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口的回眸》清亭

8、八、前往南京

　　一、
　　清晨的阳光伴着啾啾鸟鸣倾泄进屋内。睁开眼，晴冬的清爽空气淹没了满室的古朴，纯净清新，让人不觉莞尔，贪婪地深吸了好几口。侧身，发现秦粟已经起身了。
　　早饭是简单的清粥小菜。经两个月的谆谆教诲，小莺儿已经不再为身份问题耿耿于心，正乐呵呵地与我同桌进食。
　　向她打探了秦粟的去向，得知她和夏儒一早就去见父亲了。可能要谈很久吧，毕竟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只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么一个名满京师的青楼名妓？难道，是先上车后补票？不会吧，夏儒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咳咳，画虎画皮难画骨，说不定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真的发生了那种事，以秦粟的身份和明朝的等级观念，父亲也应该会以声誉为重，把白脸唱到底。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她？另外，父亲对秦粟的态度也着实耐人寻味，为何竟要如此地重视？
　　隐情，肯定有隐情！真相是什么呢？
　　“小姐，今后莺儿要怎么称呼秦姑娘？是叫秦姑娘呢，还是叫秦小姐？”
　　“随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也叫不了多久了。”
　　“咦？为什么叫不了多久了？”
　　“过不了几时就要称少夫人了，难不成还叫姑娘小姐？”
　　“是啊。”莺儿一脸的恍然大悟。这丫头真是，有时候机灵得紧，有时候又迟钝得不行。
　　“好好吃，待会儿去找秦姐姐，请她给咱们弹琴。”
　　“好耶！”
　　好不容易盼到三巨头出了书房，已是午饭时间。而后还没来得及提出借人申请，秦粟已被哥哥拥进了仪风居。哎，算了吧，人家小夫妻刚得到长辈们同意，正处于如胶似漆的阶段，怎么挤得下外人。我还是先隐忍不发，待晚饭后再说吧。可是，晚饭后，秦粟被热情的大娘和娘亲叫去了，等了一个时辰未果，无奈之下去要人，被驳回。退而求其次想加入她们的队伍，竟然又被驳回，理由是：如果我在，有些话不方便说……真是太伤人心了。
　　好吧，那我去找哥哥。然后发现，仪风居也不是容我之处——可恶的夏儒同志说他有正事要处理，没时间陪我，让我找其他人去。
　　还可以找谁？父亲大人吗？然后跟他没什么话说大眼瞪小眼？
　　为什么，为什么有了秦粟大家就不要我了！
　　看来我之前是高兴的太早了。原以为秦粟搬来后，日子会过的有趣些，没想到啊，好处得不到也就罢了，之前的福利也没了。以后想扮男装偷溜进赏春阁是不可能了；想邀秦粟作伴就更没指望了，她鲜有时间进我这近水楼台的清茉园，反而常常绕道前往那个恼人的仪风居；哥哥更讨厌，以前还会捡个寒冷的清晨或下雨的傍晚过来看我，现在有佳人在侧，早忘了我这号“望兄石”的存在；两位娘亲也好过分，有了媳妇儿忘了闺女，都不拉我喝茶绣花了，一有机会就拖着秦粟闲话家常；还有父亲，对秦粟那是嘘寒问暖关切不已，我当初头受伤时都没这般待遇，看得我是眼红不已。
　　各种心酸各种委屈各种孤独，百种滋味千种清愁万般无奈，我不得不怀疑，我一度深思而不得解得其解的隐情是——秦粟才是夏家的女儿，我是路边捡来的野孩子……
　　真伤心，只能孤零零地呆在房里看书。再这么下去，四书五经就要倒背如流了。还好有忠心耿耿甘心忍着无边寂寞的莺儿陪我。这段时间莺儿的女工也是更上一层楼啊！
　　老天爷，您看看这俩可怜的孩子吧。
　　这话说呀，当大户人家的千金可真没意思。没得随便出门，整日闷在家里；难得找到个闺蜜，没几多时日相处，就要嫁作人妇。所以古人才常常要上演一出表兄妹之恋——闺阁女子能时不时见到的、唯一能搞暧昧的男人就是只有自己的表哥了——能公开、成功几率大、家里人亦喜闻乐见。衣食无忧的这种代价也不知是否值得。
　　要是生成个公子哥儿就好了，有才的便一露锋芒去大展身手；没才的就把文水他们几个带成狗奴才，没事儿就上街找个小美人调戏调戏，找不到美人就去青楼泡泡花魁。生活将是何等美好，人生将是何等惬意~~可惜啊真是可惜。

　　夏儒快要去南京了，是那日三巨头会师书房商量出的结果。不过，此行的目的一直没有公开。
　　隐情，绝对有隐情，我小小而强烈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真是憋得难受啊难受。
　　不过，他们不说，我只得忍。每天忍一忍，回报特别多——夏儒此去，秦粟就要被我霸占啦，哈哈哈~~
　　随手捧起一本《诗经》翻了起来。这几日的修行效果显著，文修大有长进，我一下就进了“赋比兴”的状态。正当我沉醉在这风雅颂之中时，小莺儿的声音先于其人进屋了。抬起头，只见她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冲进门，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看那表情，我明了，她又要说八卦了。
　　“什么事？”
　　“朱公子，秦小姐”，而后是一阵喘息。
　　“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我手一抖，书掉在了地上。难不成，朱时秋回去之后怎么都没想通，于是过来抢人了！
　　“外头在传，秦小姐，秦小姐被朱公子重金买下，金屋，金屋那个什么……”
　　“金屋藏娇。”无才是德，莺儿您老德高望重。
　　“是，外头是这么说的。可秦小姐明明在我们府里，莺儿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件事好像还挺有嚼头的，怎么回事呢？
　　俗话说，不懂就要问嘛。夏儒没空理我，转而去找秦粟。好不容易从众人手里把她抢到了，又担心她不清楚原因，或者不好意思说。没想到我刚说明来意，她就将事情娓娓道来，语气里满是感激和愧疚。
　　原来，秦粟过府那天朱时秋是同去的。他出面替秦粟赎身，并放出话，称他朱某人抱得美人归，并将金屋藏娇。回府途中，秦粟转至夏儒的马车，而朱时秋径自驱车回府以掩人耳目。
　　啊！朱时秋真是个大好人呐！纵然芳心不寄其身，也甘愿为佳人挺身而出、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条汉子！这朋友咱交定了！
　　目前，秦粟和夏府的声誉算是保住了。可是日后秦粟嫁进夏府之际，又将如何掩人耳目？难道说，夏儒这次远行是为了这个？
　　“这次哥哥去南京，是为姐姐的终身大事铺路吧？”
　　秦美人莞尔一笑，水润的脸颊上飞出两团桃红：“你哥哥此去京都（南京），将以迎娶一金陵大户千金为名，今后，我便是那金陵大家之女了。”原来如此，想得真周到。反正新娘子红盖头一遮谁也认不出来，婚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会有人怀疑。如此，几年之后有谁会想到，这夏家少奶奶竟是当年名扬京师的赏春阁花魁。
　　正咋舌于古人的智慧，不期娘亲的贴身丫鬟前来传答招唤之意。娘终于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了！虽然我一直不耐于她的刺绣课，可是被娘抛弃的滋味不好受，我宁择耳朵被虐。
　　多日美丽的娘拉我坐下。对上她温婉如玉的脸蛋，我再一次感叹造化弄人——为什么这么美的母亲没把优良的美貌基因奉献给女儿呢？好伤心……搁以前倒是无所谓啦，可是现在出了个秦粟。这尊花魁整日在府里“勾引”众人，让我不得不怀疑夏府的一干人等是否都是颜控，更让我自卑于自己那轻易淹没于滚滚红尘中的平凡样貌。
　　娘拿出一封信，放到我面前：“你堂伯父写信过来了。”
　　给我的？可信是拆封的。伸手接过，是写给父亲的。与我有关？看了一眼美丽娘，拿出信看了起来。堂伯父说自儿时一别，几年未见，他和伯母想念我，让我去南京住一阵子。信中言辞温润，如阳春化雪，叫人心头暖洋洋的。
　　娘说，如果嫌路途遥远，加之隆冬将至，若不堪舟车劳顿，就让父亲回了堂伯的好意。
　　我未置可否。目光探入信封内，里面附了一件小饰品。取出，是小巧精致的红绳手链，上面裹着的纸条言明是给我的。
　　手链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恍惚间忆起了那日念慈弄口的暖风。心中一紧，脱口而出：“我要去！”
　　我要去，那里也许有我想要的答案。

　　二、
　　南京，在明时是远行了。
　　农历十一月初，一切准备就绪，与夏儒一起出门。
　　马车才出城门就停了，夏儒让我下车。怎么？遇劫匪了？哥哥笑道：“换辆车。”
　　我们的马车坏了？
　　我满是疑惑地跟着老哥下了车，看到另一辆马车在驰近，那辆车比较大，比较豪华，比较气派。回头问哥哥：“是不是换那辆？”哥哥点头。好耶，大众换宝马！就算我是晕车一族也要奢侈一回。
　　待那辆车停下，我便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哥哥笑着摇头：“哪有女孩子家这么鲁莽，上马车都不用别人扶。”
　　“谁来扶我呀？宝贝小莺儿已经留给我未来的嫂嫂了，现在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难不成让文水来扶？再说啦，你妹妹我生龙活虎的，没那么娇弱。”说着拉开车帘一头钻了进去。
　　车里——有人，朱某人。哎，糗了……热着脸朝他“嘿嘿”傻笑两声，便假装没事儿，拍拍屁股在他对面坐下。
　　哥哥也进来了，与朱时秋问了礼，便在我身边坐下。气氛好像不似以往那般尴尬，两人似乎逐步恢复了正常邦交。也许朱时秋已经释怀了。
　　想问为什么朱时秋也在马车上，出口时竟是：“为什么换马车？因为这辆更舒服更气派吗？”
　　两人一愣，朱时秋随即笑言：“承蒙夏小姐抬爱，朱某的马车生受了。”这叫什么话，比我说的还不靠谱，偷偷白来他一眼，不巧被他逮个正着。
　　偏过头故意避开他一脸的嘲笑，清了清嗓子问哥哥：“朱公子也去南京？”
　　“是啊，我们要办点事。”金屋藏娇的黑锅已经让朱老兄背了，难不成娶千金小姐也要他出面？
　　隐情，绝对还有隐情。
　　“夏小姐似乎好奇心很强。”朱某人说此话时，我正歪着脑袋扮作求知心切的小学生，向哥哥眨着眼睛欲问其详。
　　“呵呵，一般般啦。”坐着身体，朝他一笑。随即转开话题，“朱公子，跟你商量个事儿，以后可否称我茉儿，叫夏小姐太过见外了。当然咯，叫我夏茉清也行。”话出口才发现，被岔开话题的人是我。
　　“好，”朱某人看似笑得阳光灿烂，可我觉得，他的笑很阴——果然是皇家的人，隐介其形的功夫一流，“不过，茉儿一句一个朱公子，是否也太过见外了呢？”
　　“额，是有点，那以后小女子便称公子一声‘朱时秋’，可否？”
　　“茉儿，这怎么行？”哥哥不同意，朱时秋也皱了皱眉头。
　　“可是很顺口啊，叫得顺口才亲切嘛，朱时秋你说是吧？”难不成要我叫“时秋”“朱哥哥”“朱大哥”？恶！我才不要！
　　两人无奈，我退而求其次，“你要不喜欢就换一个，‘朱兄’，怎么样？”
　　“就朱时秋吧，挺好挺亲切的。”
　　欧也！小战胜利~~但看着朱时秋状似无奈的表情，总有种因小失大的感觉。对了，他们去南京到底干嘛？看面前的一脸无害，知道问不出结果。既然明白我好奇心胜，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讨厌！

　　来到古代，我终于明白，坐马车是不可能一路欢笑着高唱《今天天气好晴朗》的。电视剧只是用来看的，生活是要自己活生生过的！坐马车是一件痛苦的事，就算是豪华宽敞的“宝马”，坐久了也吃不消。
　　连行了几天，关节肌肉酸痛得近乎麻木。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夜幕将临，目之所及仍不见有村户。今晚又要以天为盖以地为庐了？
　　旅途中的食宿是个大问题。这几天行程，总是尽量赶在傍晚时分到达某个小镇，而后投宿旅店客栈。当然也有在荒野过夜的时候，那可就麻烦了。男女授受不亲，我睡在车内，夏儒、朱时秋，以及一干随行侍从就得结地为庐。冬天到了，在车内已是罗衾不耐五更寒，更况乎荒郊野外。车行路中，饿了只能吃干粮，渴了就沿路汲些河水溪水来喝。只有经过城镇才能得些新鲜饭菜做牙祭。
　　已经嚼了两天的饼了，晚饭还得继续吗？
　　看我时不时地掀帘叹息，朱时秋打趣道：“景色不错吧？”
　　撅起嘴瞪了他一眼。
　　他哈哈笑了几声，随意安慰到：“别担心，前边不远就是徐州城了，关城门之前应该能赶到。”
　　“就是说，今晚能住客栈？还能吃上大米饭？太好了！”
　　哥哥闻言，笑着直摇头：“怎么越大越孩子气了。”
　　马车缓缓地驶入徐州城，傍晚时分的街市褪去了白天的热闹，路边摊位一一收起，然而酒肆旅店依旧敞开大门热情迎客。
　　应我的强烈要求，马车在客栈林立的街道停下，我得把周遭的客栈看个遍。记得古装片中，似乎永不过时的一个俗套便是“悦来客栈”。另外，在《新龙门客栈》剽悍的荼毒下，我下意识地觉得，在这个时代，总能找到个把“旧龙门”作为故事的源头。带着兴味，自京师一路寻来，“四海客栈”倒是找到了五家、“望春酒楼”四家、“新丰客栈”四家……就是不见“悦来”和“龙门”的大名。失望归失望，但每进一个城还是会乐此不疲地继续搜寻。两位绅士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瞎兴奋，却也不说什么，只道是我一路闷坏了，就由着我闹。
　　我想我确实闷坏了。
　　“聚贤楼，八宝酒楼，又一家‘新丰客栈’耶！……啊！悦来，悦来客栈！哈哈哈~~你们看，这里真有悦来客栈耶！”一回头，发现以我们仨为中心，周围站了好些人，大家看看客栈的牌匾，又看看我，交头接耳兼指指点点。可恶，街上明明没那么多人的。
　　哥哥无奈地靠过来，不解道：“有什么特别的？京师不是也有一家叫这个名的客栈吗？”京师也有！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害我白白找了一路！不过，好歹证明了古装片的场景也是有历史依据的。
　　“那这里有龙门客栈吗？”
　　正说着，转过头发现紧靠着悦来的右边，那楼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龙门客栈”！哇！真有！好激动！
　　抓起旁边的朱时秋，拽着他跑到龙门客栈门口，小声对他说：“快进去看看，老板娘是不是个大美人！”
　　“干吗不自己去？”真是不解风情。
　　“你去看嘛，我害怕。”
　　闻言，朱某无奈地往大堂内探了探身，这一探是用时良久。只见他两眼放光，头也不偏地问：“你怎么知道老板娘是大美人？”
　　“真的？这么巧？”
　　“我们今晚住这儿吧！”朱某继续两眼放光。
　　“不行！住悦来！”
　　“为什么？不都一样吗？”
　　“不行就是不行，我害怕。”虽然喜欢刺激的感觉，也了然此龙门非彼龙门，但我还是无法战胜心理阴影这个魔障。
　　我想我真是闷坏了：“你再问问老板娘，他们店里的包子是不是人肉馅儿的。”正欲踏进大堂的步子僵住了，某人向我射来两道鄙夷的光。我以凛然的气势把那两道光活生生地给逼了回去。
　　四目交战间，听闻堂内一洪钟大喝：“老板娘，今天的包子味道真不错！莫非是人肉馅儿的？”
　　此时，恰有一股寒风利剑般削来，两人顿时石化当场。朱时秋瑟瑟地说：“咱们今晚住悦来吧。”
　　“要不再看看？说不定这里还有‘龙凤店’的。”
　　闻言，朱某身子又是一僵，“不，不用了，悦来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