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总在逼我篡位》唐骰子

12、第十二章 一念生

　　到了傍晚的时候，风声渐起，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那挂在回廊下的灯笼原因阴气渐少而光芒愈盛，在这风雨间飘摇，也无损其光亮。

　　可陡然间——

　　狂风大作。

　　只见厢房外灯火一阵乱晃，旋即数道重物落地声响起。那火光一暗，却是那井中阴气忽的大盛，将那灯笼微弱的阳气瞬间冲散。

　　桑希为被那爆发的阴气刷过，身体瞬间打了个寒颤，周身温度也随即降了不少。

　　雨势转大，骤雨如潮，屋瓦叮铃作响，间或有碎瓦落地之声，屋内也因着屋瓦翻倒而淅淅沥沥地漏了些小雨下来。

　　“阿希，时候快到了。”李之弗忽然出声。

　　“我知道了。”

　　桑希为应了一声，暗自将那兔子挂饰拆开，将红绳系在精铁箭头尾部留待他用，旋即摸黑走到刘康身边，将手烛塞到他手心，低声叮嘱道：“这是路引，出崦嵫山须得有这东西指引，你且收好。”

　　听得身旁人呼吸一重就要出声，她一把捂住刘康的嘴警告道：“莫出声，只听我说。我们吃的面饼中都掺了邪物，待会神雷降世，自己上去被雷劈一劈，将体内邪物都清掉。谨记，切勿让这路引被神雷沾染。”

　　“柖村将乱，待会且逃命去吧，勿要管我。”

　　桑希为自觉已叮嘱完了，便松开手就要离开，却被刘康一把抓住手腕：“你要干什么去？”

　　桑希为这一次没用气音说话，只将手腕抽出，一字一句道：“刘康，我跟你们不一样。我随爹娘来柖村捎带故人之子，可我爹娘却被他们杀了。”

　　“轰——！”

　　惊雷炸响，桑希为隐在阴影中的脸被闪电的白芒映出来一瞬。

　　雪白的脸颊上，一双黝黑的眸子似冬日里层层寒冰冻结的湖面，其下掩藏着晦暗湍急的汹涌激流，望之便令人彻骨生寒。

　　桑希为脸上呈现出的冷酷之色令刘康将那些细碎的追问全都咽进了肚子，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娃竟有如此遭遇，也不知该对一个满腔仇恨之人说些什么，只得攥紧手心冰冷的手烛，讷讷两声不再言语。

　　那厢房大门被狂风吹得哐当哐当之声不断，屋内孩童也多畏惧得低低抽噎起来，桑希为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也许会被神霄雷劈赶的恐惧，也许会被赵姓叔叔一箭穿心的恐惧，也许会被那吹笛男子引动体内蛊虫的恐惧，也许会被发狂的仙仆扭断脖子穿透胸膛的恐惧……

　　所有的情绪都如漫天飞舞的尘埃，被这滂沱大雨打落在地。

　　她贴着墙根站立，绷紧了身子静静地等待着。

　　“阿弗，我把那引路的手烛给别人了。”

　　桑希为没有与刘康多说的兴致，但在李之弗面前却不吝于分享自己的所思所想。既是为了单纯想与他说说话，又是为了说给自己听。

　　“阿希心善。”李之弗夸赞了一句。

　　“不。”桑希为否认道，“我没有想那么多。他先前帮了我的忙，我还他的人情，仅此而已。”

　　“世间知恩不报者实多，阿希心思纯粹。”李之弗驳道，“切勿妄自菲薄。”

　　饶是已习惯了李之弗一板一眼的腔调，在如今这紧要关头，桑希为却没忍住漏出一点笑意。

　　“你口中心善又纯粹的阿希现在想去杀人啦！”桑希为刻意将声音沉了下去。

　　“阿弗，我不想逃跑。我想过了，柖村大乱正是我浑水摸鱼的好机会。待到神霄雷后，我可没法子应对这么一群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而且之后那仙师说不定也会来追我，谁让我破坏了他在深潭中蕴养的仙仆呢？”

　　“阿希想如何做？”李之弗的声音依旧平静，好似未曾听闻他刚夸完心善的人说要杀人的话。

　　桑希为心里有些不得趣，她被关在这里多日，实在无聊，想看李之弗变脸也就成了点小趣味。

　　可这位大佬太过古板了些，无论她说什么都认认真真地回复，也让她那点恶趣味每每刚冒出头就被掐灭了。

　　桑希为也不装着那邪恶深沉的样子了，老老实实地回道：“我还没想好。我没见过神霄雷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待会柖村会变成什么样，更不知道那破井而出的仙仆会如何，待会见机行事吧。”

　　说完桑希为自觉自己说了一堆废话，搔着下巴给自己找补道：“总之，我要让赵叔叔的魂魄解脱，还要再寻一枚手烛引路，若是能杀了那领头男子和当时追杀我爹娘的人就最好了……”

　　好像有点难。

　　先前被那阴气一激，脑中生出的奇异情绪渐渐消退，属于她的那些鲜活情绪又涌了上来。

　　桑希为后知后觉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面无表情的脸蛋一垮，眼巴巴道：“所以，阿弗你会帮我的，对吧？”

　　“先前那么神气，怎么这会就垮下来了？”

　　饶是李之弗已渐渐习惯了桑希为时不时冒出来的意外之语，却也因着在她的脑海中，直面这瞬息变幻的情绪而感到有些趣味。

　　“因为有阿弗在啊。”桑希为如实道，“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恨不得离这地方越远越好。可是阿弗你懂的东西那么多，又那么厉害，我才敢想着趁着这场混乱浑水摸鱼。”

　　李之弗忖道，这柖村虽有些仙家手段，但无论是那炮制仙仆之法，还是这以灵魂制成的手烛，抑或者是那刻意布置成聚阴之地的寒潭，手段都粗糙得可以。

　　那所谓仙师大抵也只是个练气期的半瓶子水晃荡的修士，断不会有多大的手段。

　　李之弗遂应道：“阿希且放手去做吧。”

　　比起让这女娃一味逃命，他更乐于看到她逐渐融入这个世界，趁着他们如今还未接触这世界真正弱肉强食的一面，多经历一些总是好的。

　　李之弗听多了桑希为一口一个咸鱼的自嘲，但他却觉得桑希为并非真正的胸无大志、胆小如鼠，也并非那经受不住波折之人。

　　她会哭，会喊疼，会畏惧自己即将面对的未知且极可能无法战胜的事物，但她却依旧敢下深井入寒潭，甚至后来还设计杀了一个人。

　　及至现在，明明她先前只想着逃跑，但临到头却依旧做出了更好的选择。

　　一个真正胸无大志、胆小如鼠的人怎会如此表现？

　　许是她上辈子的世界太过安定平和，乃至于让她只维持着胸无大志、胆小如鼠的表像便可活得十分恣意。

　　可这个世界不同。

　　李之弗即便记忆尽失，也模糊地知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此方世界的生存之道。

　　只有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更好地在此世生存下去。

　　李之弗忆及自己提出让桑希为习剑时，她顾左右而言他的表现，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原只想着让自己寄身的这女娃多些防身手段，不至于被旁人欺负了去，倒未想过正儿八经地传她衣钵。

　　毕竟她是自己从虚无中捞出来的灵魂，若是轻易便死了，那反倒让他有种辛辛苦苦却做了白工的感觉。

　　可如今看来——

　　他那点微末剑术好似真的能够传承下去了。

　　自苏醒以来，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非要找一个弟子传下剑术的念头如今却陡然有了着落。

　　饶是记忆尽失，李之弗也知晓自己这一直心心念念想传下剑术的念头有些不对劲，自己的灵魂怕是被人动了手脚。

　　若是让自己找到了那动手脚之人……

　　李之弗没有再细想下去，只按捺下那翻涌的杀意，却不经意间让杀气溢出一丝。

　　桑希为陡然打了个激灵：“阿弗，你怎么了？我忽然觉得脑子里有些冷。”

　　“呵。”李之弗轻笑一声，“我只是在想，阿希待会会如何做？”

　　就让他看看，这条声称自己已经被腌入味的咸鱼到底掺了几分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