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猊奥与冉客

9、章节8：燕尔

　　章节 8：
　　燕尔

　　杜铭均送我到了楼下。
　　他停下车，转过头瞬也不瞬地看着我。我也不知如何开口提出离开，才能不显得局促和尴尬。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最终他叹了口气，转开脸去。
　　「你今天对我说值得，可是无论怎样，在我看来，他都不是一个完全适合你的人。」
　　我垂下头，任由指甲掐入掌心。
　　「别说了。」
　　他转过眼，里面的神情几乎叫我不敢对视，「殊言，你何时才敢直看自己的内心，坚持你想要的？」
　　在一瞬间惊愕之下我却陡然激动，胸口锐痛，「但当时你也没有！」
　　几乎在话音落后一瞬间我就后悔了。我窘迫而尴尬地转头，咬了咬嘴唇吸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今天，谢谢你了。」说罢便夺门而去。
　　终于感到后背那灼如芒刺的视线消失后，我才敢降下几乎疾奔的速度。
　　犹豫了半晌，回转头去，看着那辆银灰轿车消失在街角。我闭了闭眼，胸口的愈加沉重的气息却再也挥之不去。
　　事到如今，叫我如何肯承认。
　　那种因为不甘而舍弃的挣扎惋惜和纠缠，在事隔六年后在见了他后，又陡然笼罩上来。
　　是，杜铭均，我在内心里，似乎还在爱着。

　　「舍不得？」
　　角落里传出男人戏谑的冷笑。
　　我吓得一惊，转头，看到青年慢慢支起身。
　　电梯间的灯光照不到他的脸，他背着灯光慢慢走向我，却仍然遮不住他身周渗出的暴戾。
　　此刻我却不怕了。平静地扬着头，看着他停在我面前。
　　青年见我不言，紧了紧腮肌，随即扯开一个笑容，轻轻俯在我耳边，道，「不过就算你再如何舍不得，他都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杜铭均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他的眼睛，「天扬，你都遂了愿了，不是么？」
　　樊天扬漆黑的眼眯了眯。随即他便抬起身来，冷冷道，「那倒未必。」说着便擒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你、你干吗？」
　　青年转过脸来，眼里满是戏谑和戾气，学着我刚才的口气，冷笑，「我们已经结婚了，不是么？还是说新婚之夜你想在你家渡过？」
　　我感到脸上血色倏然褪去，死命地按住他愈紧的手指。
　　「天扬，你不要这样。我们只是合约的关系，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我。」
　　青年没有说话，盯着我看。
　　「合约？」半晌，他松开手缓缓退了一步，点头道，「是了。我们是合约的关系。」他耸了耸肩，「我竟忘了。」说罢他又轻轻笑起来。
　　纵他发出的声音很轻，在空荡荡的电梯间里却还是透着些寒意。
　　他胸膛缓缓起伏了几次后，突然推门而出。剩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余下的声音仍含着清冷的戾气。
　　「我明早会过来接你。」

　　母亲开门时脸上还带着惊愕。她向我身后看了看，眼神闪烁了下，却没有询问。
　　父亲还没有回来。
　　我洗漱后，母亲便宠溺地站在我身后，默默为我吹干头发。
　　母亲不时碰触到我皮肤的手指很软，却又有些干燥。我静静抬眼，看到她眉间眼角因长年累月的谨小慎微而造成的细微皱纹。陡然眼眶一红。
　　「妈……」
　　母亲嗯了一声，持着梳子的手还是未停，只是抬头冲着我温温一笑，「傻孩子，没什么好哭的，妈开心都来不及呢。」
　　我心下更酸，「我都还没能孝敬你。」
　　母亲笑了笑，摩挲过我的脸颊，淡淡道，「你开心幸福妈就满足了，一直腻在身边像什么话。」
　　我一伸手搂住母亲，嗫嚅道，「我舍不得你。」
　　母亲抚在我耳后的手指停了停，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妈也舍不得。」
　　陡然泪水控制不住，滴答滴答地落下来，沾湿了母亲的后领。她再没说什么，只是一下一下地轻抚我的背。

　　「妈，今天我能和你睡么？」
　　我抱着枕头站在卧室前冲着母亲央求。
　　母亲喜悦地点头，而后便有些犹豫地望向父亲。
　　父亲摘下眼镜，抬眼瞧了瞧我，微微不悦地皱眉，道，「这么大了，像什么话。」不过还是起身，抱着枕头和书经过我去了侧屋。
　　这么长久以来，也算是他小小的纵容我一次。
　　我却极欣喜，低呼了一声便扑在床上，缠腻住宠溺着苦笑的母亲。母亲则摸摸我的发，拧了灯，让我靠在怀里。我闭上眼，控制不住笑意。
　　「你啊。」母亲淡淡笑着，「去了樊家那边，就千万别这样孩子气了。」
　　我嗯了一声。
　　「凡事上些心，小心些行事，毕竟人家是有身份的人，别落了话柄。」
　　我又嗯了一声。
　　「而你和天扬啊，」母亲顿了一顿，轻轻娓娓地，「就他父母一直待你的样子，以后只会是向着你而不会为难你。只是你待天扬，就要多包容些。毕竟他小你近两岁，玩心重些，后来自然就会好了。知道了么？」
　　我再嗯了一声，张开眼。
　　「妈……」
　　母亲笑望着我等我说。
　　我犹豫了下，咬咬嘴唇低道，「……若我说我不喜欢天扬，该怎么办？」
　　母亲神情一愣，「……你不喜欢天扬？」
　　我迟疑着，审度着一语一句，「不，我喜欢他。只是似乎不是那种喜欢。其实我，我也不知道，只是现在谈不上爱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几不能闻。
　　母亲良久没有说话。
　　我踟蹰地抬起头，对上黑暗里母亲温润顺良的眼，而里面是全然的疼惜。她紧了紧我的手，动了动嘴唇，终没有出声。
　　我想母亲她是明白的。当年我和杜铭均的事，被父亲阻断，而母亲亦看得分明。我不怪她，因为结局如此完全怪不得其他人。若是硬要寻出错方，只能是我不能够坚持。
　　良久，我几乎要在母亲的怀抱里睡过去时，她轻轻开口，「殊言……你和天扬在M国六年里，没有……更加亲密的关系……么？」
　　迷迷糊糊中我想了很久，才陡然清醒明白母亲想询问什么。
　　回想起樊天扬在那几年里的放纵，我只能苦笑。却又不能实言，只好掩饰着带过，「其实……天扬似乎也不是……很喜欢我的……」
　　立刻感到母亲一僵，我牢牢捉紧了她的手，在她开口之前急忙笑道，「妈你不用担心。就算感情淡，他还是娶了我不是么？而且他对我真的是很好。」似乎是怕母亲不信似的，我又急急补了一句，「真的。」
　　语毕母亲缓缓伸臂搂紧我。半晌后，我感到母亲轻轻颤抖的双肩。
　　我心中酸痛，也使劲缩在母亲怀里，喃语，「妈，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大不了，我最后离开便是了……女儿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
　　母亲再也没有开口。

　　早上起来后，母亲面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眼里多了些愁苦。
　　而樊天扬在早上过来时，母亲却还是微笑着招呼他入座，待如亲子。
　　我坐在樊天扬车上，一路上尽察他面上表情。不过他不做色，我也只当昨晚的事没有发生。
　　「这要去哪儿？」
　　他面色倒也柔和，「公司。父亲叫我今天去听例会熟悉事务流程。」
　　「那我去做什么……」
　　他忽然侧过头来打断道，「你就这么烦厌跟我在一起么？」
　　我一慌，急忙摇头辩解，「不是。只是觉得我去没有必要。」
　　「当然有必要。」樊天扬笑了一声，「你是我妻子，你就不怕公司里的女职员倒贴我？」
　　「天扬……」我判断不出他语气里是否有嘲讽，有些无奈。
　　「啧，抱歉我又忘了。」他斜睨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笑道，「不过你至少得在老爷子面前和公司里拿出点做妻子的姿态来。」
　　我扭过头不再说话。他也难得的没有再开口继续下去。

　　站在如同帝国一般樊氏企业大楼前，我不禁还是有些怯气。
　　对于将要面对的未来。
　　樊天扬下了车后瞟了一眼我，微微皱眉，却还是伸手甚至有些霸道地拽着我进入那扇擦得干净透明的玻璃门。
　　正是上班的时间。电梯间满是等电梯的白领精英们。我这才察觉，樊天扬是一身的剪裁精致的西装。而我的打扮，则过于朴素简陋了。
　　樊天扬自是不耐烦等电梯的，他站了一会儿后便扯过我，毫不客气地道，「去VIP吧。」一句话叫站在他身前身后的人一下子扭过头来看他。
　　只是在他发火瞪人前我便快速拉着他离开。
　　在一旁我忍不住皱眉，「你就不能忍一下么？还没有正式做事就要搞特权？高高在上是你只会拿捏的姿态么？」
　　樊天扬愣了一下，随即眯眼冷笑道，「啧，倒是能马上入戏，贤妻良母的姿态摆得倒是极自然。」
　　我心一凉，甩开捉着他的手，「既然这么说，我走让你清净好了。」
　　刚扭身，手腕便被他擒住。声音恼怒里倒也软了几分，「啧，不过说了几句而已，别跟我计较罢。」
　　思量着人多眼杂，我也没有再与他拉拉扯扯，瞪了他一眼，返身回了等待人群。
　　许是樊天扬一如往昔的桀骜骄纵表情，惹来不少人偷眼打量。好在他也难得没有发怒瞪人。
　　电梯里塞得满满的。我被推着退了好几步，期间还被高跟鞋踩了好几脚，叫苦不堪。和樊天扬一开始拉着的手早被人撞开了，我只能看着他在前面不远处艰难扭头寻我，一脸不耐。
　　电梯停下，一拨人又往出走。我夹杂在里面只来得及出声叫了句「天扬」便被迫着出了电梯。
　　再待我躲过人流时，电梯门眼看着便要关上了。
　　我疾呼了声「请等等」，便看到斜刺里一只手臂伸出，用劲极猛地狠狠拦住电梯门。
　　樊天扬狠狠瞪了眼按了关门键的人，然后口气恶劣地冲我粗声道，「还不快点。」
　　我急忙进去，对于电梯里众人递过的疑惑而好奇的神情极力做到视而不见。

　　我握着茶杯一个人站在偌大的会客厅里透过落地窗向下望着。
　　「沈小姐，还要添水么？」
　　我忙转身，连连笑着，「谢谢，真的不用麻烦了。」
　　秘书小姐道了声「沈小姐真客气」便转身出去。不过我还是注意到她刚才眼里好奇的打量和猜度。
　　也不奇怪，樊天扬她必定听过，而对我却未必知道。所以才会对刚才樊天扬对我的亲昵态度多有揣测。
　　谁不会对一表人才多金俊帅的二世子留心呢？
　　便是这么想着，我就忍不住苦笑。
　　「多谢你了，我在这儿等便好。」
　　突然听闻身后有人声。我转头，僵冷在地，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立在门口的男子转头，那双眼微微上挑，笑意还未收。
　　「殊言？」他走向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呃……」我呐呐，音量低下，「……我同他一起，来见我他父亲……」
　　杜铭均脸色暗了一下，微微侧头看了眼去忙的秘书小姐，没有说话。
　　「呃，你、你呢？」我窘迫地岔开话题，「是来办公事的吧？」
　　他已很快调整过来，点头温温笑道，「是，我和同事来与樊氏谈投资。」
　　「嗯，很辛苦吧。」
　　「其实还好。」
　　「……」
　　「……」
　　气氛慢慢有些尴尬。
　　突然杜铭均抬头，「殊言，我想问你……」
　　嘈杂声在门外响起，看来是例会结束了。我急忙跳起身，同他僵笑，道，「对不起我先走了。」
　　他也缓缓立起身来，似乎丝毫不介意我的窘迫，微微笑道，「那再会了。」
　　我匆匆点头而去。

　　秘书小姐带我进了总裁室，笑笑着说「总裁在里面」。
　　我轻叩门后推门而入，看着樊天扬神色肃谨地坐在樊云山一旁，心立刻悬起来。
　　我忐忑不安，用眼神探问着樊天扬，他却冲我淡淡一笑，竟看不出好歹来。
　　「殊言来了。」樊云山冲我温和笑道，「辛苦你了。」
　　「樊……呃，爸言重了。」
　　樊云山赞许地望着我，示意我坐下，又望望樊天扬，「我这个儿子骄纵不堪，也只有你能影响他。他今日一来便同我说了，要消减两架贵宾电梯中的一架来缓解每日早上普通电梯的拥挤程度。我猜若不是你，他怕也是想不到要这么做吧。」
　　原来如此。竟是好事。
　　我恍然过来，一边低声客套一边抬眼轻瞪了眼樊天扬。他却在一旁懒懒地笑。
　　那张实木桌上的电话滴滴地响起来，一个男声随后恭敬道，「樊总，电视台的人已经在等了。」樊天扬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后看了眼自己儿子，淡淡道，「好了，你可以走了。只是记得明早去业务部找苏经理关照。」
　　樊天扬捋了捋笔挺的西装下摆，应了一声。我随即同樊云山礼貌道别，紧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只是他一出门的步子便微微滞了一瞬。我顺着他眼光望去，便也看到候客厅里站着的一个陌生男子和另一个人也向这边望来。
　　他俩于是毫无闪避地打了个照面。
　　心一下子又悬起来。我紧张地向前疾走了几步，出声，「天扬……」
　　樊天扬却没看我，一两秒后嘴角轻轻挑起，似是露出一个笑容。随即扭头，脚步也没停，只是伸手轻环住我的肩，侧过脸来温柔低声道，「等烦腻了吧。」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张着眼望着他。
　　樊天扬面色愈加温柔，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店东西味道不错，也难得有空，陪我去吧。」
　　我克制住想向杜铭均看去的冲动，若无其事地挣出个笑脸来，答道，「嗯，陪你去。」

　　青年那身不菲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
　　他带我来的是家小炒店。门面干净，却还是有些市井气。实在不是出去吃饭只肯去酒店不然宁愿饿死的樊天扬的作风。
　　刚十一点多一些。上班族还没到时间吃午餐。老板娘笑眯眯地收了单，走回厨房。
　　他歪着头盯着我瞧，在我抬起眼时他微微笑了一下。「这家做的糖醋小排不错，可以点来尝一尝。」
　　我被他瞬也不瞬地目光盯得有些局促，忍不住瞪他，「干吗一直看我？」
　　青年似乎又笑了，收了支撑的手臂靠在椅背上，若无其事地耸肩道，「我在想，有时候看你发火瞪人的样子还是有些吸引人的。」
　　我怔了一瞬后再瞪他，气笑道，「对我油嘴滑舌再看我反应真那么好玩么？」
　　青年没反驳，只是继续保持着微笑的姿态。
　　菜很快上来了。糖醋小排。清炒茼蒿。粉丝汆丸子汤。
　　青年熟练地用筷子把烧得酥软的肉从骨头上剥离下来，然后又把沾黏着的肥肉剔去，盛了一小半碗推在我面前，把米饭放在另一半碗中。然后又取碗盛汤，挑去香葱，放在一边。
　　他举动实在温柔得有些不寻常。令我微微有些不安。
　　我看着，迟疑着出声，「天扬，是怎么了么……」
　　青年神情仍是刚才总裁室里那般懒懒而悠闲的。让我等了一阵后，抬眼笑道，「啧，不过是想在你走之前至少留个好印象。」
　　「走？去哪儿？」
　　青年扯松了领带，有几缕额发软软地搭在额头上，更衬得眸色明亮，「啧，其实老头子说我得在这儿待一个月，不过好在你不用留下来陪我。所以昨天我便替你订了回M国的机票，后天早上的。」
　　我愣了一下，「什么？！」
　　无不是惊愕的。对于他的擅自。与他相处得久了，我已自然而然地把两个人连为一体。同回同去，是再自然不过的。
　　「为什么要这么急？我这次回来还没有好好陪我父母！而且我可以等你一起……」
　　「不用，你去那边等也是一样。」他打断道，一边捉起桌上的筷子，不再看我，「而且也不是很急，不是还有今天和明天么。」
　　「两天怎么够！」我瞪着他，对于他的漫不经心有些生气，「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擅自……询问一下我的意见对你有困难么？！」
　　「……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昨晚我忘记了。」他抬起头来扫了眼我，答得轻描淡写。
　　我哑然，对他的若无其事实在无法理解，甚至有些委屈。
　　青年拣了筷子青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若不是他表现得实在太平静，我真的会以为他这是在赶我离开。
　　这次回来，与杜铭均的接触已频繁得超乎了我的想象。甚至在沮丧中我还让他抱了我，送我回家。被樊天扬看到我与旧情人牵扯不清，就算不是那种关系，却也违背了当初的约定。他会不高兴我能理解，被迁怒也实属正常。我甚至也有想早点离开以避免麻烦的意愿。只是这个决定，他实在做得太仓促了。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也太，太自私了……」
　　兴许是我太大声了，他有点不耐烦地放下筷子，不满地皱眉，「又不是不回来，最长只是半年时间而已，用得着大惊小怪一副要哭的样子么？」
　　「谁要哭了……」我愈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瞪着他。
　　青年皱着眉看了我一会儿，眉头突然舒展开来，探身过来伸出手掌揉了揉我眉心，轻微叹气笑道，「啧，好啦啊，下次我一定会记得先询问你的意见。别再生我的气了罢。先吃饭好不好？小排要凉了。」
　　贴着我额头的青年的手指温凉，而掌心却温热。衬衫衣袖带着淡淡古龙水的味道，随着他揉蹭的动作一下下擦在我的鼻尖上。
　　青年很霸道，但是有时却又在令人气得发昏的情况下突然做出点温情的小动作来，一下子便打中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叫人怪他不起来。
　　他就是有这种魅力。带着些近乎蛊惑的哄诱。明明知道之后还是自己吃亏，却还是情愿依着他的心思做了，最后只能叹气。
　　面子却还是放不下来。「太过分了。」我磨牙道，却依然听得出语气里带着的退让。
　　青年弯弯眼睛露出难得一见的温和笑容，收回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