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细雨落杨花

40、三十七、庇佑

　　“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我喝了一盏姜糖水后，昏昏入睡，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当我终于睁开了眼时，就见有许多面孔在我的眼前，其中好像有我的小蓉、小妍，好像还有太皇太后、苏嬷嬷和皇太后，似乎还有他……

　　“终于醒了！”苏嬷嬷笑道，“你这丫头，不声不响地就厥了过去，可把我吓坏了！怎么就不说一声呢？”
　　“苏嘛拉姑瞧你说的，沁丫头才这么大点儿，她懂什么！”太皇太后，扶着一个让我眼生的老嬷嬷走了过来，“玄烨，这下子，你放心了吧！”话音未落就见他，居然顶着两个黑眼圈，就那么楞楞地盯着我，却什么也没说。
　　“沁儿不孝，让老祖宗费心了！”我虽不知具体为何，但见此情形，勉强着从床上撑起……
　　“好了，别起来！小蓉小妍还不扶你们主子躺下！”皇太后道。
　　“沁丫头，你就好生歇着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儿个再说也不迟！”苏嬷嬷笑着将不明所以的我轻轻地重新推回到了那张柔软的床上。
　　“行了，这会儿子，沁丫头也醒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玄烨啊，你陪着沁儿，两个人，自己好好待着吧！我们也回房去歇歇了！”说着苏嬷嬷就将太皇太后从铺着狼皮的坐塌上扶了起来。而坐在她旁边的皇太后也在充满慈爱地看了我一眼后，跟着站起了身。
　　“沁儿恭送，太皇太后、皇太后！”
　　“别起来！”这次是皇太后亲身过来将我按回，还重新替我掖好了被子，“傻丫头，都是快做额娘了，还不好好照顾自己！小心身子，当心被风吹到！”
　　什么？额娘？我？天啊！我的天啊！她，她，她说的是……我心里先是一阵狂喜，又是一阵悲伤，许久之后而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似乎永远也无边无际的哀愁。我似乎不知道我在愁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就要身为人母的情况下发愁，我只知道，我的生活已经注定再也不会那么简单而单纯了，我在也不是这种只要庇佑在老祖宗余荫下，就能过着与世无争悠闲日子的小丫头沁儿了，我的好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

　　许久我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床畔，而且不知道就他这么直直地楞楞地站了有多久！

　　“沁儿！”他见我醒了，置身边众人（小蓉小妍小德子）于不管不顾，径直将我搂在了怀里，“你吓死我了！”才说完，一下子便瘫坐在了我的床上。
　　他把我搂得好紧，让我很不舒服。可我却笑了，因为他还是那样——一旦激动起来全然没有了平日里万人之上的威仪，此时此刻的他竟是这么的固执，这么的孩子气，这么的让我心疼！
　　“好些了吗？真的好些了？你可别瞒我，到底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他一叠声地问。
　　我照旧还用微笑安抚着为我忧虑为我焦急的男人，“没事的，真的，我没事了！”
　　“哼！小丫头还嘴硬！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一整天了！”他半真半假地声色俱厉道，但我只是一笑，不会当真的，因为从他那双异常明亮的黑眸里闪烁出来的强烈的光芒中，我已然知道了因由，而正是这一因由，正悄悄地在我心底漾起了一阵高过一阵的热浪！

　　“小丫头，笑什么呢？”他因为我不自觉而流露出来的微笑而笑吟吟地望着我。
　　“我都不觉得，我竟睡了这么久！”还是微笑，我不知道我似乎从醒来就一直保持着这么一个表情。
　　“沁儿！”他的神情从原本的楞楞的变的越发木讷，好久才道，“沁儿，你恨我吗？”
　　我笑着靠在他的怀里，“傻话！我恨你什么？”
　　“沁儿，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都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无力，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过得好！”他眼眸的颜色越发深了，神情变的异常激动，让我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别这么说！你知道，你自己从来都是这样的！你已经很好，很好了！你是天下人的好皇帝；皇太后、太皇太后面前的孝顺儿孙；小阿哥、小格格们心中的好阿玛……”
　　“那我在你心中呢？”他一下子打断了我。
　　我能说什么，说他是个好丈夫吗？这样的答案能使他自己感到信服吗？丈夫？我的丈夫——爱新觉罗玄烨，可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夫啊！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他见我沉思，越发心慌意乱。
　　我试图用我的微笑，我的温柔来轻轻安抚这个平日里看似沉静的如同深潭中的水——波澜不惊，而此刻却为了要我的一句话急得快要上房的男人，道：“你是我的男人，我哈达乌雅沁儿今生今世要相伴一生的人！”
　　我知道我的这么一翻话语会安慰他的暴躁，但我不知道，我在安抚他的爆怒的同时也在他的心底点燃了一把火。
　　“沁儿，有的时候我真感激上苍把你送到了我的身旁，可有的时候，你知道是实在是太过聪明了，你把我看的太明白，看的太透！不过，跟你在一起，我却感到很安心，很舒服，或许，有个能完全懂得我的人还真好吧！”他把我搂在了怀里，那么紧紧的，紧紧的，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他和我本就是一体的，我们彼此之间都看得那么透明，眼睛挨着眼睛，心贴着心。

　　“主子！”小蓉小妍和小德子的声音，我们一惊，又是相对一笑，我想轻轻从他的怀里挣开，却被他抱得更紧。我不敢在此时看他的眼睛，怕在他那双黑眸里沉醉，也不愿在做徒劳的挣扎，便随了他，静静地半依在他的怀中，等着他们进来。
　　他们真是贴心，送了两碗薄粥，几叠小菜。
　　“这个……”我们竟一起开了口，又是相视一笑。
　　还是小蓉这个丫头道：“这个是苏嬷嬷备下的，说是，给主子垫垫饥！”
　　到底还是苏嬷嬷最心疼我，我们又是相视一笑，今夜我们两个似乎特别默契。

　　三更梆子声过。
　　我看看他略显疲惫的面容问道：“夜深了，回去歇会儿吧！”
　　“怎么这个时候，你还赶我！”说着他头上的似乎青筋都绷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只得好生安抚，“不是五更还要上朝吗？”
　　“我就不能‘从此君王不早朝’吗？”他见我有些惊慌，也不禁将懊恼带到了脸上，尽管在此之前他是以帝王绝不能喜形于色来告诫我的。
　　“那你可不是什么昏君！”见他有意和解，我自然顺水推舟。
　　“是啊，有你这等的贤妃，我还昏庸的起来吗？”他无意中的话语，竟像是一根极细却又极准的钢针，一下子就扎在了我的心坎上。
　　贤妃，是啊！我这辈子似乎也只能如此了，这是我和他的命吗？我们之间只得做到此处吗？一滴晶莹的泪水从我腮边迅速滑落，滚到了我素色的衣襟上，使得半朵堇色挑花的颜色加深了！

　　“沁儿！”又是他在叫我，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的失态，也不知道明天我们两个会怎样，我觉得此时此刻的我犹如一只飞蛾，明知道是烛火也偏偏会飞过去，我不敢，也不愿意去再想了，因为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他见我半日不语可能是以为我生气了吧，便在脸上又做出那副无辜样儿，笑道：“小丫头沁儿，都是快做额娘的人了，怎么还喜欢动不动就不说话，跟我怄气啊？”
　　他说话时虽然脸上洋溢着笑，可我分明从他的笑中看到了一丝苦涩，我知道他——也难啊！我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了，我知道我和他的心底都有始终有着一种隐隐约约的担忧，可我们谁也不愿意不这种担忧说出来，因为在它面前，我们都是特别的渺小，特别的无力，就如同撼树的蚍蜉一样，根本就撼动不了！尽管他是人中之龙的皇帝！
　　我又抬眼看了看他，他的发丝有点乱，眼眸有些浮肿，恐怕是最近太过劳累了，他似乎不再是我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时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了！可不，这些年来，他经历过了智擒鳌拜、朱三太子乱还有目前尚未彻底平定已经为时以久的三藩之乱国家大事，当然还应该有两位皇后的册立以及崩逝后宫之事后，他脸上如同孩子般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是越来越少了！这些年来他这个万乘之尊过得的确不易啊！
　　想到这里，我对他又多了几分心疼，强忍着内心的激荡，也只是一笑，道：“玄烨，我怎么会和你怄气呢？只是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就是觉得心酸！”说着我眼中的泪珠不禁又滚落了下来。
　　“我的沁儿啊！”他将我紧紧搂紧，轻轻拍拍我的后背，温柔地用他的嘴唇将我流在腮边的泪珠吻干，悠悠地道，“小丫头怎么还像个小孩子，说哭就哭呢？你啊，我的小沁儿，可马上就要做我们孩子的额娘了，要是再这么孩子气，就不怕我们的孩子笑你吗？沁儿！”他将他温热的大掌放在我的小腹上，柔柔地问，“你说这里面是个小格格还是个小阿哥呢？”
　　“我不知道！”我回答的轻巧。
　　“那你希望给我生个小格格还是小阿哥呢？”
　　“都好！”更干脆了。
　　“沁儿，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他有些刨根问底。
　　“你呢？”面对他这个锲而不舍的问题，我根本就是避而不答。
　　“我啊，我就喜欢像你一样美丽、聪颖甚至是狡猾的小格格！”他笑着用手指刮我的脸仿佛此时的我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小格格一样。
　　“可我想要个小阿哥，这样礽儿就多个伴儿了！”我拿掉他手，不太服气，有些故意气他。
　　“啊，怎么你想的就只有胤礽？”他立马也不高兴地变了脸色，此刻的样子简直有意思极了，活脱脱就是个争风吃醋的丈夫，只不过，他吃醋的对象竟然还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呵呵！”看到这样的他，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啊，小丫头竟故意消遣我！看我怎么整治你！”说着他伸手就要呵我的痒。
　　我越是躲藏，他越是追逐。不知不觉中他已将我压住，双手钳制，逼到床帐深处。
　　“好了，别闹了！沁儿下次不敢了！”我柔声细语地求饶。可是没用。
　　“玄烨，快放开我啦！你压着我了！”我开口威胁，“不要啦！要不然你的小格格、我的小阿哥，开不能出世啦！”
　　听我如此说他吓了一跳，马上将我放开，把我床从上拉了下来，到烛火通明处，铜镜旁边，仔仔细细地将我检查了一遍，看到我神色照旧，只是稍稍的有些脸红气喘，便做罢，将我重新搂进了怀里，厉声道：“沁儿，以后再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来吓我！你一定要和我过一辈子的，我们今生今世都是相知、相守的夫妻！再也不许你胡说，再也不许！”
　　从他微微颤动的背脊我可以发现他内心的慌乱，可我却烛火的映衬下，铜镜的反映中，从他眼眸深处却看了一种更为深沉的颜色，我有些困惑更有些不解，因为一时之间我竟辨别不出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这就是对我庇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