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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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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子时,中元节已经过了。
迟域看向陈墨,视线里只有他流畅的侧脸轮廓。
看了半晌,迟域移开视线,仰靠着屋顶的砖瓦,问:“硌吗?”
陈墨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的月亮,轻声说:“你刚刚闻见了么?”
“嗯,”迟域说,“和牟宁天尚景山身上的香气很像。”
“看来就是牟家后院的那一片花,”陈墨说,“我明天再去一次牟家。”
“你明天?”迟域重复道,“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去,不带我?”
这话一听有种像是在撒娇的感觉,不知为何,陈墨没能再冷漠地回话。许是这一晚无起源的思念,又可能是他无意间的转头,看见了迟域脖颈处的包扎。
陈墨低低地“嗯”了一声,后又继续道:“你养伤吧。”
迟域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脖颈,轻笑着看陈墨,说:“你这是,关心我啊。”
对着让自己受伤的人确认这人是不是在关心自己,迟域的脑回路可能多少有点……奇特。
这晚的陈墨态度一直没能硬起来,他声音很低,被虚无的情绪带动着,又透着些哑:“我大概知道你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我不习惯和别人走的近。”
他只说了这些,却让人觉得好像没说完,应该还有下文似的。
陈墨原是想要再次警告迟域离自己远点的,却没说出来
他对迟域一直冷淡,甚至以最尖锐的刀刃划伤过他。
他不知道,如果再次让迟域远离他,是不是真的就如他所说了。
那瞬间他忽然就不想说了。
于是他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你为什么换了我的簪子?”
闻言迟域一愣,蹩脚的谎话随口就来:“来了这个年代,自然要换上些这个年代的东西,不然不是白来了么。”
陈墨:“……”
那你换你自己的啊,换人家的干嘛。
陈墨没再理他,阖上了眼。
迟域半晌都没听到身边人的回答,转头看时,这人已经睡沉了。
天色已不是漆黑,夜晚透着深蓝,迟域细细地看着身边人的轮廓,后来抬手轻轻碰了下他的眼睛。
他们躺在灰白的月光与黑蓝的夜色中,迟域似是对着身边睡着的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不知哪里窜出来一只小猫,发出“呜咽”的声音,将迟域的那声低语盖了下去。
辰时天色转亮,山庄逐渐有了声响,仆人来往在小路中,陈墨睁开眼睛的瞬间有些不太适应,手背覆在眼上。
眼睛适应光亮后陈墨坐起身,又止在原地。
身边的迟域挨他很近,两个人的肩侧紧紧挨着,迟域闭着眼睛,嘴角还带着笑意。
很明显地在装睡。
陈墨看着他,没好气道:“迟域,起来。”
“嗯?”迟域这才悠悠然睁开眼睛,没一点刚醒的懵然,眼神清明。
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低头看了看这人被自己压住的发尾,起身道:“抱歉,我下次注意。”
下面正好有三个仆人路过,听见不知何处的声音,疑惑了半晌,身子探出走廊半截才看到在屋顶睡了一晚的两个人。
这下三个仆人诧异了。
“你俩怎么在屋顶啊?”熟悉的声音传来,迟域陈墨向下看去,是他们的队友——许留、方远、贺卯。
迟域朝下面解释道:“我们赏月来着。”
许留瞪大了眼睛,愤愤道:“我们起这么早,被指使去劈柴做饭,你们竟然还赏月?!”
方远则没那么大的怨气,声音也不大,只有贺卯和许留能听到:“中秋节赏月很正常,中元节赏月……”
言外之意,这是两个奇葩。
许留暗骂道:“奇葩!”刚骂完迎面看见管家走了过来,三个人连忙低下头离开了。
迟域伸了个懒腰,对着身边的人说:“咱们下去吧?”
陈墨忽地想起来上次一样的场景,甚至是比现在还要低的屋檐,他跳下去的时候被迟域托住了腰。
那一瞬他们贴的极近。
陈墨向来不和别人有接触,他有自己的安全距离,从不让别人靠近。
覆手、揽腰这些都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迟域太多次越过了他的安全距离。
可是每一次,他似乎都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迟域看着他出神的样子,问:“在想什么?”
陈墨回过神来,站起身远离了他两步。
这刚一站起身,就听见下面传来惊呼。
嬷嬷带着四个丫鬟经过,忽然看向屋顶上身形颀长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看着他俩。
“两位公子怎么好端端地爬到屋顶了呢,”嬷嬷四处看着,没看见有木梯,连忙对着身后的两个丫鬟说:“快去把木梯搬来。”
“不用劳烦,”迟域说,“我们在这里还有事情。”
“是吗,”嬷嬷将信将疑,又急着去找夫人,便匆匆离开了。
到了夫人那嬷嬷还是不放心,随口唤了个小厮,让他去往那边放了个木梯。
迟域没注意到声响,眼看着山庄里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他朝陈墨说:“下去吧,我接着你。”
陈墨扫了他一眼,说:“不用。”
迟域打诨:“像上次一样。”
陈墨说:“你跳下去吧,我走木梯。”
顺着他的视线,迟域看见摆在一旁的木梯,又看见刚摆好木梯离开的小厮,眼中多少是带了点“杀意”。
他们在门外站了很久,门才被打开,章浅顶着疲惫的双眼和乌黑的眼底,推开门看见他们,嘴角向下一撇,眼泪下一秒就掉下来了。
徐霜一把将章浅拉回房间,看着门外的迟域和陈墨,说:“咱们还是在房间说吧。”
章浅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右手不停地抠弄着她的左手手心,声音委屈极了:“我昨晚梦见我中毒了……”
“假的,”迟域就像是在哄妹妹似的,柔声说:“我问系统了,系统说是因为这个世界,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带不走任何东西,就像那朵花,落在我们手里确实是会消失不见。”
“真的吗?”章浅迟疑道。
“真的,”迟域说,“不信你问系统。”
章浅轻声喊道:“系统?”
系统随后应声:“我在。”
“刚刚他说的,是真的吗?”章浅问道。
“是的。”刚刚遭受了两位大佬威胁的系统回答道。
“看吧,别担心了,”徐霜本想给章浅擦擦眼泪,奈何全身上下找不出来一张纸,只能徒手抹了抹她的眼泪。擦完眼泪后她想了想,又在人家章浅的衣服上蹭了蹭。
章浅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那花是尚景山让交给管家的,现在找不到了,怎么给啊,”章浅才想起来这回事,愁苦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就进了这么个破系统。”
系统:“……”
花不见了的事情尚景山不知情,他甚至还没有睡醒。
直到房间被叩响,嬷嬷的声音传来:“少爷,夫人找你呢。”
门被打开,牟宁天看见嬷嬷端着的漆盘上面工整的衣服,了然道:“给我吧。”
听见门又被关上的声音,尚景山这才睁开眼睛,看见牟宁天将衣服放在自己床前,又闭上了眼睛,懒懒道:“今日可是我生辰,你可有话要对我讲?”
“祝你,长命百岁。”牟宁天说。
依旧死在床上的尚景山闻言很久都没有动,只是眼睫一直在轻轻颤动。后来他依旧闭着眼睛,说:“那你也得长命百岁,没有你,我去哪里长命百岁。”
房间内一时无话。
很奇怪,两个弱冠都不及的人在互相让对方长命百岁,还都说的那么认真。
牟宁天走过去轻碰了碰他,说:“穿衣服了,姑母在等你。”
尚景山这才起身换衣服。
换好衣服后尚景山忽然问道:“要是我一直这样,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牟宁天垂着眼眸:“你不会一直这样的。”
“那我要是好了,你就走了吗?”
牟宁天转身过去打开门,说:“姑母在等你。”
尚景山定定地看着他,一直没能等到那句回答,索性笑了笑说:“那去我母亲的院子吧。”
牟夫人正在刺绣,听见尚景山的声音,起身朝外望去。
“母亲!”尚景山快走过去扑到牟夫人怀里,说:“今天好热闹呀。”
牟夫人拍拍他的背,说:“你祖父疼你,邀了镇上很多人来陪你一起过生辰呢。”
尚景山嘀咕道:“年年这样,还不如就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呢。”
牟夫人问道:“山儿,你说什么?”
“没什么,”尚景山从她怀里离开,看了眼牟宁天,说:“我有点饿了,母亲你这里有吃的没?”
牟夫人连忙叫茶茶将糕点端了过来,看着一直站在一旁的牟宁天,温声道:“天儿,过来,让姑姑看看。”
牟宁天走近了,只是还和牟夫人保持着一段距离。牟夫人见状,伸手将这个侄儿拽到了跟前,眉眼温柔地看着他,说:“天儿只比景山大几个月,怎么高出这么多。”
尚景山闻言不高兴了,说:“大几个月也是大呀。”
茶茶在旁边笑道:“小少爷自小就对身高极为看重,夫人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好了好了,”牟夫人转头对着茶茶笑道,“那以后不当着他的面说。”
小少爷碍于嘴里有糕点,没和她们计较。
牟夫人沉思了片刻,又说道:“你父亲他,还是不肯来吗?”
“昨日我们去了,未曾见到父亲。”
牟夫人苦笑道:“大抵上是在躲着你们吧。”
牟宁天没再说话。
“父亲应该在等你,”牟夫人摸了摸尚景山的头,说:“你们一起过去吧。”
外面熙熙攘攘,偌大的山庄聚满了人。
尚老爷见到健康的孙儿高兴,几十桌的酒菜摆满了桌子。镇上的人们拿着贵重不一的东西纷纷来给小少爷过生辰。
虽然尚家坐落在小镇外面,但是尚老爷宅心仁厚,经常救济镇上的穷苦百姓,名声很好。
所以尚家管家去挨家告知的时候,每个人都很乐意来。
尚景山看着人群,丝毫没有自己生辰的快乐。
他揪了揪牟宁天的袖口,说:“这里好无聊。”
牟宁天看向他,问:“你想去哪里?”
尚景山立马有了兴致,说:“我觉得他们都不是来给我过生辰的,更像是给外公祝寿的,所以这里没有我们也行,我们去树林里玩吧。”
眼看着牟宁天没说话,尚景山上手晃着人家的胳膊,好言好语:“去吧?一会就回来了。”
牟宁天表情松了些,尚景山立刻拽上人家往山庄外跑去。
他们走后果然没人发现,大家都在顾着和尚老爷寒暄,完全忘记了这顿邀约的主要目的是给人家孙子过生辰。
迟域和陈墨被仆人引到了宴席地点,陈墨不喜欢这样嘈杂的氛围,转身想走,忽然止住了动作。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牟玄。
牟玄站在人群之外,一身黑衣,面目清冷,眼皮都是半耷着,手里提着一壶酒。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他,惊讶之余连忙将他拽进人群中间。
“这不是牟家大公子吗,许久未曾见过了。”有人感叹道。
尚家老爷看见他还有一瞬间的不敢认,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本来嘈乱的人群沉静了许久。
嬷嬷远远瞧见,连忙去别院告诉了牟夫人。
尚老爷很快就笑意如常,他叫来管家,说:“怎么把贵客落下了。”
管家急忙应声,走到牟玄身前,弯腰要接他拎着的酒,说:“牟公子上座。”
牟玄没给他,自己拿着那酒,径直走到了尚家人的桌前,在尚家三个儿子的震惊下一人给他们倒了一杯酒,转身朝管家问:“可还有碗?”
管家急忙拿了碗给他。
牟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面前三个相隔十几年不见的人,唇角勾了勾,说:“一别经年,尚兄可还好?”
尚家三个儿子都没应声。
牟玄径直喝了那碗酒,看着三个依然不动的人,说:“怎么,三位是嫌这酒不好?”
眼看着人们都看向这边,三兄弟对视了一眼,不得不喝下了牟玄倒给他们的酒。
见状,牟玄才看向尚老爷,行礼道:“不请自来,尚老爷莫怪。”
尚老爷的孙儿都是靠人家儿子活着的,人家自然是上宾。
还不待尚老爷说话,牟夫人就已经跑过来了。
“哥哥,”牟夫人转过走廊的瞬间就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见不到牟玄,所以在听见嬷嬷说牟大公子来了的时候,她是不信的。不信归不信,她还是立刻跑了过来。
如今真的看见了大哥,她反而有些不敢靠近了。
一步一步站定在牟玄身前时,牟夫人早已经泪流满面。
牟玄定睛看了她几秒,开口时已没有刚刚的犀利,他轻声说:“青青,都是当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爱哭。”
牟夫人眼泪掉的更凶了。
牟青是她的名字,青青是从小到大牟玄叫的。嫁入尚家后,便再无人喊过她的名字,从此她便成了尚夫人。
怀孕后,丈夫忽然离世,她受到刺激早产,诞下一个男婴。
她婆婆也去世早,尚老爷无心续弦。她丈夫离世后尚家只剩了三个儿子,两个哥哥早已婚娶,只是这两个嫂子却是爱作乐的性子,尚老爷思索几天,将山庄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她。
从此她便操劳起了山庄的大小事务。
每天都有人“尚夫人”“尚夫人”地叫,有一天,她忽然传了所有下人,告诉他们以后称自己为“牟夫人”。
依旧做尚家人,只是回归本姓。
十七年了,她再一次听见了“青青”这个称呼,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夫人是太想念兄长了,”嬷嬷解释道,“不如夫人先带牟大公子去偏厅。”
牟青红着眼眶看着牟玄,牟玄喉结滚动了一圈,还是跟着她们去了。
迟域碰了碰陈墨垂着的手背,说:“牟玄怕是和这三个人有过节。”他指着凑在一起小声耳语的尚家三个儿子。
陈墨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话。
尚老爷四处看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他孙子不见了。连忙让管家派人去找。
管家正好看见站在一旁盯着桌上佳肴的许留,说:“你去,看看少爷和牟公子是不是跑出去玩了,快去把他们叫回来。”
许留不甘愿地去了。
没多久,人们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一度盖过热闹的几十号人。
管家连忙循声出去看,却在刚出门时也惊在原地——
山庄正门口,赫然立着五具尸体!
尸体的面色乌青,浑身凹陷,却还能保持着站立,齐刷刷地面向山庄正门,像是……什么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