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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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安元年，胡渭力排众议，拥顺王即位，定年号普安，上时年十二。
普安十年，胡渭叛乱，定远将军胡之义引兵入关，直逼京城。上携眷北狩，各地义旗频举，立誓勤王，史称胡相之乱。
——自《庆国通史——悼帝本纪》
胡渭贵为丞相，一手把持朝政多年，朋党无数，实力自然不可小觑。别人不论，单单是他的嫡亲侄儿，定远将军胡之义，便手握十万大军坐镇边陲。此人用兵手段十分了得，谈笑间便可轻取一城。更别提胡相手下的“铁口谋士”李沁，“布衣君子”骆言等等，可谓人才济济，文成武德。
相对于胡相的风生水起，咸宁帝在京城的势力可谓寥寥。因此胡相谋反的消息一经传出，京中百姓便立即人心惶惶，俱说胡相篡位已成定局，于是便有那些墙头草的已经开始讨论胡相称帝后会颁布什么样的法令稳定民心。可是隔了几日，又有流言说有位得道的高人曾向胡相进言道，因他以真龙之身屈居幼帝之下久矣，若仍维持京都原貌必定于龙气有损，得京师后必屠城立威，方能有所补益。胡相虽心怀仁慈，但为了新朝的百年基业也不得不按此行事。——话虽离谱，但言之凿凿由不得人不信。一时间各种流言纷起，京城还没见着半点叛军的影子，便已经鸡飞狗跳，闹得不成样子。
人都说天子脚下五品官，京城本就官员众多，胡相叛乱后，跟着皇帝“北狩”的去了十之一二，跟在胡相屁股后面东奔西跑摇旗呐喊的又是十之二三，自己家底富庶离京避祸的又去了四五成。
有官员带头，普通老百姓更是携家带口地争相逃难，不过十几日的功夫，京城已十室九空，宛然一座鬼城，哪还有半点繁华的样子。更别提偌大的皇宫中也仅留有两宫太后坐镇，真龙已远，女子当朝又岂能令众人安心？何况连当朝天子也早已经对京师不抱希望，弃城而逃。太监宫女们更是走的走逃的逃，剩下的忙忙找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仿佛过街老鼠一般，再不复往日嚣张。
这一年冬天也是特别的寒冷，还没立冬就下了两场大雪，连着十几天都不见日头，寒风呼啸，京城中原本稀少的住户也都理所当然地闭门不出，连炭火都不见有几家生起，足见荒凉萧索。
然而紧靠着皇宫的红墙金瓦外却有一栋两进的小宅，看着虽简陋，但几间斗室仍是温暖如春。在最里间的卧室中，室内留了扇背风的窗户半掩着通气，地当中有一盆炭火熊熊燃烧，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人怀中抱着个尚未足月的婴儿半倚在床头，守着身边的一炉药汁，画面温暖而和谐。
床上重重大红的锦被包裹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她虽满面疲惫，面青唇白，但仍有一种令人不舍得移开目光的神秘魅力。头上扎着大红色的抹额，被子下伸出半截皓腕来，五指纤纤，白得好似羊脂玉雕成的一样，被火光一映，竟有些透明。她缓缓弹动手指，轻触那年轻人，挣扎着似要坐起。那年轻人见状急忙起身扶她，这一折腾，他怀中的婴儿惊醒，打着小嗝小声哭泣，年轻人又忙忙地哄着婴儿，一时间手忙脚乱。
待婴儿重新睡着，那女子深呼吸几次，才艰难地轻声问年轻人：“还没有消息么？”
年轻人一手托着孩子，一手又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背角，才柔声答道：“还没。你别着急，现在这日子，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有我在，你只管安心将养着，定能保你们母女平安无事，守得云开见月明。”声音尖细阴柔，缺少了男儿应有的底气，竟是公公独有的嗓音。
那女人惨笑着摇头：“你别骗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我怕是等不到他回来了……这样也好，就这么走了也干净。”见那公公似乎有意阻她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便又淡然笑道，“别这样，趁我今天精神不错，让我说个痛快吧！……我顾清荷这辈子虽然短了些，但能有你这样的好友作伴，上天已经足够眷顾我了……只是我走了，瑛儿便要麻烦你费心了……这一仗，怕是还要再拖上三年两载的，瑛儿由你带着，我倒不担心，只是那个人……”说着略带讽刺地笑了笑。
“还是快要死了的人才能看得通透。——他这一辈子，想的都是如何成为最上面的那个人，于是不停地斗，不停地算计……现在想想，他竟然从没真真正正看过我一眼，只是不停地问我的意见……”
“不知若是我只是个蠢女，他还会不会娶我？……”
“……原来，我喜欢的，从来不是真正的他……呵，若是还能重来一次，我宁愿从来没遇到过他。”
她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皱着眉抿了抿嘴：“也罢，痴缠这十多年，今儿个，就做个了结吧！魏青，拜托你……瑛儿认不认他这个爹，就由你决定吧……只要她活得平安快乐便好，至于他知不知道瑛儿的存在，干我什么事？”
那唤作魏青的公公已是眼中含泪，片刻才挑眉强笑道：“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该掌嘴！清儿是福厚之人，清儿定会长命百岁，亲眼看着瑛儿成人的。”
清荷苦笑：“我这一辈子，算是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福也都享过了，玩出的花样比人家百岁寿星还要多，老天爷这是嫉妒我呢！人各有命，你……你也无需太伤心了。人生不过数十载，眨眼便过的事情，放心，我会等你的——”
“等到了奈何桥上，我们再见面，再一起过下辈子……下辈子，换我来护着你，我断然不会再让你这么苦……”说着说着，气力竟有些不济，于是浅笑道，“精神是越来越不好了，趁着还睡得香，我便多睡一会儿……”魏青点点头，又小心扶她躺下，替她整理好被子，才放心靠在她身边小憩。
多日来照顾清荷母女，他也已经精疲力竭，眼一闭再睁开，外边竟早已漆黑一片，于是忙起身点灯忙碌，先给瑛儿喂了点奶糊糊，再重热了药汁和清粥，待一切准备妥当去叫躺在床上的清荷，谁知触手已是冰凉一片。他一惊，赶忙移了灯火细看，却见清荷唇青面白，早已溘然长逝，唯嘴角犹衔着一抹释然的微笑。
绝色美人，向来罕有熬到迟暮，这似乎已成一个难以打破的诅咒。
普安十三年，帝归京都，重责胡氏旧部，改元咸宁，天下始定，是为咸宁元年。
——自《庆国通史——悼帝本纪》
魏青牵着瑛儿的手，沿着红墙金瓦慢慢地走着。
皇上回来了，他这个宦官最理所当然的选择自然是回宫，继续过他已经过惯了的生活，但是小瑛儿……
小家伙快三岁了，走路说话都已经很流利。魏青教她背唐诗三百首，教了便会，背得字正腔圆不说，还和着节奏晃着小脑袋，透着说不出的可爱机灵。两道剑眉随她的妈妈，——清荷就是这样，本来挺柔弱的相貌，非生了一对浓眉，整个人便由此变得英气十足，好似天塌了也能撑得起似的。魏青看看瑛儿，小家伙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冲着他咧嘴一笑，魏青也笑，心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真是给个皇帝都不换！
这样聪慧纯真的孩子，要带她一起进皇宫吗？
魏青也想过要隐姓埋名，带着瑛儿离开京城，但一想起清荷，心又软了。
她虽然那样决绝地说过瑛儿认不认爹由他做主，但心里其实也不希望瑛儿离她爹太远吧……魏青想象着长大的瑛儿千里寻父的场面，不由一阵心疼。
他苦笑着摇头，这都哪跟哪啊！不过，留在京城也好，毕竟他只熟悉这里。只是要如何安身呢？做寻常百姓？不成，这年景最苦的就是百姓，赋税徭役，哪个不是猛于虎恶如狼？做生意？要在京城做稳生意，免不了又要和达官贵人打交道，这还算什么隐姓埋名？投身官宦人家？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选哪家稳妥呢？
街道的宁静突然被一阵阵哭叫和呼喝打破，一群官兵押着十几个妇人咋咋呼呼地走过，其中一个女人猛然冲出队列，奔着距魏青他们不远处的红墙就冲过来，咚的一声，那妇人缓缓软倒在地，额上鲜血不断汩汩喷涌。
一个兵卒骂骂咧咧地大步上前，俯身抓起那妇人的脚，一路拖着她走回队伍中，身后留下一道粗粗的血痕，他嘴里兀自不停地高声咒骂：“妈了个巴子的，真他妈的晦气！大清早的，又死了一个！”又回头瞪那些吓傻了的女人们，“看什么看？装什么清高？你们男人造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这一天？现在才来扮贞洁烈女，晚了！要扮，要扮去老鸨子那里扮去，别在爷爷面前逞强，还脏了爷爷的手！”
瑛儿抬头看魏青，小孩子还不懂死亡这回事，只是被那些兵们吓得不轻，大大的眼睛里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一丝疑惑，魏青忙把她抱起来快走两步，待到听不见那群人的叫嚷才放慢了脚步，心中叹息，这年头，做男人要受征战党争之苦，竟然连女人都不能免遭折磨……不由把怀中的小家伙搂得再紧些，一边走一边不断寻思。
当今圣上经过胡相之乱，听说已经撤了丞相一职，改设内阁，又设了掌印太监帮他控制朝堂。魏青长叹一声，看来以后臣党与阉党的势力注定要此消彼长了！——还是想个办法，能让瑛儿跟着他进宫才好。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皇宫角门，他远远便听到小顺子热情的招呼：“哟，魏哥，来啦？尚药局就等着您哪，——您也知道，皇上刚回来，宫中人手都不足，就缺咱们这些老宫人呢，哟，还有个孩子？这孩子真可爱，粉团儿似的，哪来的？”边说边嘻笑着挤眼，“不会是魏哥您……？”
瑛儿闻言又向魏青怀里缩了缩，魏青安慰地拍拍她头顶——这孩子怕生，有外人在总不肯开口，到现在为他们煮饭的柳妈还以为瑛儿天生失语，不会讲话呢。——哎？不会讲话？
魏青想了想也笑道：“唉，这是我捡的孩子，你也知道，这几年人荒马乱的……我看这孩子跟我有缘，就给他口饭吃，现在养出感情了，想着若是自个儿回宫倒是有些放不下了。——我就寻思着，先把他带在身边，等他过了九岁，他若是愿意，就认我作个干爹，承我的衣钵。若是他不愿意，也是缘分尽了，就放他出宫罢。”
宫中体制严格，宫女和公公不得混住，九岁是宦官阉割的年龄下限。魏青想着若是能将瑛儿说成男孩，留在身边也方便照看些。反正瑛儿不会在外人面前开口，等瑛儿大一大再同她说说，跟她摆清楚里面的厉害关系，拆穿的几率便可以忽略不计了。
小顺子搓着手笑着应和：“那想是极好了，看这孩子就透着股聪明劲，就凭您老的面子，便是带两三个孩子回来，方公公也没话说，再说您老和他关系一向不错——您还不知道吧，方公公已经升为内务府总管了！若不是魏哥您当初没去……”说到这尴尬地笑笑，转而抬手去逗弄瑛儿，“别说魏哥了，这孩子长得真水灵，我也是越看越喜欢，起名儿了没？”
魏青心里一酸，瑛儿还没起过大名，清荷就……忙清清嗓子强笑道：“刚起的，叫和英。”
和英。魏青没想到的是，这个他随口起的名字在二十年后，竟叫响了整个庆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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