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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肖黯生的身世 ...

  •   “你送我上去吧。”

      小柴没经过大脑的随口一句话却叫肖黯生暴怒。他眯起眼,双手握住兔子耳朵把小柴提了起来,顺便还抡着胳膊举重若轻地把它甩了几下。

      小柴感觉像坐云霄飞车似的,被甩得七荤八素,这样一来,它脑子倒是转起来耍心眼磨叽吗?怪只怪肖黯生之前的话太暧昧,让小柴的脑子打了结。

      肖黯生发觉自己甩兔子的行为不被列入“伤害”清单,也没什么外力强制制止他的动作,不禁抡得更起劲了,甚至齿缝间还漏出嗤嗤的冷笑。

      小柴耳根被拽得生疼,下意识蹦出俩字:“放手。”

      “啪叽”,兔子如愿以偿掉在结界的地上,四肢伸展,肚皮贴地。略一仰头,它眼角瞧见肖黯生似乎笑得不怀好意还往自己的方向俯下,抖抖索索再度下了个命令:“不准靠近我。”

      简直是声如蚊蚋啊,好在它的话还是起了效果。

      它觉得自己真是悲哀,变成兔子还得接受这种生物懦弱胆小的天性——就这会儿,它似乎还能听到自己心脏噗通噗通跳得欢快,仿佛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

      肖黯生动作顿住,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径自拣了个角落盘坐下来,闭目养神。

      小柴拍了几下自己肚皮,也懒洋洋地趴了下来。

      出了这样的意外,他俩都没什么心思聊天,只相对无言地一坐一趴。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小柴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它脸一热,看肖黯生仿佛睡着,却也不好意思叫他起来给自己准备吃的。

      眼珠子乱转,它借昏暗的光线打量四周。

      看到一侧气泡壁离井壁不远,它将前掌心按了上去。

      气泡似乎甚有灵性,顺着她的使劲方向,往那边滚去,像个玻璃球似的。

      小柴没有想到结界能动,爪子胡乱刨了几下才没让自己也跟着咕噜噜地滚。

      井的直径不长,小柴再度探爪,掌心竟穿透气泡按在井壁之上。一股湿冷的感觉沿着手臂经脉直窜入它心底,兔子本就不能沾水,它生生打了个战触电般收回爪子。看来这些原生态没经过加工的井苔是断不能入口的了。

      肖黯生仍然像个罗汉那样端坐着,似乎对它的小动作一无所觉。

      小柴悄无声息的站到他身边,举起前爪挥啊挥的。

      肖黯生动了。

      只有脸动。那张原本光风霁月的脸,痛苦地扭到了一起,嘴唇也泛起了紫色。若非他是鬼魂,怕是此刻就要满头大汗了。

      小柴心下一惊,跳到了一边。

      肖黯生双肩也开始抖动,还没过几秒,他就侧倒在地上,双腿还维持盘腿的姿势,手也依旧结着印,眼皮更是没睁开一下。

      那样子,有点像传说中的羊癫疯。

      小柴顿时明白了状况——走火入魔。

      它伸出爪子,想掐他人中,可是它的爪子从肖黯生脸部穿了过去,直从他后脑勺穿出。

      小柴胡乱抓了几把,只抓到空气。

      它的双耳竖了起来——鬼没有实体?可是聂小倩都能和宁采臣夜夜缠绵啊,肖黯生也可以抓住它……莫非,鬼想碰人的时候就能碰,不想的时候人就碰不着他?

      就在它胡思乱想的时候,肖黯生身体发生了变化。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紫色法力在筋脉之中乱窜,时不时还蹦出细碎的火花。他本来穿的就是件绿衣服,此刻一张脸被映照得乍青乍紫如妖似魔,令人不寒而栗。

      就连他自己布置的结界,也开始不断地缩小放大,气泡壁上噼里啪啦地闪烁着龟裂的电光。

      小柴一面担心肖黯生神智失常,一面担心结界破裂自个儿被淹死,偏偏是什么都没法做,只能在气泡里抓耳挠腮地四处乱窜。

      就在无能为力的肥兔子着急得快心脏爆裂的时候,所有乱窜的电光消失得一干二净。

      骤然放松,小柴下巴磕到了结界的地上。

      肖黯生虽然不抖了,腿也伸直了,可是眼睛还是没睁开来。

      小柴保持着一定距离打量他。

      “……绮罗衣……诉离伤……血线镯,欺别离……”侧躺着的肖黯生嘴唇开开合合,一段飞泉鸣玉般的曲子就从他口中溢了出来出来。

      可惜对戏曲从没研究的小柴不但无法辨认这是什么腔调,也听不出他唱的是好是坏。这段曲子他重复了好几遍,小柴也只听懂上面那十二个字。

      肖黯生唱着唱着,声调陡然拔高,缠绵悱恻的曲子变作了金戈铁马,响遏行云。

      小柴即使听不清词句,却也被他饱满的情绪感染,一时沉浸在铿锵的节奏中无法自拔。

      许久,肖黯生坐了起来。

      他睁开眼之时,小柴还痴痴地看着他,一兔一鬼的视线就这么碰撞到了一起。

      不知怎的,小柴忽然对他的过去起了好奇:“你是怎么死的?”

      肖黯生眉头蹙起,眼中闪过恼意。谁都不愿意向一个相交不深的人透露自己的隐私,可惜他没有选择,魂印主人问了,他就不能不回答。

      小柴还没意识到这点,肖黯生已经开始了诉说:“我有个姐姐,名叫肖初旭。我们姐弟俩,一直跟着温家班走江湖唱戏。姐姐是班子里的头牌,文戏武戏都很拿手,走到哪都有一堆戏迷……”

      “温家班?等等,你们……我们朱雀唱戏的一般是女子还是男子?”小柴插口。原来肖黯生是戏子,无怪乎他安静的时候颇有朗月清松之姿,可惜只要一动,举手投足就流露出一股掩饰不去的媚态。那身段,啧啧,原来是练出来的。

      被没有礼貌地打断,肖黯生却是舒了口气,就势岔开话题,跟小柴讲解些朱雀的基本国情。

      “朱雀女子和男子的比例几乎是一比十……”

      说也奇怪,几乎是从这个世界的原始社会开始,女子出生率就极低。性别比例如此悬殊,为了繁衍优秀后代,自然是女人优先挑男人。渐渐的,朱雀就形成了一妻多夫的婚姻制度,因而开始了母系氏族。等到这里发展成封建社会,女性在婚姻中的主动权也慢慢向政权发展。

      朱雀女尊男卑,倒不是说男子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家主通常是女人,自然也就对女儿的教育比较上心,循环下去,能得到高等教育的通常是女人,在庙堂上掌权的也就几乎全是女子。

      男子想科考入仕乃至参军入伍,制度上都是不限的,然而根据社会习俗,以及人们的惯性思维,男人就该看家带孩子,要是想闯什么事业,无疑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这样一代代下来,官场上倒也有几个男人,不过通常也是文官,上战场的男兵男将有如凤毛麟角。

      除了官,其他各行各业,迫于生计,也都会有男人涉及。可是事实上,就算是个小小裁缝,人要听说这裁缝是个男的,多多少少也会对衣服质量产生些怀疑;那些个老师傅,收学徒也是不怎么爱收男子的……所以,基本上要抛头露面的一切行当,从事者中男性比例都很少,行内佼佼者一般也轮不到男的,青楼除外。

      “这么说,朱雀的戏子也是有男有女,女人比较多?”小柴听得津津有味,见肖黯生点头,它又兴致勃勃开口问道,“那么你说说这温家班?”

      见话题又绕了回来,肖黯生有些懊恼:“温家班虽自称为戏班,实际上为了糊口,有时候也表演耍猴耍把式。班主热情仗义,班子一路走一路吸纳招揽人才,故而班里什么人都有,个个都有一手绝技……”

      兔子有问,他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事无巨细。

      *

      这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肖黯生不过十三,跟着戏班子卖艺却也有好几年了。

      可是一般的戏班对他的性别总是有点介怀,出了什么事都推到他头上。他姐姐自然看不得他受这种委屈,每每见他被排挤,就主动请辞。

      肖初旭唱腔虽然还算不错,可是年纪小身材矮瘦,能演的角色也不多,自然没谁说什么舍不得要留下他们。

      于是姐弟俩颠沛辗转,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直到撞上了温家班。

      温家班班主温文君算是个奇葩,他是个男人,所以收下了肖黯生。戏班团结融洽,班里大多是些因为天灾人祸无家可归的人,可是大家相处却俨然一个大家庭,温班主待肖家姐弟更是视如己出,真真把他俩当成了自己的子女。

      温文君年近四十,虽然长相还不错,可惜他跑江湖卖艺被寻常女子瞧不起,因此也一直没有婚嫁。

      班子里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沈修枝倒是看上了他,可惜这姓沈的自个儿瞎了一只眼,便不好意思向温班主提亲。

      即便这样,沈温二人在戏班也一直是对欢喜冤家,给大家带来不少乐趣。

      这样打打闹闹的,一过就是四年,肖黯生十七了,肖初旭更是快满二十。不得不说,肖初旭在唱戏方面很有天分,一上场便是眼神顾盼飞扬,身段灵巧,神韵动人,加上还有个无师自通的压箱底绝活,短短四年也闯出了一定名堂。

      一天表演结束,大家伙儿都在收拾,却有个穿着家丁服饰的女童跑到后台,递给班主一张银票。

      温文君一看面额,饶是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手也抖了起来。

      竟然是一千两的银票,还是朱雀最大的汇发钱庄所出!要知道,在朱雀唱戏是下 贱的营生,看戏的一般给几个铜板也就拉倒了,加上温家班因为班主是男人被一般人歧视,收入比同行其他班子还惨淡个几分,温文君瞧见整锭银子的时候都少之又少,更别说是一千两的银票了!

      温文君吓得那是差点魂飞魄散,面上却还得笑着,只是这烫手山芋他是怎么也不敢接,忙把灼烧掌心的银票塞还家丁。

      不承想,这家丁年纪虽小,却是练过的,任温文君塞来塞去,也不见她脚步怎么动,可就是碰不上她的衣角。

      这下子温文君额头淌下了豆大的汗珠,掉到眼睛里,他都没那心情擦一下。

      “我家主人说,这是赏给方才表演的肖老板的,务必请肖老板在今夜戌时于城东悦宾客栈一叙。”家丁神情自若,虽然衣着朴素,话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温文君汗水淌得更欢了。

      家丁身影一闪,“嗖”地一声就不见了。

      温文君略一回忆,想起最后那场的表演者是肖初旭。她一人分饰男女二角,时而语声绵软清甜,时而嗓音粗豪有力,绝无混淆。甚至到后来,有失火的戏码,房屋倒塌、铜锣敲打、犬吠鸡鸣……尽出她口。

      正是肖初旭的绝技,口技。

      她表演得出神入化,确实也是引得台下掌声雷动喝彩频频。

      可是这样的伎俩,怎么着也当不得一千两。

      这银票,可以买下几十个温家班了。

      温文君和大伙儿一商量,大家面色都变得很难看。

      谁都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温文君把那银票压在石头下面,带着大家连夜就想逃跑。人数众多,目标显眼,大家都决定分散开来,各自奔逃,连吃饭家伙也不要了,只约好在城外十里亭会合。

      他们几个是刚进城没几天,表演的时候都化了妆,就算是名声比较大的肖初旭,卸了妆也应该没几个人能认出。

      肖初旭是和肖黯生一道的。可是就在两人可以看见城门的时候,肖黯生感觉脖子一疼,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鬼。

      他姐姐和戏班其他人都不知道去了哪。

      说起来,他连自己到底是被谁杀的都不清楚。

      他印象最深的只有姐姐最后唱的那出戏,《半枕江山》。一段“绮罗衣”诉尽柔肠催人泪下,一段“大战场”厮杀震天激起豪情。

      二十年从未相忘,刚才走火入魔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吟唱了出来。

      最后那场失火,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本事模仿的了。

      *

      听了这么个故事,小柴寒毛直竖,颤着声问道:“你的尸体呢……怎么没有黑白无常来勾你魂?”

      肖黯生眯起眼:“我的尸体么,自然就在这井底……”

      “呀!”小柴一蹦三尺高。它不怕鬼,可是怕死尸。

      “不过你放心,我的尸身早就被符水所化,溶在井水里,渣也不剩了。”肖黯生故意这话说得阴森森的,眼睑却垂了下去,“正因为我还没有气绝,身体就被消融,所以也没有牛头马面来拘魂。”

      那个符,相当恶毒,可以阻止魂魄回归阴司,实际上也就是断了人转世投胎的路子。

      小柴身上的毛都跟针似的立了起来,脑子里想的全是自己身处被井水泡烂了的浮肿的死尸堆里的景象,忙问了个问题转移注意力:“那你那《魔经》残本是哪儿来的?”

      在肖黯生开口前,井里响起了另一个气急败坏的尖细的声音:“是这只恶鬼抢的!”

      井里还有其他东西?小柴四处张望,可惜那个声音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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