找陈氏讨要她身边最为得力的李嬷嬷。

　　李嬷嬷身为陈氏陪嫁，在整个金陵城都能耍威风。

　　她为人干练风风火火，谁都怕的。

　　陈氏思忖片刻，“好，都依你。”

　　——

　　“小姐，大娘子也太欺负人了些。”

　　前脚刚出了祺林院，后脚玉界的陪嫁丫鬟绿丝就埋怨起来。

　　“会稽县那样的地方，小姐去了怎么受得了，更何况！”

　　还有一个外室在那里。

　　“你放心，这个月去了，下个月就能回来。”

　　玉界叫绿丝撑伞撑的仔细些，别叫雨丝弄脏了她的衣摆。

　　“小姐？你有计划了吗？”

　　玉界扭过脸，罕见透露出几分俏皮的神态。

　　“金桂十里飘香，掉在泥中难免可惜，叫人剪了来插在瓶中安神吧。”

　　又是这样，绿丝咬唇，小姐说话总是上句不接下句，叫人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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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马车从王家角门出发，带着满满三大车的行李往会稽走。

　　不出半月便至陈氏口中所说的宅院，里头收拾的极为齐整，该有的东西也尽数置办了。

　　看来陈氏琢磨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不过，宅院里头什么都有，唯独不见王琢。

　　“少夫人，公子他今日事忙，来不及回来见您。”

　　王琢只派了一位小厮过来，言语间颇为冷漠，想必王琢也觉得玉界是个讨厌的不速之客吧。

　　“李嬷嬷，不如我们去府衙探望相公吧。”

　　玉界非但没有被王琢的冷漠影响到，反而莞尔一笑，敛了敛身上皮裘轻声道。

　　见少夫人对大公子突然这般上心，李嬷嬷高兴还来不及，一口应下。

　　那小厮神情一变，玉界又道。

　　“劳烦你带路。”

　　小厮这下是连通气儿的机会也没了，僵硬的点了点头。

　　府衙距离宅院并不远，陈氏煞费苦心，选了一处这么好的位置。

　　马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进了门，院中瞧见王琢。

　　此人一袭便衣，长衫而立，样貌冷峻深邃。

　　单看这张脸，实则不赖。

　　不过王琢身边还真有一位楚楚可怜的小女人，此刻拿着包袱，像是要离开。

　　“这是？”

　　玉界故作不解，脸色一变。

　　不等王琢解释，那女人扑通跪在玉界面前。

　　“这位就是夫人吧，奴叫瑶瑶，是王大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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