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细雨落杨花

28、二十七、宫闱（下）

　　我们一到坤宁宫就知道皇后处境却实是凶多吉少，用太医的话说是“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的后者，我想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来形容似乎更为适合。苏嬷嬷一到就命人请皇后的叔父索额图索大人进坤宁宫。贵妃娘娘则又是命众太医想法医治皇后，又是命众多内侍宫女们给皇后灌下上好的老山参汤，又是以派人催请皇上（当然是在太皇太后的同意之下）希望，她与皇上见最后一面。总之现在的坤宁宫里一切都是乱糟糟的，死气沉沉的，仿佛所有人都预知了皇后即将亡故一样，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是在尽人事听天命吧！而我早已打着苏嬷嬷“为皇后祈福”的旗号躲到了在坤宁宫后院临时搭起的佛龛前心神不宁的看着一柱有一柱的檀香慢慢化为灰烬。也就在这时，还是那个不太懂事的小宫女打扰了我难得的清净。
　　“沁贵人，皇后好象快醒了，太皇太后叫你快过去呢！”她还是那么细声细气的，任谁一看就知道是才刚宫的。
　　“你叫什么？”我问道。
　　“奴婢小妍。”
　　“哦，小妍，下次在出差事的时候当心点，这宫里的规矩多，到底是比不得家里的！”我笑着对这个刚刚进宫的小丫头道。她可真够命大的，要不是遇到我，就冲今儿个她在皇上面前的表现，恐怕早就被她姑姑（比她略高一等的宫女）教训十几回了，我暗道。
　　“沁贵人也是正黄旗出来的吧！”
　　“你也是，姓什么？”
　　“我姓乌雅”她似乎马上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又忘了称奴婢了！”
　　我见她的样子，不禁舒展开了多日以来聚拢的眉头，笑了笑道：“你和我是本家，以后就跟着我吧！”这个丫头和我的小蓉倒是真适合做姐妹的，都是一般无二的没心没肺，同样的粗枝大叶，更是如她一般的与我似乎前世就有了极深的缘分。这个丫头与我如此有缘一会儿我去跟皇后说一声，向来对我不错的皇后娘娘一定会把她拨给我的，更何况我的小蓉现下里正让我把她留在慈宁宫忙着照顾建宁公主，身边缺人手，这应该是个很好的理由。
　　我边想，边走不一会儿便走进了充满悲伤、慌乱的坤宁宫——皇后的寝殿。

　　此时的坤宁宫简直可以用人人惊恐来形容了，皇后的状况更加不好了，血崩，所有的太医为之束手。
　　皇上坐在她的床前一声声“皇后”的呼唤似乎效用不大。太皇太后与苏嬷嬷都面如死水般完全看不出了喜怒。至于贵妃娘娘不知为她的皇后姐姐哭晕过了多少次，而佟妃，我看见她自始至终地躲在角落里面色阴沉着不发一言。
　　皇后寝室门口，索额图大人早就赶过来了，直楞楞地站在那里，急得在原地团团打转。见我走了过来，只用他那已然无神了的空泛眼睛白了我一下，便转身拭泪去了。
　　我真不习惯这样凝重悲伤的场面，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了。每个人在我眼中几乎都是木木的，而此刻躺在床上的皇后身上似乎已经有了非常浓重的死亡的味道。大概所有的人都在等她的临终遗言吧！
　　我还是不愿意进去感受死亡的样子，悄然退了出去。一声细弱的婴儿啼似乎提醒了我，怎么把它忘了？

　　当我抱着这个娇小的生命走进充满死亡阴霾的坤宁宫时，我似乎看到太皇太后和苏嬷嬷脸上微微露出的笑意。我躲闪中走过，来不及看他的那已然憔悴了的黑眸，径直将这个幼小的生命抱到了他的额娘面前。或许是母子天性吧，他咿咿呀呀的十分不清晰的几声咕哝竟奇迹般的唤醒了一直昏睡中皇后娘娘。
　　皇后睁开眼，看着这个自己刚刚产下来的孩子，无声地落下泪来。“这是我的二阿哥吗？”她声音颤颤的，轻轻的，但毕竟还是开口说出话来。
　　床边的皇上，身后的索额图、贵妃娘娘都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了我，我不太习惯，也越发觉得有愧。
　　“皇后娘娘，您别着急，我把阿哥给您抱来了！”我看看满脸疲倦的皇上，又看看急着要抱自己孩子的皇后道，“皇后娘娘，您看小阿哥眉清目秀的，多讨人喜欢啊！”
　　“沁儿，把小阿哥给我，让我亲亲他，抱抱他，从他落生我还没抱过他呢！”皇后的脸上满是母亲的慈祥和蔼，这时的皇后似乎没有了病恹恹的死亡之气，在她身上显现更多的则是一种美丽，我从没见如此美丽的她！
　　我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到她手上，她更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比她的生命重要的宝贝，一时之间皇后苍白的脸色似乎红润了起来，她的身影被镀上了金色的光环，此情此景，全室无语。

　　多年以后每当我想到此处，总会惊异于她的美丽——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竟还会如此美丽？

　　但，就在我们集体无语的时候，她却颓然的倒下了！
　　她怀里的二阿哥哭声大起。
　　叫太医的，叫天，叫地，叫菩萨的，混成了一片。
　　整个坤宁宫就像一口煮沸了的大锅。

　　整整过了两个时辰，皇后才睁开了眼。
　　“皇后，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此时的皇上已经完全了解了当时我们的心焦。
　　皇后张了张嘴，却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皇后姐姐，你难受，我知道，我知道……”早已泣不成声的贵妃趴在皇后的床前。
　　皇后无力地摇了摇头。
　　“皇后娘娘，你别惦记家里，有奴才在定会照顾好我们赫舍里氏一族的！”哽咽着的索额图大人也爬了过来。
　　皇后又摇了摇。
　　“皇后姐姐，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啊？”贵妃娘娘急着问。
　　可她越急她却越发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人都很急，当然她更急，而他应该是最为焦急的吧！

　　我无意中看到了被嬷嬷们抱在一旁的小阿哥——就是他了！
　　“皇后娘娘，您是放心不下二阿哥吧！”我大声问道。
　　皇后点头，她的泪水顺着枕头流了下来。
　　而我似乎又一次收到了许多人的感激。
　　“皇后娘娘，请您放心，皇上和老祖宗一定会好好疼爱二阿哥的！”我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说道。
　　“是啊！沁儿说的对，皇后，我老太婆向一保证，一定替你照顾好二阿哥，你就放心吧！”太皇太后道。
　　“是啊，皇后姐姐，我也会帮你好好照顾小阿哥的！”贵妃娘娘道。
　　可是皇后还是不肯再一次的点头。
　　我看看他，这个时候或许也只有他才能令她放心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她，再看看刚刚出世的小阿哥。他把小阿哥抱了过来，抱到了皇后的面前，冲着皇后道：“我，爱新觉罗玄烨对天发誓，在坐的都是我的证人，我一定善待我赫舍里氏皇后拼死为我产下的阿哥，如违此誓让我不得善终！”
　　他的话音刚落，她也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而我与小阿哥的缘分好象也就是从他落生这天开始的。

　　深夜的慈宁宫里一切都静悄悄的，似乎只有我这里还有着些许灯火，因为他在。
　　“沁儿，你怎么了？”又是他，好象也只有他才总是这样在我不知不觉中出现，让我的任何的独自思虑都逃不开他那闪亮的黑眸。
　　“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不成，快告诉我，看我怎么罚她！”
　　“哪儿有啊！”我微笑道，不知是怎么了我怎么总会觉得着位万人之上的皇帝实际上还像个孩子，稍一走神，就见他偎了过来，挣了挣，见他将我搂得甚紧便只好由他去了。
　　“你怎么过来了？好歹歇歇吧！今儿个一天也真够你累的了！”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庞，我不由得有些心疼。
　　“那边——”他突然住了口。“沁儿，谢谢你！”
　　“哦？”
　　“谢谢你！”他依旧微笑着抱紧了。
　　“你这是为什么呀？”我有些刨根问底。
　　“你啊，真是的，有时候是聪慧过人，有时候又蠢得可爱！”
　　“你到底是褒我还是贬我啊？”我有些气闷，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单独相处时总会被他气得半死。
　　“当然是褒了！”他笑得粲然，而我却怔住了。
　　好一会儿，我用手，轻轻抚上他的容颜，道：“这个时候或许也只有你才能笑得像个孩子！”
　　他笑着用坚实的臂膀更加搂紧了我，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我抚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我柔顺地把头枕在了他的肩上。一滴晶莹的泪从我的长睫坠下，好巧，就落在了我们相握的掌中。
　　又是相拥的一夜！他令我心疼，我使他怜惜，他与我是再也分不开，再也分不清楚的了！
　　老师曾经教过我一个成语叫“不胫而走”，我想这消息东西虽然没有腿偏偏比什么跑得都快。
　　第二天，几乎是全后宫都知道了我与康熙皇帝在慈宁宫我的小院子里又过了一夜，而我立马就再也做不成好人了！——我知道她们那些人都会说些什么的，总之“狐狸精”的名声，我怕是逃不掉的，不过没关系的，我不在意！而我的小蓉、小妍（皇后过世后由苏嬷嬷做主把她拨给了我）恐怕就别指望她们两个小丫头会有什么气量了！哎！我不禁泛出一丝苦笑，一夜之间我竟与她们两个小丫头划分出了距离——我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沁儿了！
　　但，老天当真待我不薄，非常可喜的是，我的非议之声并没有在这个宫廷里流传，因为随着皇后的辞世，皇上免去了今年三年一度的选秀大典，除留下了先皇后的堂妹——另一个赫舍里氏外，其他秀女全部遣送回家，这下子似乎给了我们这个刚刚失去皇后正主的后宫里撒下了一场大火，而且几乎每一个都被这场大火卷了进去，毕竟皇后一死后宫当中的权利失衡，而皇后的位子还空着！
　　惠妃姐姐在此之中似乎可称为各种翘楚，由于她所出的是大阿哥被受恩宠自然就落到了她的头上。不过，不服气者也是大有人在的，除了那位顶着先皇后光环的秀女赫舍里氏外，像老牌的贵妃、佟妃宫里的人自觉自家主子封后是大有希望，更不用说是刚刚怀有身孕的荣嫔了——她，本就不是什么服人的主儿！在她们竞相争宠的情况下，别说老祖宗太皇太后、苏嬷嬷，就是连久不问后宫是非的皇太后（先帝顺治的第二位皇后）她寿康宫的门坎都快被这些前仆后继者踏平了！
　　我不明白皇后这个位子就这么好，这么令人心向往之吗？别忘了，先皇后的日子好象也并不好过啊！

　　时隔不久，又有消息传来，令众妃嫔大为惊异，皇上下旨册封正黄旗秀女赫舍里氏为平妃，而将先皇后赫舍里氏之子——皇二子胤礽为太子！
　　随着这两道旨意的颁布天下，后宫里的争宠暂时停止，我不知道，他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拉拢权臣索额图吗？但我知道，那些后宫里想着争权夺利，想着光耀门楣，想着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斗争的女人们，她们绝不会这样就善罢甘休的！后宫的斗争，恐怕才刚刚开始，只是……可怜了胤礽这个没了亲娘的孩子！

　　此时的朝堂上虽不像后宫失去中宫之主般次序紊乱，却也接连不断的传来了声音：先是吴三桂遂部署叛军经贵州向湖南进攻，贵州巡抚曹吉申及提督李本深等响应叛乱。后是为将叛军遏阻于云、贵、湘地区，皇上令前锋都统硕岱率一部兵力急驰荆州，令都统巴尔布及珠满各率精骑3000，分由荆州、武昌南进，抢占常德及岳州两战略要点；令西安将军瓦尔喀率军入四川，扼守云南入川要隘；令抚蛮将军孙延龄坚守广西，威胁叛军侧背。二十四日，又命多罗顺承郡王勒尔锦为宁南靖寇大将军，率京师八旗劲旅1.1万余骑进讨叛军。与此同时，为孤立吴三桂，康熙皇帝还下令停撤耿、尚二藩。

　　注：吴应熊父子死后，康熙皇帝经常下诏慰藉公主，谓其为“叛寇所累”。康熙十六年(1659)十二月被封为和硕建宁长公主，后改为和硕恪纯长公主。康熙四十三年(1703)公主去世，时年6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