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过境终有时》欧阳雪瑞

2、南风

　　故事开始的序章是在那一年盛夏，蝉鸣正旺。

　　傍晚，李雨鸣收到了钱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坐在电脑前浏览着那个看了不下一百次的钱阳大学学校官网。

　　她进了学校的论坛，这时候有个帖子是入学新生交流群的，她登录企鹅号申请加入了群，不一会就通过了，这时消息盒子还提示了群里有个同学添加她，也顺便点击了同意。

　　网名是一个“止”字，也没有任何签名，但是企鹅号等级倒是很高，还是八位数的账号，给人第一感觉就是这货肯定小小年纪就不好好上学，早早接触网络的不良少年。

　　才点开对方资料卡看了一眼，对话框全是被他发来的消息霸屏了。

　　止：【你是翎江的啊？巧了，我是黎海的。】
　　止：【咱两一个省，那以后在外省上学咱这算是老乡了！】
　　止：【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止：【怎么称呼你啊，你是被哪个系录取的？】
　　止：【我叫赵止宇，我是环境艺术设计系的，室内设计2班。】
　　止：【钱阳的冬天可是会下雪的耶！】
　　......

　　李雨鸣看着这一大串霸屏的消息，完全没有回复欲，直接把他的窗口关掉了，紧接着把在线状态换成了隐身。

　　傍晚时刻，窗外的蝉依然鸣个不停，吱呀吱呀的虽吵却不聒噪。李雨鸣一边抱着半个西瓜挖着，一边继续浏览着新生群里的消息。

　　群里闹腾的不行，说话的基本都是新生，有问路线的，问学校环境的，问社团......学姐学长们都在耐心地一一解答。

　　李苑这时候端来一份冰银耳，房门没关，老母亲礼貌性地敲了两下门。李雨鸣含着一口西瓜回头含糊喊了一声：“妈妈。”

　　李苑进来把冰银耳放在她书桌上，看着这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吃个西瓜都规规矩矩的，用勺子从西瓜边上开始挖，慢慢的往西瓜心最甜的位置靠近。

　　别人都是第一口直接挖瓜心的，她却是从边上开始吃，挖了差不多一半个才吃上西瓜心头的位置。这种感觉像是平凡的女孩子从青涩苦楚慢慢走向丝甜幸福，规规矩矩，不争不抢。

　　“该带什么东西的，现在就开始罗列出来了，那些带不过去的，看看有没有学姐或学长，借个名字，先寄过去。” 李苑一边说一边夺走李雨鸣手上吃到一半的西瓜，把冰银耳推到她面前。

　　李雨鸣拿起汤勺搅和着银耳羹，粘稠多胶，雪白里混着两个红枣，送了一大勺到嘴里，瞬间冰凉感从喉尖下到胃里，整个人都清凉透了，慢悠悠地回道：“哪有那么快开学，这还有整一个多月呢。”

　　李苑听后一顿，想启唇唠叨，但是又停住了。按照她平日唠叨的做派，这时破口而出的应该是那句：要不是你爸走得早，你以为我想这么操心啊。

　　这些年，这句话都成了她的口头禅了，每天不唠叨一句就不舒服。但是今天她却没说，像是突然意识到女儿长大了，要去外地上大学了。而且今天又是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应该是高兴的，提这种晦气的人不合适。

　　李雨鸣她爸走得早，其实并不是爸爸去世了的那种走了，而是跟李苑离婚了。离婚之后妈妈就当是爸爸死了，每次提起都是直接说你爸走得早。

　　有一回是小学的时候听到妈妈跟邻居抱怨：离婚后就没给过一分赡养费，孩子也不回来看，这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吃完了下楼去逛逛吧，在空调房坐了一天了。”李苑在一旁等李雨鸣吃完收碗。

　　李雨鸣突然不吃了，看着剩下的那半碗银耳羹忽然开口道：“妈妈，其实......我觉得胡叔叔也挺好的。”

　　“嗯？”李苑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了。胡继渠是那个一直在追求李苑的男人，他们认识有些年头了，是一个单位的，男人高高瘦瘦，带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而且中年未婚。自打李苑离婚后，就跟她走得特别近。碍于李雨鸣的不同意，李苑也是一直婉拒。

　　“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不是因为我要读大学，怕你一个人在翎江孤独。而是我这段时间真的想通了，我觉得人这一生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并且在一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以前是我不懂事，但是胡叔叔也没有放弃，我看到他的真诚，所以我想在上大学之前祝福你们。”

　　李雨鸣像是演讲一般，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这个表达她已经在心里排演了无数次了，还在笔记本里打过草稿。

　　也许真的是因为怕自己去上大学后妈妈一个人在故乡孤独吧，又或许是真心的希望妈妈能找个伴。这一去说不定以后自己就留在钱阳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今日终于宣之于口，心里瞬间舒坦了许多。

　　这个夏天心头的大石落下了，也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李苑听完这番话之后端着女儿挖了一半的西瓜杵着半响说不出话。李雨鸣端起碗一口喝掉了剩下的冰银耳，抽了张纸巾一抹嘴巴，不敢转头去看李苑。

　　“我带莎莉出去啦。”说完起身出了房间。

　　莎莉是邻居家的狗，是一只白柴犬，这几天因为邻居一家去香港旅游去了，所以拜托了她们帮忙照看几天。

　　****
　　李雨鸣晃啷着钥匙准备开邻居家的门，小家伙听到动静就开始吠起来了。门刚打开缝一整只就窜出来了，咧着嘴吐着哈喇子，先是兴奋地在走廊跑了一圈，又窜回屋里，李雨鸣进屋把狗绳拿出来将激动的小家伙拴住牵着出门了。

　　李雨鸣跟李苑住的这个小区是老旧小区，房子是外公外婆留下的，自打爸妈离婚后，李苑就带着她搬回这个小区住了。

　　道路上的细叶榕也已经是上了“岁数”了，长得极其茂盛，枝丫繁长枝叶茂密。小区在傍晚的斜阳照耀下显得更是老旧，从上面看下来整座小区在夕阳的沐浴下透露着一种被岁月沉淀过的风情。

　　小区门口有个老爷爷在卖老冰棍，爷爷汗流浃背，把T恤下摆卷到了胸口的位置，手拿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扇着。

　　偶尔有几个小孩过来买冰棍，这让李雨鸣想到小时候，爸妈还没离婚时，也是这样的夏天，吃完晚饭爸爸就把她扛到肩膀上，出去散步，偶尔也会遇到卖老冰棍的，然后买上两根坐在路边一边笑一边吃。

　　突然一阵喇叭声打断了李雨鸣的思绪，寻声望去看到马路对面一辆黑色的小汽车，车主从驾驶位的车窗探出个头跟一只手，一边挥着手一边冲着她喊：“鸣鸣！”

　　这个男人就是李苑口中李雨鸣那个走得早的父亲林铭。

　　李雨鸣跟他上次见面已经是高考前一个月的事情了，那天林铭在学校门口等她放学，也没聊什么，就问了她一句考上大学想要什么礼物，李雨鸣回了句随便，男人便说好嘞，那爸爸就看着买了。所以，这次过来八成是来送礼物的。

　　李雨鸣牵着狗小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闺女不是考上大学了吗，爸爸给你买了个礼物。”他递出来一个手机，是最新款的，还有一个手表。李雨鸣从小就成绩优异，林铭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女儿一定能考上心目中的大学，礼物估摸着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考哪了，选的什么专业啊？”林铭继续从车里探出个脑袋问李雨鸣，咧着嘴，眉开眼笑，像是在等候期待已久的宣告。

　　“钱阳，广告设计。”

　　“外省啊，那以后岂不是很难见面了？”林铭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本来见的就不多。”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突然像被水凝胶凝固住了。

　　有晚风吹过，彼时路边的榕树上还有蝉在嘶哑地鸣唱着，像一阵无言的喧嚣。

　　老父亲难得过来见她一次，气氛很生疏，也不知聊什么，男人也不敢说以后不够钱跟爸爸说之类的，因为他的钱全部都在新老婆那管着呢。

　　当初林铭跟李苑离婚后的第二年，因为给不起赡养费的问题李苑就上门去闹过一次，当时还在读六年级的李雨鸣也被李苑揪了过去，那会就见到了那个女人，面相看上去鸡贼得很，最后自然是李苑跟她双双互吵，后来再也没拿到过一分赡养费。

　　赡养费的问题并非是林铭到了离婚第二年才给不起的，而是从离婚那时开始就压根没给过。当时李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冲上门去吵，大概是听到别人说林铭又再婚了，心里有不甘心，想上门去宣泄一番吧。

　　“你给我买这个......阿姨知道吗？”尽管李雨鸣是很不喜欢那个女人，但是出于礼貌还是称她阿姨。

　　“烟钱省的。”老父亲顿时嘿嘿然，在他笑的时候，李雨鸣看到他比高考前见面时，似乎脸上又增添了几道新的皱纹，鬓角也有了不少的白发。

　　“爸爸回去啦，以后常联系，别让你妈知道啊，若她问，你就说是前面商场搞活动抽的一等奖。”说完男人挥手，发动车子走了，李雨鸣看着车子消失在了道路拐角处。

　　往年林铭也会送一些礼物给李雨鸣，送过书包，球鞋，阅读器等等。当然这些李苑也知道，也并不会说什么，作为一个父亲，给不起赡养费就算了，偶尔买点礼物算是尽点微薄的父亲责任吧。

　　夜幕已降临，天上稀疏布着几颗星，路灯也亮了，李雨鸣牵着莎莉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逛了一圈便回去了。

　　回到家后李苑坐在餐桌上看手机，嘴角带着平时少见的弧度，冲着正在换鞋的李雨鸣说：“洗手吃晚饭吧。”

　　李雨鸣把新手机跟手表放在玄关上，换了鞋，便去厨房洗手。洗完手出来坐在饭桌上，今天吃的是她最喜欢的可乐鸡翅。

　　李苑一边给她勺了一碗西红柿蛋汤一边道：“你胡叔叔说明天晚上一起出去吃饭，顺便给你庆祝一下考上理想的大学。”

　　李雨鸣一边啃着鸡翅一边含糊地回了个“哦。”

　　登时口袋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扣扣弹窗消息。

　　止：【你好，在吗？】
　　止：【收到回复。】
　　止：【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