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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昔年

      壹.金坎子

      金坎子的第一次溜出白云观计划居然出乎意料地完成得非常顺利。

      自小在师父玉玑子教导下成长的孩子早早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在年纪相若的师兄弟们只能召唤出麒麟白虎甚至玄武来相互比试的时候,金坎子就已经能熟练的操纵比自己高了一头的仙鹤在道场里耀武扬威,翅膀一扇便把那些灵兽们吹得满地乱滚,最后还原成漫天飞舞的杏黄符箓。

      白云观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金坎子是玉玑子最钟爱的徒弟,而这两人,亦是太虚门下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可亦是因了玉玑子的孤僻性情,鲜有弟子敢主动接近这师徒俩,是故白云观里最常见的一幕,便是安静在道场里打坐的玉玑子,与他身边不断画符召唤出各种灵兽陪自己游戏的男孩。

      金坎子不知道师父是不是如大家所说的那么喜欢自己,他只知道若是自己再不努力画符召唤出实体的凤凰,那柄乌沉沉的拂尘就会狠狠砸上自己的脊背。可是孩童的心绪总是随着远方瀑布外飞舞的白鹤愈行愈远,久而久之,金坎子心中的一个想法也渐渐浮出了脑海。

      白云观对弟子要求甚严,不仅早课晚课不能迟到,晚间也有严苛的门禁制度,非观主特许,弟子一律不能在戌时三刻后下山。不过因了白云观地处绝壁,晚间白鹤归巢,就算是用丹鹤真言唤出仙鹤,也无法载起成人,所以掌门并没有派出弟子巡夜。

      可偏偏就漏了金坎子这个意外。

      小小的身躯自然算得上轻盈,足够被仙鹤托起。计划了很久后他终于趁着夜色浓时画符招出了仙鹤,乘着它飞向了山崖下的密林。

      彼时的他当然不知道那片林子有个宁静的名字叫做青邱,而同样没有被料到的是,这个看起来杳无人迹的地方居然也会有人。

      贰.天草

      天草发现青邱林只能算是个偶然。

      那年才刚满了十三的他可谓是惊才绝艳。被传授了步法,即将接任翠微楼外北斗阵摇光位的天草在奕剑听雨阁门中风头一时无两。而在又一轮的妖魔袭击中,天草亦是被掌门选中,随师叔前往位于太古铜门前的绝雁关支援。

      白日里与将士们一同绕城巡逻,偶尔也会被唤去旁听将军们商讨制敌策略,直到暮色四合时才能得到师叔的准许有两个时辰的闲暇时光。为了避开旁人习剑而试着向绝雁关后方的树林探索,不料便这样发现了一处桃花源。

      澄澈的月华从树冠的缝隙间稀疏地洒落下来,萤火虫在一人高的草丛间闪闪烁烁。头顶山崖上一条瀑布倾洒而下,汇入潭中,水畔巨石错落,石面平滑方正,确是练剑的好地方。

      于是他拔剑,抬足,步法变幻间便是一招起手式递出,哪知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轻呼,惊得他差点掉入水里。

      “谁?!”

      “对……对不起……”垂髫的孩子怯怯从树后探出半张脸,一身华贵的天蓝缎袍便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七八分,“我叫烟纶……云麓火宗的烟纶。”

      叁.烟纶

      那年随师父拜访云水云宫是烟纶从小到大头一回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

      悬浮在青邱林上空的水云宫为中原云麓仙居的分堂,监视着绝雁关外的太古铜门,不仅会通过凤凰互通消息,每隔数年也都会派弟子相互拜访,以示云麓门下同气连枝,密不可分。

      此时距上一次水云宫风宗首席弟子天云君到访云麓仙居已经过去了三年,存放于水云宫的云麓至宝水云镜在妖魔再度入侵中异象迭出,宫主暮云寰苦思无果,只得向仙居求助。各宗商议后,决定让火宗首座焱非前往拜会,查探异象之事。

      火宗为云麓第一大分支,门下弟子众多,光是首座焱非便有弟子数十。可焱非独宠关门弟子烟纶,不仅早早定下此子接任首座,此番拜会,更是带上了他,说是让孩子见见世面。

      初次的远行让烟纶倍感新鲜,伏在凤凰背上对着身下不断涌现的风景欢喜得一路手舞足蹈。在飞过绝雁关后凤凰便下滑至树林中掠过,烟纶张望着四野出没的梅花鹿,轻声问这里是何处。

      “是青邱林,以前听这里的弟子提过,很不错的地方。若是你喜欢,等明日见过了宫主和长老们,师父议事,你便乘凤凰来这里玩就好了。”

      水云宫仿云麓仙居的制式而建,没几日便熟稔,倒是青邱林让他觉得百看不厌,日日跑来游玩。那个总会在傍晚临潭练剑的大哥哥在初次被自己惊吓了后便对自己的出现淡然了许多,可每每试着与他搭讪,却都被心不在焉地很快中断了话题。

      大概是嫌自己年幼,不屑和小孩子说话吧?烟纶怅怅然地想着,却还是每日每日的去。若是哪天就能遇到个和自己年纪相若的玩伴呢?他这样期待着,不知不觉便又雀跃了。

      肆.金坎子

      “嗳,你踩到了那棵蒲公英!”

      急切切的声音自前方传来,金坎子有些惊讶地抬起脸。

      他站在清凌凌的潭水边,望着自己和月亮在水里的倒影。夜有些深了,先前浮在林子里的薄薄的雾竟也随着月色化了开,显得四野愈发分明。

      水潭不大,金坎子可以清晰看见对岸那男孩与自己年纪相若的脸,白皙的额头上生着红色的瓣状纹印,眉下是一双细长的眼。见他发愣,那孩子顿顿脚,再度把话重复了一遍。

      “蒲公英是什么?”金坎子反问,有些莫名其妙。那男孩却像是急了,右手一挥便腾云而起,穿过水潭,把他拉向一侧。

      这才注意到刚刚在自己脚下的嫩黄色花朵,经方才的踩踏整株贴在泥土里,看起来颇有些可怜。手忙脚乱俯下身跟着一起将花扶起,好在那个男孩的动作也颇不熟练,叫他默默在心底松了口气。

      “怎么,你不管它叫蒲公英吗?还是叫别的什么?”好容易忙完,两人就着潭水将手洗净,金坎子听见身旁的男孩问。

      “不知道。”金坎子抿抿唇,望着平滑如镜的水面低声答道。

      他不知道这些植物都有什么名字,因为并不曾有人告诉他。唯一会与自己说很多话的师父会教他念咒教他用剑教他画符操纵幻兽,却不曾教过他如何去辨识林中的植物。

      ——那些事在玉玑子看来,只是多余。

      “那,我来告诉你吧!”孩子忽地笑了起来,将金坎子拉起身,“这种花叫做蒲公英!”

      伍.天草

      “你别看它那么不起眼,等到它的花落了,就会长出种子来,这个时候蒲公英就会像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球,吹一口气,种子就全都飞上天,可漂亮啦!”

      “为什么要把种子吹上天?它不会死吗?”

      “会的啊……可是不是因为种子,是因为寿命尽了。但是只要种子飞出去,洒在了土里,到了来年,就会开出更多更多的蒲公英!”

      水边的舞剑早已停了,天草站在月下抱剑看着,不知不觉间嘴角已微微扬起。

      陆.烟纶

      烟纶觉得,那么多年来,自己是头一次感到这么快乐。

      他们俩在青邱林中嬉戏了很久,他架起风腾云在水面穿梭,那个男孩也不甘示弱地画符唤出仙鹤乘着它飞上树梢。那个在水边练剑的大哥哥不知在什么时候回去了,他俩便坐在那块平整的大石上,嘻嘻地闹。

      “我来问,山壁上垂下来的是什么?”

      “藤蔓。”

      “那树干上生的青绿色的是什么?”

      “是苔。”

      “都对啦!你真厉害!”他笑着拍手,那男孩却吃了一惊似的睁大眼,弄得烟纶反而不知所措起来,“怎么啦?”

      “没什么。”男孩摇摇头,又重重的点了点,“我今天很快乐。”

      “我总是听见师兄弟们在一起聊天,他们说着一些我从没听说过的事,大家会一起开心的笑。但是他们对我打招呼时总要小心翼翼,我知道他们怕我,我想让他们不要怕我,可是师父说,人要活下去,就必须战胜所有人,如果没有人怕你了,那么你一定弱得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把握,定然是活不下去了。”

      符咒幻出的仙鹤如融雪般消散了,只留下穿着深蓝道袍的小小身影。烟纶听着男孩的低语,忽地探过身,抓住了那双有些凉的手。

      “你听我说!”烟纶大声道,好像有什么炽热的东西从大脑里涌出来,不大声说话就会把自己灼尽了似的,“你师父说的不对,起码我觉得不对。为什么活下去就必须让让所有人怕你呢?可以变得很强大,但是强大了以后就可以去保护所有人啊!这样,这样不是更好吗?”

      他执着地喊着,可孩童的声音却无法在山谷里激起一丝的回音。脑子里涌出的热辣冲进了眸子,烟纶眨眨眼,那双有些凉的手却忽地挣脱了开去。

      “不要哭。”

      凉凉的触感游走在自己的脸颊上,烟纶睁眼,在另一双明澈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眉心。

      “我会好好想想的……不过我必须得回去了。”似乎在搜寻着措辞,男孩抿着唇,慢慢地开口,“谢谢你,还有,再见。”

      柒.金坎子

      金坎子小心翼翼趁着夜色回屋,却在推开房门的瞬间觑见了道袍的灰蓝一角。

      “炎凤真言练的如何了?”

      “回师父,已经能成型了。”他忐忑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从头顶上方传来的玉玑子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听不出是喜是怒:“那么,从明天起,开始修炼这个。”

      “是。”金坎子恭敬地应,旋即一本破旧的书册便被丢到自己面前。玉玑子起身离开,冷冷的声音终是伴着木门开合的吱嘎声逐渐小了下去。

      “莫要忘了,你和白云观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他抿了抿下唇,并没有立即起身,青石地板上的寒意沿着膝盖上游,逐渐将大脑还原成最初的清明。树林中的那场嬉闹仿佛突然间变远去了,就像一场无法触及的幻梦,陪伴着自己的,依然只有肆虐在绝壁上的冷风。

      我要听师父的话。小小的金坎子对自己说,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轻轻将那本书册打开,就着月光,能清晰看见泛黄的书页上用篆体写着四个大字:

      邪影真言。

      捌.烟纶

      “真的就走了吗?”即便已经被师父牵着手向水云宫的众人们道别,烟纶还是不甘心地再次抬头发出询问。

      “是的啊,出来那么多天,烟纶不想仙居里的师兄师姐们吗?”脸蛋被轻轻的捏了捏,他只得老老实实地爬到了凤凰背上:“嗯,想。”

      凤凰一声轻啼后便腾空飞起,展开双翼向着云层下滑去,水云宫的亭台楼阁一座座在眼前闪过,再然后是屹立在绝壁上的白云观,再然后……是依旧宁静如昔的青邱林。

      忘记问他的名字了呢……烟纶在心里有些惆怅的想,以后还会再见到他吗?

      还有那个在水边舞剑的大哥哥,也许以后他们两个会在一起玩吧?可是那个大哥哥看起来很不喜欢说话的样子,会提醒他不要踩到路边的蒲公英,教他记住那些植物吗?如果以后,以后还能再来水云宫,他们还会记得自己吗……

      他兀自傻傻地想着,却没有意识到,下次相见,也许已换了流年。

      玖.天草

      出师之后,天草独自在大荒各地游历了很多年。他曾在九黎的白水源舀起一瓢清澈的水,也曾往巴蜀的刑天谷中惩治流寇,中原酒坊村的酒他自是没有忘记去讨上一壶,然后踏上剑,于江南的山水里迷醉。

      也忘记了是哪一日,天草从江湖人的口中得知云麓仙居被玉玑子所带领的太虚观叛军攻破,而火宗第十七代弟子中最优秀的首席弟子烟纶,则因为反抗强烈,被玉玑子生生剥离了魂魄,封印在镜中。

      得知了消息的那天天草又御着剑来到了青邱林回忆当年在这座静谧密林里的过往。记忆里那个认识了十几日的小烟纶和那个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的小小道童的笑闹声还萦绕在耳畔,混合了青邱林里数十年宁静如一的水,让他不由得苦笑起来。

      由玉玑子控制的云麓仙居被攻破的那日天草还是去了,带着剑和酒,远远地站在山上看眺望那座金碧辉煌到不似人间的地方。当那个浑身是血的白衣人影倒在他面前时天草觉得自己的心跳就那样错漏了一拍,人生就是如此的兜兜转转,他惊讶于自己居然那么笃定的认出了这张早已没有丝毫稚气的脸。

      他救下了他,虽然他已经从追杀而止的江湖人口中得知这便是玉玑子最钟爱的徒弟金坎子,虽然这样一来自己便不得不与曾经对敌,天草还是拔出了自己的剑。

      也许只是为了,那年月下,自己从树木间隙中无意瞥见的那个小小的寂寞身影吧。

      “你是谁?”天草听见身后传来的问询声,于是他转过身去,望向那个早已不再是道童的金坎子。

      “奕剑听雨阁,天草。”

      却是这般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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