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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过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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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里赵止宇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愈要起身,坐在他对面的女士比他先站了起来,将ipad放入包中,捞起包带扣到肩上,接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咖啡馆门口这边走来。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赵止宇快两步越过她,伸手将咖啡馆的门往里拉开,他人站到侧旁,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女士优先。
女士颔首微笑致谢,两人出了咖啡馆,闯进骤雨初歇后的湿漉天地,有细微的凉风袭来,地面上满是积水,款步踏下阶梯,脚无意间将一片被风刮到阶梯前的异木棉花瓣,踩瘪在积水中。
女士的白色宝马停在车场最外的车位,赵止宇跟在她身旁陪同过去,停在离车距离一米开外的位置,挥手跟她告别,女士上车后降下车窗点头,道了句:“微信联系。”随后转着方向盘驶出停车场。
目送女士的车消失在前面的转角处,赵止宇才转身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他又看了眼腕表,下午四点三十,倒也不着急,操办爷爷寿宴的事情有钱跷梓跟表姐在,完全没他什么事。
他也不想这么早过去凑热闹,中午相黄了的那个相亲对象是一位老教授的孙女,是长辈给他找相亲对象至今最为满意的一个,这事估摸着老钱已经汇报到爷爷那去了,过去之后没准要被老爷子举着拐杖打。
赵止宇双手插在裤袋里,边走边抬头看天,云层是雨后独有的灰白,自回到黎海已经五天了,其中相亲就相了三场,不过都是被逼去的,以前被长辈逼烦了就捞起车钥匙往翎江跑,现在好像哪也去不了了。
人在故乡,心却彷徨。
发自内心的感慨,赵止宇轻叹一口气,正回视线,走到车旁,却瞥见一个身影挨蹲在自己车的另一侧。
彼时的李雨鸣被先前那一阵大雨袭击过后,已实实在在的成了一只陷入粉色意境里的落汤鸡。
她狼狈地蹲在那一片残败下来的异木棉花瓣里,头埋在双膝间,白色的裙摆贴着地上的积水,针织衫外套吸水后厚重无比,衣摆还在不断地滴着水,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肌肤与后背,像刚从海底捞出的纤长又华黑的海藻。
李雨鸣吸了下鼻子,耳边响起了踩着积水缓慢走来的脚步声,又一阵风吹来,树干一晃,大滴大滴的水珠掉落下来,把车盖砸得paipai响,有几片带水的花瓣径悬而来,其中一片刚好掉在她的头顶上。
淋了一阵大雨后,肌肤在迎接到砸下来的水滴时已没什么感觉了,似乎皮肤冰得失去知觉。
反倒是赵止宇的头顶上,肩膀上,被那残雨砸得飕凉,当他把眼前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时候,表情微愣,插在裤兜里的手动了动,他心想肯定又是自己看错了,这几天也没怎么睡好,眼神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他在翎江,遇见过的每一个人,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喝过的每一杯奶茶,饮到的每一口酒,以及听到的每一个名字,都琢磨着是否与她有关,是否有她的足迹,甚至在街上闲逛时看到熟悉的身影也要冲上去确认一下是不是你。
怕与她有关,又怕与她无关,怕是她,又怕不是她。到现在回来自己的城市,看见她时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他阖上眼皮又打开,试图重新判断是否看错了。
事实证明并没有看错。
闻脚步声后,李雨鸣缓抬起头,贴在她发旋上的那片花瓣离开头顶,无声地滑落,砸过肩膀,掉落到她贴在积水面的裙摆上,此刻的她双眼通红像只重伤的兔子,正委屈巴巴地抬起头看着站在她身前的男人。
赵止宇微张着嘴,心口起伏明显,眼也睁瞪着,喉头发紧,神情难以置信,半晌只吐出一个“你”字。
李雨鸣迎上他的目光,反手撑着车门站起身,湿漉漉的头发一绺绺贴在脸颊上,发尾还淌着水。
蹲太久了,膝盖血管在这一瞬间通畅开来,迅速过了血,脚底有些飘,视线又跟着发黑。
她稳了稳往前跨了一步,倾身扑向眼前的人,赵止宇整个人没有防备,甚至才刚从难以置信的情况中回过神来,就被扑得往后踉跄了半步,差点没立稳。
腰间已被她揽得紧紧的,湿答答的感觉从她贴紧自己的那一刻渗了过来,将干燥的衣物染湿,冰冷的感觉见缝插针般钻进肌肤里,怀里的人细声哭颤着。
“你怎么来了?”赵止宇讶得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雨鸣把头埋在他胸前,能感受到他咚咚咚剧烈的心跳声,真实,充满安全感,还有他的温度跟熟悉的气味,自己的喉咙却在此刻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先前罗列好的一腔话语,竟一句也说不出来,鼻腔内也酸塞得出奇,眼眶不断涌出热流。
“我们和好吧。”她语气夹着很重的鼻音,哽咽着又吸溜了一下鼻子,肩膀哭颤得更厉害了,别的可以先不说,但这句一定得说,是她此行的目的,若他不愿,就算了,想是想得洒脱,但手却不以为然,又将他箍紧了几分。
碍于怕她感冒,赵止宇也回不上别的话了,只道了一声好算是答应了,还能怎么样呢,原以为自己死心了,却终究还是抛不开这夙愿,就算这是一场梦,也是这么多年来他梦寐以求的好梦了,她主动来求和,又怎么会拒绝。
赵止宇将人往前推,拉开车门,剥离她后,自己的手掌,手臂,胸前的衣服已被沁得湿哒哒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赶紧让她换下这一身衣物。
可这附近也没买女装的店,眼下只能带她回家。
手推着催促她,李雨鸣却不愿上车,垂着头,鼻头冻得通红,牙关也有些僵了,不太利索的说着:“对不起......”重复了几次,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下来,砸到脚下的积水里,“你以前的事,我全都知道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等你回来就跟你分手的......”
“回去在说吧。”赵止宇打断他,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推她上车。
车子发动前,赵止宇从后座捞了一件外套过来,将就叫她先盖着。车开在半山的路上,老钱来电话了,手机在中间置物处响着,赵止宇腾出一只手接电话按的扩音。
老钱:“什么时候到啊?”
他回:“在晚点吧。”
“别来太晚。”老钱似想到什么,提高了嗓音,“啊,对了,你以前那个谁,一个小时以前吧,打过我的电话,说什么她家装修的问题,要找你售后,你回头给她处理处理吧。”老钱在八卦上面他是个大嘴巴,虽然先前李雨鸣叮嘱他不用告诉赵止宇了,但他还是说了。
赵止宇出国之后一直保留着这个电话号码,老钱又不是不知道原因,此次他突然离职回来,老钱也知道原委,赵止宇这个人,喜欢死磕,也记仇。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间李雨鸣联系到自己手机来,想必不止是装修那么简单吧。
怪自己将手机落车里了,不然也不会让她淋雨,赵止宇侧头瞄了一眼坐在副驾的李雨鸣,回道:“我知道了,我会慢慢处理她的。”
老钱嗯了一声之后,催他快点过去,便挂了电话。
这道路还真如先前那位拼车司机所说,绕来绕去的,主要是要环山而上,直径距离其实没那么远,刚好赵止宇家的别墅又靠近山顶。
开到家之后,赵止宇把车停靠在自己后院的矮门前。
他家是两层的洋楼,占地面积广,有前院跟后院,眼前攀在铁墙上那一排茂盛的三角梅,受到先前大雨的袭击,这回败了一地的残花残叶,婆娑在枝桠上的叶尖与垂花还在滴着水。
赵止宇下车后从车头绕过来,把副驾的门拉开,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把着车门,看着里头的李雨鸣把安全带解开,却迟迟不下车。
“下来呀。”他催促。
李雨鸣吞吐着回:“腿......麻了......”她手抓着膝盖上的裙摆,湿哒哒的。
“那你也得伸出来我才能抱你。”他倒没有不耐烦,伸手去牵她的胳膊,渗水后的针织衫被他抓得有水挤出,他手大指长,握着她的手臂,像握着一柱在水里泡了很久的海绵。
李雨鸣扭捏了两下,借着他牵自己的那道力,伸腿出来,是真的麻得很,先前曲腿蹲了不知道多久,膝盖这回才缓慢的过通血,小腿的肌肉暂恢复些许知觉来。
出车门后扶着他才勉强站稳,赵止宇直接俯身将她扛起来,反手关了车门。
李雨鸣肢体一瞬间腾空,脑袋晕眩了几秒,肚子硌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肚皮压得不太好受,她还是头一次被人用扛麻袋的方式扛着,双手也不知道怎么安放,更不敢说什么,一动不敢动,咬着唇盼他赶紧把自己放下来。
“吱呀”一声响,是拉开铁门的声音,赵止宇扛着人,穿过花圃,李雨鸣被他扣在肩上这个角度视觉不好,倒也能将这一院的花草收入眼底,一眼望去到处都挂着剔透的水珠。
走到屋下,赵止宇另一只手捞出钥匙,开宅子的后门,钥匙进入钥匙孔“咔哒”一声,机械锁被打开,进去后,钥匙被重重丢到一旁的桌子上。
虽然已知道这是他家,李雨鸣还是明知顾问了句:“这是哪?”
“我家。”赵止宇轻描淡写的回。
也是,现在都成这样了,还能被带去哪呢,况且自己本来就是来找他的,倘若早就知道他家住哪一栋,怕是现在已经守在他家门口等了,现在被他带回来,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合适。
屋内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格局,不知道空间多大,只有远远的一个大鱼缸亮着灯,缸里养着金龙鱼。
赵止宇大步地把人扛着往二楼去,李雨鸣被他颠得肚皮更难受了,只好用手肘抵着他的后背才好受一点,上楼后,又往下看见了那个鱼缸,想必下面应该是客厅。
听他又开了一扇门,进去之后房间很暗,窗帘拉起一大半,外面的天阴沉沉的,透进来的光不多,最后她被扛进浴室,又被放坐到浴室的洗手台上。
开灯后,浴室光线明亮,李雨鸣抬手挡眼适应了下,视线透过指缝,看见赵止宇的双臂胸前,跟右肩湿了一大片,都是被她身上渗透过去的水染湿的。
“先洗澡,把衣服换了,不然得感冒了。”赵止宇边说把花洒取下来,打开,将水柱往墙面冲,几秒后有白雾腾起,伸手去试了下水温,感觉合适后关了水闸。
又跑出跑进地找了新的毛巾跟浴袍还有拖鞋给她,把人从洗漱台上搀下来:“去洗吧,换下来的衣服丢到那个篓子里。”他指了指墙边的衣篓子,将手收回扯下她挂在肩上的包,转身出去了,把浴室留给她,轻轻地带上了门。
李雨鸣站在原地,浴室不小,干湿分离,整洁,此刻当然也安静,盯着被他关上的那扇浴室门,发了一小会呆。
从下车后在到这里一整个过程下来,令她都觉得他变陌生了,心头不踏实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还有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地就浮现了,在咖啡馆看到他跟那个女人聊天的画面。
这个澡洗得不快也不慢,浴室弥漫着水汽,暖洋洋的,一遍热水冲下来,先前冷的发僵的肌肉也开始放松舒坦,她虽然瘦,但身体素质倒也算好,要是真的感冒的话应该也不至于太严重。
外面,赵止宇换了一身衣服从衣帽间出来,再到一楼的厨房里给她煮了一份饺子跟一碗姜汤。煮好端上来的时候刚好李雨鸣也洗好了,穿着浴袍,圾拉着一双不合脚的拖鞋,包着头发从浴室出来。
脸蛋被水蒸气蒸得红扑扑的,眼睛肿得像悲伤蛙,见她这副样子,可爱,又滑稽,赵止宇不敢笑,憋心里。她站在浴室门口迟迟不过来,赵止宇把托盘搁到书桌上,冲她招了下手,人还是没过来,只好自己提步过去。
他这回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衬衫,下摆扎进西服裤子里,领口敞开一颗,“腿还麻呢?”他问。
“不麻了。”李雨鸣扶了扶包在头上的毛巾,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跟他对视,别开视线扫了一下房间,先前进来的时候是黑乎乎的,这回大灯把房间照得亮堂的很。
整个房间差不多跟她外公外婆那个老破小那么大,前面一截靠近阳台的位置是沙发区,还是设计的下沉式的,两节阶梯,可以直接说是个小客厅,有个大屏幕电视,还有他玩游戏的一些设备。客厅后面是他的床,整个房间空间虽大,东西不多摆放规整得宜,视觉上让人觉得很饱满,大概是因为隔断安排得恰到好处的缘故,
“我看看还冷不冷了。”赵止宇嗓音沉沉地,靠了过来。
看?
这怎么看?李雨鸣不明白,只好答,“不冷了。”
谁知下一刻整个人被他拥入怀中,很突然的,她双手还举起按压着包头的毛巾,鼻息瞬间充斥满他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混着一点点橙花香,他的体温透过衬衫传出来,好暖,李雨鸣顺势将举起的手扣上他的脖子,又将脸埋了埋,她嘴唇的位置刚好磕到他的锁骨,想咬一口,但是又忍住了。
赵止宇俯身啄了一下她的脖颈,软软的,也不凉了,她整个人洗过澡之后暖烘烘的,像块暖宝宝。
把人牵到书桌前,让她坐下,递上那碗姜汤,“先喝了吧。”
李雨鸣接过碗,姜切的是丝状的,沉在碗里,刀工不好,姜丝切得一块粗一块细的,倒也体现他用心了,汤水还放了红糖,她喝了一口,辣,皱了皱眉长吟一声,余光瞥见他在看自己,把住这个机会就问:“那个......女的,是你相亲对象?”
“不是,客户,也是高中同学,找我帮她设计装修方案。”赵止宇解释完这事之后依然注视着李雨鸣,她把陶瓷碗的边缘搁着牙关,愈喝不喝,纤长的睫毛还有点湿,耳垂很红,“相亲......对象,中午的时候黄了。”他倒是很诚实的交代实情。
李雨鸣似乎因为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要给这碗姜汤赏脸,抬起碗底喝了一大口,皱眉咽下喉,火辣辣的,胃里也渐渐热了起来,将碗递回去给他,摆手摇头,不喝了。
赵止宇接过碗,放回托盘上,把那碟饺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先吃点饺子吧,一会我要出去,爷爷生日,办寿宴。”他边说边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哭肿的眼皮,勾了勾唇,“不然就带你去了,看你哭得。”
李雨鸣埋头错开他的手,夹了一个饺子塞嘴里,低声说。“我今天见到她了。”
“哦~”赵止宇也没问是谁,不过猜得到,五天前打了自己一巴掌的人,今天竟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的城市,且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要和好,第二句就是道歉,想必是被告知了实情了。
到底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真没错,他找了那么多机会想跟她说,都没说成功。到底还得谢谢这个人了,今天爷爷寿宴,本来这个人应该也要来的,说什么约了一家很难约的婚纱馆要跟老公拍纪念照,来不来了,便在电话里祝寿,表示下次回来亲手做蛋糕给老爷子补过生日,把老爷子哄得笑了一晚上。
李雨鸣吃到第二个饺子的时候,还是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林戚戚。”
赵止宇嵬然不动,神情平静,靠坐在书桌边缘,偏着头看她,“她都告诉你了?”
“嗯。”李雨鸣咬着饺子点头。
比起这个,他倒是更关心她的事,“你......拍婚纱照了?”
“没,退婚了,我回去再跟我妈解释。”
“所以是偷跑过来的?”
“算......是吧。”
这就有点麻烦了。
但现在李雨鸣心里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李苑,总之回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倒是赵止宇有些愁了,抬头看着天花上的水晶灯,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头吃着饺子的李雨鸣没有察觉他此刻的异样。
他的姑娘还是这样,好多时候做什么事都是忽然之间做决定的,不留让人做任何心理准备的余地,让人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雨鸣把最后一个饺子送进嘴里,将筷子放回到瓷盘上,双手合起夹到双膝间,抬头看人,她坐着他站着,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接,最后一个饺子含在嘴里,撑起一边的腮帮子,含糊了句:“饱了。”
她胃口不大,赵止宇是知道的,只给她下了八个饺子,刚好吃完,他把碗筷收了,叮嘱她,“吹完头发到床上去捂一下吧,发发汗。”说完给她把吹风机拿了出来,又到浴室去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到一楼去洗。
出房门前吩咐了句:“好好呆着,别乱跑,我出门了,有事打我电话,等我回来再慢慢收拾你。”
等我回来再慢慢收拾你,此话别有他意,在他带上房门的那一刻,李雨鸣跟着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