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子的故事后传》瞳如漆

6、小念的故事6

　　顾念在床边跪了一会子，半晌才伸手过去将母亲尚大睁的眼皮抹闭上。指尖触到皮肤的时候还是柔软微温的，那张巴掌大瘦削面孔少了痛苦扭曲的表情看上去倒像是睡着了一样。头保持着一个向后拗着的姿势，露出青瓷色的一角额头出来，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造孽啊----小念--------你娘的后事看怎么样办才好？”身后的婆子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眼睛在两个孩子身上来回梭巡。

　　那婆子等了好久，见两个人都不做声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门吱呀关上的声音窜入耳膜将处于呆滞状态的顾念惊醒过来。

　　他忽的蜷缩起来格格的抖，不是冷也不是怕可就是止不住。

　　屋子里本来就有一股子常年不见阳光的阴霉气味，现在混合着不知道哪里飘过来的血腥气和奇怪腐败的味道堵在喉咙口让人气也喘不过来。

　　抱住双臂抖了一会，他再也忍受不住，猛的一下跳起来冲到窗边去将平时紧闭的窗户全部打开来。

　　有一扇是以前坏了从外面用楔子楔住的，顾念推了几推没推开忽然就暴怒起来，举起拳头死命向窗棂打去。

　　戚少商起先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发泄，脸上神色沉郁波澜不惊。后来看那紧握的拳头被翘起的木屑刺得献血淋漓的时候终于忍耐不住眉头跳了一下。

　　“够了！”戚少商抢到窗前不顾他的踢打将那瘦小身体紧紧禁锢到自己怀里。

　　他在顾念耳边轻声安抚“嘘------没事了--------”

　　“滚！滚你的！你来做什么？我的事跟你有何关系？”顾念咬牙切齿，明知道是迁怒却无法停止。他挣扎得厉害，到最后两人简直像是扭打在一起似的，戚少商背脊抵着身后的土墙也不还手，抬起头索性抱着顾念滑靠着坐了下来。

　　他在心里默默的数，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由急到缓一下又一下终于渐渐慢了下来。那头毛蓬蓬的卷发埋在胸前却依旧抖得筛糠似的。脊背上两片薄薄蝴蝶骨几乎要刺破皮肤一样耸起来。

　　两人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天色擦黑，顾念在怀里动了动，声音闷闷的传出来，“我的姐姐----------”

　　“呃？什么？”

　　“顾惜和顾朝------我的姐姐，她们是双生子----------”

　　戚少商浑身震动了一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问：“那她们现在呢？在哪里？”

　　“醉杏楼----------”，顾念伸手撑住戚少商胸膛抬起头来，一把声音沙哑冷漠。

　　“我的过去很简单，你看！我有个得肺痨死的娘，她当寡妇以前是醉杏楼的花魁娘子。我不知道我爹是谁，听说应该是某个落魄的读书人，考取功名不成骗财骗色。我那两个姐姐现在改了名字了一个叫翡翠一个叫明珠，是醉杏楼的新头牌。在我眼里她们做这个还不如跟娘一样死了的好。”顾念盯住戚少商的眼睛，“我一无所有，你跟着我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戚少商不做声，圈在顾念肩膊上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过。

　　顾念絮絮的说下去，“刚认识那会你叫我什么？顾惜朝是吧？现在我也觉得那可能就是我，跟自己以后的大仇人狭路相逢是什么感觉？你是傻的吗？不如乘现在干脆把我杀了斩草除根，以后不是就不会再有刀山血海千里追杀出现了吗？”

　　戚少商叹口气反问：“你想我杀你么？”

　　顾念愣了一下，见他问得认真还是老老实实乖乖的摇头道：“不想-------”

　　戚少商莞尔，“你就是心思重，那什么千里追杀、血海深仇你没经历过我也没经历过。你就当它是别人的事情何必自寻烦恼？我只是觉着吧，这老天爷让我们现在碰见了可能就是想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呢？这次有我守着你，拱手河山讨你欢。”

　　顾念一愣，这人总是歪理多多，还偏偏让人找不到话来反驳。乐观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该说他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

　　“你就吹牛去吧你！”明知他说的都是孩子话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融融的暖起来。

　　戚少商靠过去将毛茸茸大头搁在顾念肩膀上，轻轻嘘出一口气，两人相依的身影顿时如被包裹进时光的琥珀里一样凝滞起来。

　　以后会如何没有人知道，顾念搁在腿上的手迟疑着抬起来攀住戚少商肩脖。

　　起码在这一刻两人依靠着彼此分享着温暖。

　　三日后顾念草草的葬了他娘，仅仅只是一副薄棺都已经是得来不易。

　　顾云枫伤重的时候，顾念曾经去了趟醉杏楼。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咬牙再去到这个地方来？

　　等了几个时辰，两个姐姐只见着一个。

　　顾朝-----哦---不----现在该叫明珠了。看见后门口失魂落魄站着的弟弟脸都白了。

　　顾念眼神惊疑，三年不见，他无法把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跟三年前抱着自己哀哀痛哭的姐姐联系到一起去。

　　顾朝过来拖了弟弟的手就往外走转过墙角一停下来便责备他。

　　“你到这里来做甚？”

　　顾念看那张面孔似足了母亲禁不住软弱，眼泪落如急雨，一时哽咽难言。

　　“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那年我跟阿惜拼了命才让鸨母答应娘带走你，要你走了就永远别回来的！”

　　顾念伸手掩住眼：“娘快要死了！”

　　顾朝蹬蹬往后退了两步，细白牙齿咬住红唇。

　　“我需要银子请大夫----”

　　顾朝听到这消息只道是母亲肺痨终于熬不下去了，心里虽然哀切却并不太意外。她伸手将怀里的荷包掏出来，想了一会咬咬牙又将手上的镯子头上的钗子褪下来一股脑的塞在顾念手里。

　　“你先把这些都拿去，我这里也没有多少现银子！”顾念接过来手有些微微的抖，这些银子首饰是靠出卖什么换来的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拿在手里都觉得烫手。

　　顾念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溅到手上，面前小小坟茔孤寂无比，燃烧过后的纸钱余烬在眼前旋转翻飞。

　　到后来，这银子也只赶上了置这样一口薄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