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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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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茅屋,茶色浅碧,古非将茶碗置上托盘,端给斜倚在床头的伤号。
伤号颇有自知之明,目光扫过托盘上茶水,终于毅然决然的将手伸向一旁的药碗。
药水苦涩,还带着难以忽略的酸味。裘梓忍住想吐的冲动,端过茶水一饮而尽。
古非神色古怪,“早上刚换了方子,忘了买糖,抱歉。”
裘梓脸上炸开青红蓝紫五颜六色,心想你要真买了糖我的面子往哪儿搁,放在那儿吃和不吃都是折磨,还不如一碗清茶,洗去异味便可。
正想着,古非已经笑开,“反正买回来你也未必会吃,不如不买。”
笑意堆满脸上,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幸灾乐祸”四个大字。裘梓长长叹息,一心想要把这个嬉皮笑脸的混蛋扔到外面,挖坑埋好,毁尸灭迹。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十七岁出师后,再见这位青梅竹马的挚友,无一次不是身负重伤动弹不得,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古神医,我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自己算算还剩多久。”
“三个月太长,师父命我十天后代他出席元清道长的继位大典。”
“哦,想要变残疾,随便你去。”
“元清道长是师父的至交,他接掌武当派,师父不到,若连我都不出席,不免让人诟病师父轻狂。”
“我是欠了你师徒不成,明日起药量加倍。”
一掌按在筋骨断裂之处,裘梓脸色发白,猝不及防之下惨叫出声。
“阿非,很疼啊!”
“明日推拿,要比这疼痛百倍,到时记得不要哭爹喊娘。”
言罢,古非又拍拍裘梓的伤口,“堂堂啸龙剑,可不要给我逮到机会笑你。”
啸龙剑裘梓,普出师即为江湖新一代个中翘楚,五年中奉师命全力襄助武林正道与邪教权门的争斗。四年前刺杀权门左护法一役,虽竟全功,却被及时赶到的权门门主毕留一掌震断四处筋脉,就连武林中最富盛名的医道世家家主东丹霖也断言此子无救,然而在半年后,竟又活蹦乱跳的出来行走江湖。两年年前和权门门主狭路相逢,促未及防之间交手两百余招,被斩断左臂,正当正道叹息又失一栋梁时,裘梓却又完完整整的重出江湖……
一时间关于裘梓的传言喧嚣之上,有人说他天赋异秉复原能力奇强,有人说他师父昙悠子是世外仙人,也有人说裘梓其实是权门卧底,装模作样好混入正道。
然而对于让裘梓完整无缺的躺在床上,医病治伤顺便吵架斗嘴的古非,无论是被误认为是仙人的昙悠子,还是被暗中怀疑猜忌的裘梓,都很小心的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江湖水深,古非虽是见惯了生死离合的医者,也不愿去自己趟浑水。然而挚友和长辈同在江湖之中,他也不得不时常出门,捞回那个不知收敛为何物,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权门门主的笨蛋好友。
“你何时能学会避其锋芒,刚柔并济,就不用我时时挂念担心你,为你费神医伤了。”
“哦……那为了……让你……不至于闲到发慌……这项本事……我是要……慢点学会了。”
推拿之中疼痛难忍,虽然以交谈引开大部分注意力,裘梓仍然无法忽略身上的强烈疼痛。
古非额上也泛起汗光,推拿过后,裘梓四肢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古非只用双手无法制止裘梓的抽搐,干脆翻身上塌,合身压住裘梓的身体。
裘梓浑身火辣辣的疼痛,背后又传来人体的重量和温度,身上伤口和伤口中刚刚被古非搅出来的疼痛一齐发作起来,疼得他颤抖不已,勉力撑开眼睛,看面前青色布面的褥子,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古非透过裘梓肩膀看到褥子上慢慢洇湿的那一片,忍不住暗暗心疼,心想这褥子昨天才换。
七天的非人折磨过去,裘梓终于能自己上马赶路。古非帮他备好行李,“只要不遇上毕门主,保命大概是无碍的,大典后记得回来继续疗养,否则必留病根。”
“多谢叮嘱,两天前师父给我传书,毕留在云南和他大战一场,便是再给他两条腿,七日之内他也赶不到武当……啊哟!”
古非微微一怔,“他们跑到云南做什么?还有,前辈和毕门主有冲突,你怎么不告诉我?”
“唉,师父不让我说,可惜我一跟你说话就习惯性的不管不顾了……”
古非已经皱了眉,“三个月前我给前辈看过,他的病情又严重了,久战恐怕不利。”
“无妨,师父已经说了,全身而退。”
“这种说法也就你会信……罢了,你去武当吧,我跑一趟云南。”
古非也不收拾行李,回身扣上茅屋的篱笆门,转身欲走,裘梓连忙抓住他的手臂。
“我也一起——事关师父安危,还是你我同去妥当些,元清道长那里,等咱们找到师父再和他赔罪吧。”
古非不谙武术,能有裘梓随行自然事半功倍,加上一路同行也能帮忙调养好友身体,自是欣然同意。
出竹林后南下,一路以昙悠子特有的传信方式联络。得知徒弟最终仍是瞒不过古非,昙悠子也只得承认了旧病复发,被毕留重伤的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裘梓心如火燎,连忙带着古非向昙悠子留滞之处赶去。
南方一处小镇,其名为“清”。在这个小小清镇中,也只得一间客栈,不过一年两回商旅经过时才会有些生意。
这日尚是清晨,客栈唯一的伙计便听到急促的叩门声音。抱怨着上前卸了门板,没精打采的甩了甩毛巾,拉长了声音道,“谁啊——”
忽地呼吸一紧,已经被人锁住了喉咙。等他软绵绵的躺倒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间。
客栈老板迷迷糊糊间感到房门被人推开,一边抹着眼睛骂着“小兔崽子干屁”一边掀开帐子,只一瞬间,耳边清晰无比的听到“咯噔”一声,在他还疑惑这声音为什么像是自己身上发出的时候,便失去了知觉。
客栈二楼只有四间客房,伙计懒得做活,每年只在商旅来前清理一下房间,其余时间不过隔几天去看看,以防老鼠啃了床脚柜子。而此时,在最深处的丁字房中的床榻上,盘膝坐着一位身着道袍的古稀老人。
房门被重重推开,老人缓缓叹息,雪白的胡子随着微微颤动。老人睁开双眼,注视走进门内的高大男子。
“毕门主果然厉害,贫道自认躲得还算隐蔽,却没想到门主技高一筹。”
毕留微微一哂,“清镇是权门辖区,若再不能探得阁下行踪,本座也无颜再与正道争锋。”
那老者正是昙悠子,他前来解救在云南和权门冲突的老友,却没想到旧病复发,在关键之时受了重伤,勉力引开追逐老友的追兵,自身再无能力脱走,竟偷偷向南潜至清镇,躲避在这个生意冷清的小客栈中。
毕留提起右掌,置于昙悠子头顶百汇穴,冷声道,“阁下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么?”
昙悠子闭上双目,“栽到门主手中,贫道无话可说。只是下次门主赶尽杀绝之时,莫要牵连无辜路人。”
“哈,他们即受权门庇护,便不应救你。”
“他们不知贫道在此。”
“所以本座才给他们一个痛快——你也是个好对手,我不折磨你。”
说罢,毕留掌力一吐,昙悠子浑身一震,嘴角缓缓溢出一线血丝,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