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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苏醒 ...

  •   大夫进房间的时候,尚景山一反往日的殷勤,只是靠在门框处看着他。大夫被看得心里发怵,装着镇定地样子看了看牟宁天的眼睛,黯淡无光,瞳孔散大。大夫知道,牟宁天要被他们耗死了。

      他心里清楚,却还是对尚景山说:“小少爷不必担心,牟公子不消几日便要醒了。”
      尚景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角带着嘲笑的意味,问道:“大夫行医多少年了?”
      大夫一愣,回答道:“已有五十载。”
      “五十载,”尚景山重复道。
      大夫看着他的反应,有些捉摸不定他的意思。

      “都说医者仁心,那请问大夫,这五十载中,赚了多少昧良心的钱?”眼看着大夫的表情有些惊慌,尚景山语气不变,带着些好奇,继续问道:“连我都能看出来他更严重了,大夫是如何说出他快要醒了这样的话的?”
      “这……”大夫支吾道。
      “可能大夫没骗我,”尚景山朝他走了一步,声音突然拔高:“再醒就是回光返照了吧!”

      大夫脸上肉眼可见的慌张,他低下头要往门外走去,嘴里说着:“我不知道,小少爷找别人吧。”
      心里的预感被坐实了大半,尚景山只觉得心里被说不上来的情绪堵着,堵得他呼吸困难。他快步走过去站在门前,拦住大夫要开门的动作,说:“我竟是不知道,我每天喂给他的都是砂糖水!”
      大夫见瞒不过,只得长叹了一口气,眉头拧得厉害,眼中也带着负罪感:“我也不想啊,但是我不这样做,会殃及我的妻儿。”
      尚景山看着大夫的表情,愣了片刻,再说话时有些费力:“他们、竟是这样威胁了你么?”

      他知道吩咐大夫这样做的,除了祖父不可能有别人。因为牟宁天的生死关联着他,整个山庄都知道,没有人敢暗地里做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不敢相信,一向宽厚待人的祖父,竟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也能猜测出祖父这样做的目的。
      山庄怪事不断,每几天就会离奇有几个仆人死亡。而这些,都是在牟宁天来了之后发生的。
      他靠着门,看向床榻上的牟宁天,觉得很可笑。
      这个人总是拿生命护着他,却是受着这样的对待。

      大夫看着尚景山的神情,内心也是深深的自责。他转身回去细细地号了牟宁天的脉,又翻看了他的伤口,这才转过身说道:“剑是重伤,又没有得好的医治,待我回去开些药,给小少爷带来,每日要服三蛊,剩下的,只能看牟公子的命数了。”
      尚景山退离门旁,低头说:“不必了。”
      大夫不解地看着他。
      “不必牵连大夫,”尚景山说,“我会自己想办法。”
      大夫哑然。

      他行医五十载,年轻时始终走着不阿的道路,却屡屡受挫。总会有些达官贵人会买通他,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铲除一些人。
      他总会拒绝,想着坚守自己,但后来他发现那些顺着达官贵人走的,道路反而要更顺畅些,反倒是他,只能带着妻子勉强混日。
      后来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贵太太给出来的条件——贵太太要他暗地里搞死小妾。
      那天晚上,他整宿未睡。

      后来那小妾死了。

      有了先例,后面的一桩桩一件件便更轻松。他一边拿着这些钱,一边又觉得心里不安稳。所以免除所有穷苦人家的药钱,经常施善心。
      旁人提起他来,总会说他是好大夫。
      可是只有他知道,他不是。

      大夫怔愣了片刻,说:“以牟公子现在的情况,治好他不容易。我倒是知道一个江湖郎中,少爷可去找他看。”
      他告知了尚景山那江湖郎中经常出现的地方,便匆匆离开了。

      大夫走后,尚景山依旧站在原地,微微侧头,望着床榻上的人。

      天空忽地下起细雨,一阵风吹来,裹挟着细雨落进房间。
      尚景山走过去,雕花的窗柩外,细雨扑面而来。他伸出手,掌心很快湿润。
      他捻着指尖,想起刚刚过去的这一场夏天。

      每逢夜里突下暴雨,牟宁天一次次地下床关窗的时候,估计被淋的,比现在更湿吧。

      还有几次,他一时兴起,抽风似的想要在雨里漫步。
      牟宁天看着他,昏暗的油灯映的他的表情喜怒不辨。尚景山以为不行,牟宁天却转身去拿了把伞。
      两个人撑一把伞自然是不够用,他们的鞋袜都湿透了,各自的半边衣服也能拧出水来,看着地面上哗哗作响的雨水,尚景山曾很虔诚地许过愿——希望一直一直这样,身边的人不要离开。

      兴许不是他不够虔诚,是那时的雨声太大,上天没有听到。

      良久,尚景山转身走向牟宁天,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你一次次地护着我,而我,却亲手喂了你这么多天的糖水……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无奈,我怎么能这么笨。”
      他的手轻轻划过牟宁天垂在一旁的手臂,落在他的尺骨处。
      “对不起啊,”尚景山说。
      你本来应该平安顺遂的,却因为我,受了这么多伤。

      雨渐渐停了,外面的空气很是清凉。尚景山往牟宁天身上穿了件披风,背着他出了房间。有仆人见到他们,连忙上前试图帮忙,却通通被尚景山赶开了。
      走到山庄门时,身后传来尚老爷的声音。

      尚景山没有回头看,他继续往前走着,身后的声音愈发严厉。
      “你去做什么!”
      尚景山跨出了山庄的门槛,这才转过身。他看着祖父脸上的怒意,反问道:“我去做什么,祖父不清楚?”
      尚老爷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知晓了这件事,索性也不再瞒着,试图和他说通这件事。
      “山儿,我明白你对他有这份亲情,但是他已然治不好了,你不必害怕,等他死了,你可以将他的骨灰带在身边,你依旧可以安然无恙,也不会影响你娶妻生子。”
      尚景山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笑了,他看向尚老爷,说:“原来祖父最牵挂的是这个。”

      他们看着彼此,谁都没有再说话。
      尚老爷是觉得心里有愧,尚景山是觉得很无理。

      真的很无理啊,怎么能对这个人这样呢。
      尚景山眼中溢满了失望,他缓缓说道:“若是他有一次离开我,又或者有一次在我受到伤害时没有拿命护着我,祖父,我现在都不可能完好地站在你面前。”
      尚老爷没能再说出话来,一旁的管家开了口。他问道:“那若是山庄邪祟频发,异事不断,是因为牟宁天呢?小少爷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单单就离不开他,为什么山庄会发生死尸攻击人的事情。若是真的与他有关,小少爷还会觉得你今日的决定,是正确的么?”
      尚景山看向管家,说:“刘叔。”
      管家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刘叔,”尚景山收了收力气,颈间感觉到背着的人微弱的呼吸,轻得他心里发慌,“不可能与他有关,还有,今日决定,我永不后悔。”

      他背着牟宁天走进树林里,蒙蒙细雨后的树林里围绕着一层薄薄的雾,走进薄雾里,前方依旧是雾。
      走出树林后,他按照大夫说的方向,找到了那江湖郎中经常出现的茶馆。

      茶馆的老板娘很是热心,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尚景山问道:“老板娘可知道一位姓胡的郎中?”
      老板娘看了牟宁天一眼,一拍头,说:“他呀,倒是好几日不见他了,不知是去哪里了。”
      尚景山又问:“那你可知道其它他常去的地方?”
      老板娘说:“不知道。”
      尚景山垂下眼,说:“多谢。”

      尚景山小心地将牟宁天放在长椅上,要了壶茶水,刚想喝几口解解渴,瞧见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的头发散落地束起,肩上挑着一个招牌,写着“胡氏神药”。任谁一看,都猜着是个江湖骗子。

      进茶馆后,那人将招牌随意地放在一面桌子上,后又喊道:“老板娘,老样子。”
      老板娘听见他的声音,没有去端他口中的老样子,而是急匆匆过去,说:“你来的正好,有人找你呢。”
      那人顺着老板娘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尚景山身上,又眯起眼睛看着他护着的人。
      “找我的?”他问道。
      尚景山连忙起身,行礼道:“恳请胡神医救哥哥性命。”
      胡郎中瞥了他一眼,说:“年纪不大,倒是很懂礼节。”他上前看了看牟宁天的瞳孔,“呦”了一声,“倒是许久没有见过棘手的病人了,不过我喜欢,这个病人我收了,至于钱……”
      尚景山连忙解下腰间沉甸甸的钱袋,还不待递过去,胡郎中已经拿起他桌上的茶壶,仰头往口中倒着,大口吞咽之后,他说:“就收你这壶茶水了。”

      胡郎中大笔一挥,写下了一面纸的药方,要他拿着这个去抓药。
      尚景山接过药方,背着牟宁天辗转于镇上所有的药铺,终于在傍晚前凑齐了药方上的药。
      回到茶馆后,胡郎中倚在长凳上等着他,见他回来,带他去了自己家。

      破旧的小别院有有一间房干干净净,胡郎中指着那间屋子,说:“他每日要在药泉里泡三个时辰,我这地方小,没别的房间,只能委屈你们在那里了。”
      尚景山连忙摇头,说:“不委屈,多谢胡神医。”
      胡郎中又给他指了熬药的地方,看着他额间出来的汗水和眼底的乌青,说:“就这样吧,我去睡了。”

      尚景山脱掉了牟宁天的衣服,以前从未细看过,这时他才知道,牟宁天身上的伤口是真的很多很多。
      他抚摸过那些伤口,心里密密麻麻地疼。

      后来牟宁天在药泉里昏睡,他在旁边不合眼地守着。
      牟宁天泡好三个时辰的药泉,尚景山便将他的衣物穿好,再找床被子裹着他,去熬药。
      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小的床,很硬,他便将那床被子铺在床上,脱下自己的衣物和披风盖在牟宁天身上,终于能歇一歇了。他趴在床边睡着了。
      第二天,他找不到胡神医。胡神医大概又是出去卖他的神药了。
      于是他背着牟宁天出去买了一床被子,回来后把小床铺的软和,让牟宁天能躺得舒服。

      日日做着相同的事情,他也不觉得疲倦。只是经常会看着牟宁天安静的睡颜发呆,想,这个人日后可千万不要再受伤了。
      半夜总是很凉,他趴在床边,每逢有风,便会透过窗隙汩汩吹进来,吹在他单薄的身上,却不曾落在牟宁天身上一点。

      又是半月有余,尚景山熬好药,背起牟宁天,又缓缓蹲下端起那碗药朝房间走去。
      到了房间先将药放在一旁,尚景山小心地将牟宁天背到床上,让他倚靠在床边,转身去端那药。
      小心地吹了几口,抬起眼时,他怔在原地——
      牟宁天醒了。
      靠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尚景山从小到大没受过累,没吃过苦,牟宁天昏迷不醒的日子里他做了所有的事情,没一刻觉得累。
      可是他现在很想哭。

      他眨了眨眼睛,泪水应然落下。可是他还是笑了。
      他笑着走向牟宁天,说:“醒了也得喝药,药很贵的,得全部喝光。”
      牟宁天看着他疲惫的面容,抬手轻轻抚去他脸颊的泪水。刚抚去,下一滴又落在了他手指间。

      牟宁天看了他许久,指尖轻轻覆在他的眼皮上,沉睡许久后的声音很哑,“我没事,”他说。
      尚景山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点点头,说:“当然不可能有事,快把这碗药喝了。”说着端起一旁的药送到牟宁天嘴边,喂他喝下。

      “我们现在是暂时住在一个神医家里,以前的那些大夫不太行,我就同祖父和母亲说了一声,他们把我们送到了这里,有利于你恢复。”尚景山说。
      牟宁天看着他坦然的表情,听他说话的途中心一直被扯着,直到说完许久后也不能将那股难纡之气纾解。

      他是昏迷不醒,但他对外界也是有感知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曾处于濒死之际,也模糊间听见有人说他永不后悔。
      记忆最深刻的,是他一直被妥帖地照顾着,不论在哪,始终没有一丝不适。

      是眼前的人,将他从濒死之际拉了回来,将他拉回这人世间。

      感知与现实交叠,他看到了眼前的人悉心照顾他的夜以继日。许是久伤得愈后的情绪不受控制,他是真的很想吻一吻眼前人的眼睛。
      他的手绕到尚景山后颈的时候,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吻到这人,他却突然撤了力气。
      不能够。

      牟宁天看向别处,说:“谢谢。”
      尚景山愣了愣,随即摇摇头,说:“不用说这个。”

      又在这里住了两日,牟宁天醒了,尚景山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趴在床边。他们一起挤在小小的床上,临走前没见到胡神医,便将身上剩的钱都留在了这小小的房间里。

      离开山庄已经小一月,他们回去后却发现,山庄已不复往日的祥和。
      平日里面上都和善的几个叔伯斗得不可开交,山庄的仆人也分为几大阵营,其中以尚家老二的阵营最庞大。
      自受伤那日,牟青强行被牟玄带回了牟家宅子,待了许多天才回到山庄,回来后又面临着分家的局面,劳得心力交瘁。

      迟域看见牟宁天和尚景山前后去了牟青的院子,偏头看向程故渊,说:“你猜他们这么久去哪里了。”
      程故渊瞥了他一眼,说:“他们去哪里,与你有什么关系。”
      迟域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可以说是已经习惯了,对于他的冷言冷语回答顺口就来:“与我没关系,但是你已经一上午不和我说话了,我找个借口,和你说说话。”
      程故渊下巴瞬间绷紧,侧脸是流畅好看的下颌线,透出一股“别跟我说话”的意思来。
      后来迟域再说什么,程故渊只淡淡地瞥他一眼,不再回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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