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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再出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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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小友,如今这是——?”狐姬微带讶异的声音响起。
桑希为侧头冲她露出虚弱的笑容:“托前辈的福,晚辈侥幸能将这截枯木带走。”
狐姬心中困惑,她只看着桑希为的精神渐渐萎靡下去,却又在中途不知遭遇了什么,身上煞气一层重过一层。
可就在她觉得这丫头要支撑不住时,这截枯木上的剑意却陡然消失,那丫头看着也似回过了神,就好像有人隐在暗中出手了一般。
但这里是她的须弥界,谁会有那么大的能耐躲过她的探查?若是一远超她境界的大能至此,自可大大方方地现身,她断不敢对其不敬。
如此,却叫她迷惑起来了。但见面前这丫头的表现,又不似有人帮她一般,好像真的只是机缘巧合,那剑意恰好消散……这还真是……
“也罢。”狐姬压下探究的心思,将目光移向了桑希为遍布伤口的双臂,眸中满含心疼,“桑丫头,原是我邀你来此做客,却不料你在我的地界竟也能伤着了。这却是我的过错了。”
“是晚辈实力不济。”桑希为摇头道。这位狐族老祖说是她的错,但自己又怎么敢真将这账算到她头上?
“那些客套话莫要再说了。”狐姬挥手招来一朵粉云,那云彩便吐出一个木盒呈到桑希为面前,“桑丫头,这里是一株生肌草,外敷作去腐生肌之用。你为客人,又是个姑娘家家,手上伤得这样重,我见着心疼极了。更莫说,凡俗的药物恐怕去不了这疤痕,还是用这生肌草细细养着吧。”
“多谢前辈。”桑希为也不推拒,自如地收下。
她又在收下之后,将鲜血淋漓的手摊到石桌上,无奈道:“前辈,我如今双手不便,空对着桌上佳肴美酒,却只能一饱眼福,实在难捱。还望前辈允我离席归去。”
“这有何难?”狐姬掩嘴笑了一声,略一招手,桃林中便现出两名美姬,一左一右地来到桑希为身边,一副要喂菜喂酒的模样。
桑希为脸色发青,连连摇头:“多谢前辈好意,我实在不习惯这些!”
狐姬见她首次脸色大变,当即笑得花枝招展,心道这丫头前番表现得如此老道,如今竟然对着两具傀儡便破了功,实在让她忍俊不禁。
但如今她的目的皆已达到,心知这丫头在这里到底有些不自在,遂也并未强求,当下便笑着点头,却还是揶揄了一句:“桑丫头,你的胆子如此大,怎的被喂饭喂菜就吓成这样了?凡俗中多少高官富户恨不得日日被美人如此照顾哩!”
“晚辈消受不起!”桑希为坚决摇头,又与狐姬和浣芸二人道别,才一手抱着两只盒子,一手拿着枯木离席而去。
在桑希为离席之后,这余下的两狐一人却还有一场对话。
狐姬此时也不装着那大能的样子了,耷下眉眼叹道:“芸娘,你随口着我照料的这丫头可不一般呐。这枯木剑意凌然,我族狐儿若不用灵罩扛着,便没一个能在这剑意下支撑下来的。”
“然而这桑丫头未曾引气入体便引来了入道雷劫,如今又欲走剑修的路子,被这剑意如此冲击依旧意识清醒……恐怕日后成长起来,又是一尊杀神……我狐族与她牵连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浣芸性子里便是个寡言之人,方才除了在桑希为离席时言称桑希为若在阴山里遇到了困难可去狐宅找她之外,就再未如何说话,此时也只简短道:“狐姬,你说过的,花灵一族的卜筮本事不凡。”
“我的确说过。”狐姬幽幽道,“可是,若那只花灵冲我撒了谎呢?”
浣芸面上这才漏了些惊讶出来,犹疑道:“她一身道行都系于你们阴山几位大能的身上,怎么敢如此行事?”
“我怎么知道?”狐姬抚着眉眼道,“若我被人关上几百年,恐怕我就是拼掉这条性命,也得想法子将关我的人弄死。若那花灵也有这般心思……”
“你与我说过,花灵一族心思纯粹,不沾杀孽。”浣芸摇头道,“狐姬,莫要为了莫须有之事疑心。”
“只盼是我想差了……”狐姬幽幽一叹,将怀中异常安静的狐四十一放到石桌上,点着它的鼻尖道,“狐儿,桑丫头要走了我替你准备的狼血草,这可如何是好?”
“老祖,狼血草我不一定能用上,给小仙长正好。”狐四十一老老实实道。
“你倒是大方。”狐姬嗔了一句,旋即一指戳上了狐四十一背上的肥肉,幽幽道,“狐儿,你方才叫我什么?”
“……老祖。”狐四十一声音低了两分。
“不对。”
狐四十一耷拉下耳朵,声音更低了:“……母亲。”
“嗯。”狐姬这才满意地点头,“你与桑丫头交好,这很不错。她说的很对,你日后也少动些如狐九那般的歪心思,老老实实走那淬体锻骨的路子,也好为我狐族再出一名筑基乃至金丹。”
“……是。”狐四十一应了下来。
狐姬自觉尽到了母亲的责任,便一挥手笑道:“好了,该说的也说完了,你还是唤我老祖吧。”
狐四十一自无不应。
它于狐姬而言,像玩具多过像个儿子。狐姬时而想起它来了,便要与它玩母子间的游戏,将它抛到脑后时,便只当它是个普通狐儿。
更莫说……它心中隐约有所猜测,狐姬可能是因为它的缘故,才晋位金丹失败的。修士的境界越高,孕育子女越为艰难,也越容易跌落境界。
虽然它与胡柔一母同胞,也的确是山野间的母狐狸生的,但它的灵胎却出自狐姬。换句话说,它尚在孕育中,便被狐姬从体内剥离出来,塞到了山野狐狸的腹中。
许是因为它的母亲是高阶修士,它一出生便有灵智。那些它教给桑希为的山野间可食用的野果花蜜,皆是它幼时因着饥饿一点一点尝过来的。
修士孕育子女尚且要损耗大量灵力,山野间的普通狐狸产下它后,身体自然也急速衰落下去了。饶是它拖着幼狐的躯体拼了命去摘那些野果花蜜,也只让那只母狐狸多活了十数日的时间。
随后,它便被偶然路过的胡柔发现。在它将胡柔拖回山洞,想托其将母狐狸埋葬时,胡柔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母亲,而自己的母亲也给自己生了个小弟弟。
自此,它便被胡柔抱回了狐宅,之后就顺理成章地遇到了狐姬。从冥冥之中的血脉亲缘的联系上,狐姬才发觉它是自己早先随手塞到野狐狸腹中的灵胎。
可即便如此,狐四十一的日子也没有好过多少。狐姬玩闹的心性多过当一个母亲的心性,更无意以自己半步金丹的境界替它筹谋什么。
便是狐姬方才说的刻意为它留的狼血草也一样。狐四十一知道,若狐族内部突然冒出一名天资出众到能服用狼血草的狐儿,这“刻意为它准备的”狼血草,也定然用不到它身上。
如此,狐四十一心中只为桑希为能得偿所愿而高兴。
它心里对那只因为生下它而死去的母狐狸情感更深,也更愿意将母亲的角色按在那只母狐狸身上。但世事如此,它与狐姬的母子亲缘不可断,且狐姬晋身失败也极可能与它有关。
细细想来,它这辈子的两名母亲都因着它遭了灾。它除了愈发乖巧一点,别无他法。
***
话分两头,这厢留在席间的两狐一人有一番对话,那边桑希为在出去时也出了点小差错。
她脚下延伸的桃枝不断,但眼前的淡粉烟雾却渐渐浓了。
无狐族老祖在侧,她心中燥意渐渐涌了上来。席间明里暗里受到压制的不甘,被枯木中的人影一次又一次杀死的怨愤……
“阿弗,我有点不高兴。”桑希为在心中轻声道。
她执起手中的枯枝,在身侧挥舞两下,似乎在熟悉手中枯木的分量。旋即,她便以枯木作剑,抬手直指着眼前渐渐将前路遮掩起来的淡粉烟雾。
“我想——”她没有再说下去。
眼前翻卷的浓雾中渐渐现出数道人影,是……崦嵫山的邪修,受伤濒死的狐四十一,现出妖兽本相的胡柔,化作人类美男子的狐九……
那些她曾在十里桃林见过的幻象,又一次出现了!
手中枯木似乎感受到了她心中翻涌的不甘和怨愤,微微震颤间,朦胧的烟雾虚化隐去。
雷霆万钧,江河翻覆,烈焰灼灼的景象再度出现,远处也出现了执着剑的人影。
却在这时,桑希为突兀地笑了出来。
邪修是什么?是害死她双亲之人,是想将她血祭之人,是她对死亡的恐惧,是她对修士那些神异手段的本能厌恶……也许还有一点点、一点点的艳羡……艳羡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狐四十一是什么?是带着她辨识山中野果野味的一只小狐狸,是她对那些野果野味有朝一日能变成天材地宝的隐秘妄想,是她对传说中只需服个不死药或饮下一盅流霞醉,就能原地飞升之人的羡慕……
胡柔又是什么?是替狐四十一算计她的姐姐,是她对日后修仙之路上阴差阳错间便结下仇怨之人的畏惧,是她一直不愿接受的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的具现……
最后的狐九呢?它是走歪了道的狐狸,是被她蓄意坏了道行的妖兽,更是她对修仙路上无数诱惑的抗拒……
她并指拂过手中枯木,看着那个向她行来的虚幻人影,轻声道:“他是你怨恨之人,对吗?”
“你想报复他吧?”
“别怕,别怕……我来助你……”她唇角含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阿弗啊……我想……杀了他们!”她的眼神坚定起来。
被中途打断的对战在这一刻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接续了起来。
心中翻涌的是什么?那些不甘、那些怨愤,都化作心间势要将面前之敌斩于剑下的信念!
她心间激荡,一股气机在她胸腔回转,冲得她眼眸染上血色,最终在手中枯木隐约的震颤和鸣下,那股气机找到了出口!
“阿弗,这枯木中残留的一缕剑意就能让我吃这么大的苦头。说明只要我的意志够强,虽身无灵力,却也不一定挥不出那一剑,对不对?!”桑希为唇角的弧度越咧越大!
她一双眼眸雪亮,在察觉到手中枯木似乎隐约被注入了什么东西后,心中情绪愈发高涨!
面前的幻象们朝她涌来,有邪修桀桀的笑声,有雾妖冰寒的阴气,有狐四十一期待和哀求的眼神,有胡柔愈将她撕碎的狠厉,有狐九手捧珍馐美酒朝她敬贺,更有一剑欲捅穿她心脏的人影!
“死来!”
她依旧不会剑招,只循着心意将注入枯木气机导引出来,向着前方斩去。
一道迅如闪电的剑光划过,紫色的雷霆,昏黄的江涛,火红的烈焰,并着其间的各色空格诱惑和人影,皆被她以一剑破之!
眼前的众多幻象一寸寸碎裂,化作淡粉轻烟融入周围翻涌的烟雾中。只有她面前的一条小道异常清晰,那是被她一剑劈出来的,她应走的道路!
桑希为心中郁愤一扫而空,她只觉自己所有的精气神都被那一剑抽空。本就头痛欲裂的脑子如今只在瞬间便要陷入昏迷,但其中却有一条神经死死地拉着她,提醒她如今还身处他人的须弥界中,万不可就此晕倒。
“精力消耗过大,且睡吧。”李之弗此时才缓缓出声。
听到他的声音,桑希为饶是恨不得当场昏过去,却也以枯木强撑着身体,声音无力又兴奋:“阿弗阿弗,你看我刚才那一剑怎么样?!”
“十分不错。”李之弗赞道。
桑希为听了这句话,心下更是高兴,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了下来,她也于瞬间沉沉睡去。
阿弗都发话了,那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莫说身处金丹修士的须弥界了,便是在元婴化神的地界里,她也能即刻睡死过去!
意识沉睡,桑希为的身体却未栽倒,李之弗在顷刻间接管了她的身躯。
散落在地面的木盒被一股清风掀开,内里的生机草被气机包裹着将药性引出,那股药性又被气机卷着没入她鲜血淋漓的手臂。
不过片刻,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便恢复如初。
这时,李之弗一招手,地面散落的另一只玉盒也凭空开启。
内里狼血草暴虐的气息犹如闻到了腥味的猫儿一样,瞬间向着四周冲击,却又在下一瞬好似遇上了天敌般将自身气息收敛得一丝不剩,就连茎叶上游动的血丝都停滞下来,看着只如凡间被溅上些许鲜血的野草。
清风卷过那株狼血草,李之弗微微张口,那狼血草便没入桑希为的口中,在她的丹田处安了家。
骤然进入如此孱弱的身体内,狼血草凶戾的天性又被激发出来,气息肆虐,欲要冲破这具身体而出。但,那气势将将凝聚起来,就被三柄虚虚凝成的小剑挡住。
剑意大盛,将狼血草的凶戾之气尽数压回,甚至还警告似地从狼血草叶间划过,惹得狼血草再不敢作妖,只得乖乖龟缩在此。
随后,李之弗才拿着那节枯木往外行去,走在桑希为一剑劈出的前路上,感受着四周因着他的现身而本能地臣服下去的散碎意志,一步跨出,便于转瞬间到了须弥界的边界。
随后,他反身看向身后渐渐弥合的粉雾,目光有如实质般穿透粉雾,直直看向石桌边的一人两狐,冷声道:“道友喜剑,吾心甚悦。吾有一剑,这便请道友一观!”
说罢,一剑挥出,脚下虬结的桃枝应声而断,面前翻涌的粉雾也如摩西分海般向两旁退去,且其间蕴含着的某些东西也被这剑光斩断,不多时便褪成浓白的雾气,又于空中渐渐消散。
且那剑痕于瞬息之间便延伸至石桌前,正正巧将狐姬一头堆叠的繁复发髻削断。
狐姬听到这陌生的男声便觉不对,可她脸上惊容未散,面前就袭来一道剑光,随之而来的便是心神牵系之物被重创的钻心之痛。她顾不得头顶散落下来的发髻,捂着心尖便喷出一口血来。
她的须弥界被破了!
这认知让她惊惧异常,握住身旁试图搀扶她的浣芸的手臂便惊悸道:“走!芸娘!回族!”
说罢她强撑着体内重伤暴动的灵力,催动与须弥界仅剩的一丝联系,急急带着此物遁走。
须弥界不再,抱月居三楼自然也恢复了原样。李之弗在斩出那一剑后,便信步走了出来,如今也只拿着一截枯木如常下楼。
虽说一名女娃衣衫破烂,手中还拿着一截烧火的木头,实在古怪。但李之弗面色平静,一双眼眸也如幽潭般深邃,寻常人偶与其对视,也会在瞬间被其气势压倒,是以并无人敢探究。
李之弗如常回到医馆。
一入医馆,白及便叫嚷起来:“桑丫头,你都去抱月居做客了,怎的没给我们带些珍馐美酒回来?”这却是在开她的玩笑了。
可如今真正的桑希为不在,李之弗只将这话当做过耳清风,并不理会,走到那坐堂的老郎中面前道:“老先生,我身体不适,再多告几日假。”
老郎中见桑希为这副恍如换了个人的模样,当下便愣住了,只恍惚地点头应声。
自觉已经打好招呼,李之弗才往后院行去。直到躺在床上,他才放弃继续操控桑希为的身体,回归她的识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