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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节12:情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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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12:
情怯
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我口舌发干,试图睁眼,眼皮却极重。朦朦胧胧间却看到母亲迷蒙的脸。
她温柔地笑着,冰凉手指抚过我滚烫的眼和嘴唇,很舒服。她低头俯视我,轻轻启唇,「殊言,告诉妈你是因为喜欢樊天扬才嫁他的。」
我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母亲不该是明白的么?
母亲眼里便添了些愁苦,却还是微笑着追问,「告诉妈你喜欢他么?你喜欢过他的吧?你是因为喜欢他才嫁的吧?」
我脑中糊涂着,被母亲身后那个愈加显著的身影压抑着,我反应过来,喉中苦涩,「……是……我喜欢……」
瞬时母亲的脸变成樊天扬的,他用冷漠而锐利的眼神盯着我,「撒谎!你在撒谎!」
我顿时慌张起来,「没有……我没有撒谎……」
青年的表情里是全然的失望和鄙夷,他冲着我怒吼,「沈殊言你撒谎!……」
我几乎惶恐无力地试图解释,「我没有撒谎……我、我没有……天扬我没有……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说好不好……」
青年的声音却就在我耳边,尖锐而指责地,「……你口是心非我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然后他转身。
我惊惶地试图伸手,然后手里一空,我看着那个盒子掉下去。仿佛万劫不复。
「天扬!……」我惊叫着伸手,却不想握到温暖的手掌。
我扭头望去,立即呆住。
手里的手掌是杜铭均的,一如当初的修长有力。我惊吓般地要抽回手,他却牢牢紧住。
他望着我,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到他温暖的气息攀上来,他在我耳边低语,「我在等你。直到你回来。等你回来……」
我死命地挣扎着,泪如雨下,哀声痛求,「求求你不要说了……求求你!求求你……」
「殊言……」
「沈殊言……」
「沈殊言!……」
我睁眼时眼皮灼痛。看到的却是一片冰冷的苍白。我微微动了动,感到手臂传来的微弱刺痛。马上,其他感官也恢复过来,下一刻我便立刻明白自己是在医院里。
昨晚恐怕是晕过去了。我羞耻地想,然后看着青年轻轻推门而入。
腹部立刻一阵发凉。
青年怔了下,然后平复了神色走到我身边,口气淡淡地,「你终于醒了。现在好些了么?」
我诺诺点头,轻轻道歉道,「抱歉……」
「啧你够了吧。」青年冷冷打断道,只望着我蹙眉,「你一醒来就说这些不烦么?」
我立刻住口,低下头去,不敢再道歉。
而Rex在下一刻也推开门,看到我时抬眉微笑,「Yen,你醒了?好受些了?」
我点头,僵硬地笑着,「是,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Rex眨眨眼,耸耸肩,「不用啦。不过你昨天确实是吓到我了。怎么说昏就昏呢?」说罢也不等我尴尬,探手上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唔,烧是退了。嗓子干么?要喝水么?」
我赶忙摇头,「已经好多了,谢谢你。」
Rex点头,还是体贴地替我倒了杯水塞在我手里,然后瞪了眼立在一边脸色阴冷不言不语的青年,道,「医师说退了烧就可以回家了。等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青年冷冷开口,「我一个人带她回去就好。」
Rex皱眉,有些微微的怒意,「Al你最好别跟我耍脾气。昨晚你已耍得够多了。」
青年微微侧头,没说话。
在Rex还要说什么之前我急忙开口,「Rex不用了,我还是方便跟天扬回去。已经麻烦了你一晚上时间,再这样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Rex立刻皱眉,只不过听我如此坚持他也不好再说。迟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樊天扬,他叹气耸肩,「好吧。我也正好回去换身衣服。」他说罢俯下身来,握了握我的手,点头道,「等下迟一些来看你。」
我忙点头,看他拉开门走出去。
青年眼神淡漠地望着我半晌后,也转身走了出去。
打着点滴的左手冰冷僵硬,而右手则空落落的。
我在剩下的空洞的安静里死命细细回想手里那个戒指盒的去向,却始终不知所踪。
垂下眼时,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淌了出来,弄湿了脸颊。
医师最后在向青年交代了一些事务。我耳边还是有微弱的蜂鸣,脚踝发软,极力试图在一旁努力地抵着墙站好。而这时青年转过脸来,伸出了手牢牢扶住我。
只是在我感激地望过去的时候,青年已转过了脸去。
到了家后他又扶我上了楼,送我到了浴室门口后松手低声道,「你洗澡吧。你的衣服我会放在外面。」说罢转身把门拉上。
我转身,听到他快步下楼去的声音。
再出来时我屋里桌上放着一碗汤,带着温度和药香的。它旁边的纸条上是青年的笔迹,简短的,「喝了它。」
我只能紧紧咬住嘴唇才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之后我便躺在被子里不住颤抖,无论如何都抵不住内心里对青年的愧疚。
青年对我的好早已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是不是真的该放弃杜铭均而让自己爱上樊天扬?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想到要放弃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不甘心?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叫心口不再痛得这么厉害?!
……
突然我看到门打开露出的微弱光线。随即又关上。
我能感觉到青年一直望着我,仿佛他知道我还没有睡着似的。
空气漫延着一种莫名的悲伤。仿佛是青年周身带着的。又仿佛是从我眼角渗落出去的。
他似乎就那么一直站着,望着我。
良久,我才听到青年轻轻地轻笑了一声。我感到他蹲下身来,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依旧熟悉。
他用蕴含着叹息的低沉音调,低语出声,「沈殊言,我都要放弃了,你为什么还要哭个不停呢?」
我蓦然睁开眼,看到青年眼里一闪而过的湿气。
半晌,青年垂眉敛目,微微扬了嘴角,低语,「我猜你也会没睡着的。啧,看我多了解你。」说罢又抬起眼来,伸手抚过我的眼睛,轻轻呵了一口气,「沈殊言,我已不耐烦再看你哭了。所以,我收回我喜欢你那句话,以后你就不用一直强迫自己陪着我了。这次回国后,我们就离婚吧。我……」青年顿了一下,静谧里我听到他微微咬牙的声音,「……给你自由。」
说罢青年便倏地立起身,向门口快步走去。
我在下一瞬间陡然慌乱起来,心口发凉。
什么叫做给我自由?为什么突然要给我自由?
「天扬!」
我听到自己慌乱的尖叫声。
青年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脸来。
我战抖着惶恐不安地用极其凌乱的姿势不管不顾地紧紧扯住他的衣袖。
却说不出话来。
我竟说不出话来!
嘴唇发抖了良久,开口时听到自己近似沙哑的哭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天扬……你别不要我……」
我头脑已胶着成一片。惶然而惊恐地。我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能松手。
你不可以离开。我除了你,身边再没有任何人了。
手指里的衣袖震了震。
我模模糊糊地看到青年侧脸绷紧了的线条。却也听到眼泪掉在地板上的声音。
「沈殊言,我都已经要放手了。」
青年低头出声,轻轻挣开我扯住的衣袖。
指间的空落叫我蓦然惊慌。
只是下一瞬,青年就横过手臂来。我的额头狠狠撞上他的胸膛。
他气息微微战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是你自己不走的,沈殊言。所以这以后你休想反悔。」
青年的怀抱温暖得一如从前。竟是令人意外的安心。
巨大的失而复得感涌上心来,我无法思量。在一瞬间的不安后,我还是犹豫着伸出手去扣住青年的背脊,阖上眼。
这样,也就够了。
青年没再离开。我在他怀里睡去。
翌日醒来已经天日大白。竟是难得的一夜好眠。而肚子也饿得疲乏。
拉开门时楼下竟传来香气。我好奇下楼,看到在厨房穿着家居服的青年。还未待我出声,客厅里已传来Rex爽朗笑声,「Yen你起来了。」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大声揶揄眨眼道,「过来等啦,Al说有待会儿好吃的哦。不过据说是他做的,是否好吃我可要保留意见。」
我微微张大了眼,向青年望去。青年倒没看我,只渐红了耳朵,冲Rex凶巴巴道,「你过来端菜,当真多嘴多舌。」
看得出并不完全是樊天扬做的。有餐馆的痕迹。
当Rex明知故问地问起有那些菜色是他做的时候,青年有些跋扈地指了指汤道,「那个是我自己放的料加的水。」
我好歹只是抿了抿嘴。Rex则噗一声笑了出来。
青年立刻红了脸颊,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Rex,凶道,「有什么好笑,那个汤是最难煮的。我专门请人教的。你再笑就别吃了。」
Rex更加笑得说不出话来。我看着尴尬地脸红脖子粗的青年,接过话去,「罗宋汤确实很难掌握火候。你做的很好了。」
青年望着我,半晌后才呐呐地「嗯」了一声。而他在下一刻已转过头去,已换过了一副神情威胁着Rex闭嘴吃饭。
不知怎的,看着身旁青年的侧脸和泛着红晕的耳朵,我不自觉地眼眶发暖,同时又有些悲伤。
病后我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教会的中文课我却暂时停了,因为生怕杜铭均会去那里找我。
我已做出了选择。但是我没自信在看到他时还能那么的镇定冷漠。
我宁愿他认为我自私顽固狠心无情。而这样的一个女人,他忘记起来,也会比较快吧。
四月中是青年的生日。
我思量着要送青年什么才好。Rex笑说你不如把自己装入盒子里送出去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嗔瞪了他一眼。
Rex已为青年准备好了惊喜聚会。而我分内的事,只是把青年不着痕迹地带到约定的酒吧就好。
生日前一天我依然如旧,而青年则似乎一直黏在我身边。直到晚饭间他若有若无地提到明天是生日这件事时,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是青年在向我讨礼物。
不过看着他那幅少有的害羞温顺的样子,却着实惹人心痒地忍不住再逗弄他一下。
我佯装忘记的样子,瞪着他问该怎么办。
青年乌黑的眼睛黯了一下,随即摇头,笑道「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而看着青年在以为我看不到的地方掩饰不住地露出的大型犬般垂头丧气的表情时,我险些就要露馅。
终于接到Rex通知,我便换了衣服,同青年说要补偿他,拉着他一起出门。
看得出来青年是高兴的。一路上问我要怎么补偿他。我笑着不回答,只是紧紧捉着他的手。而到了酒吧门口,他表情才明显愣了愣。但在我开口解释前,Rex已出来迎接。
参加聚会的人大半我都不认识,剩下的只是眼熟。在青年和他们笑闹的时候,我依旧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喝饮品,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玩闹。
凌晨多散了时青年已经微醉了。
Rex送我们回家。而我从楼上下来时,青年已窝在沙发里打起盹来。
我握着手里的盒子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时,他感觉到似地睁开眼。昏暗里青年的眼神转了几次后终于落在我脸上,赶在他说什么之前,我已急急开口,「之前不是故意骗你。」
青年面容上露出些微微的疑惑,我低下头把方形的盒子放在他手掌里,「玉的成色不算很好,你不要嫌弃。」
青年愣了一下后,看着手中盒子里端正摆着的那枚正温润笑着的玉佛。
看着青年专注盯着的眼神,我有些微微赧然,不免有些结结巴巴的,「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其他的什么好当作礼物送给你。那个、其实是我一直带着的玉佛。我、我从来没送过你什么贵重的东西,而一直带着的也比较珍惜的,也、也就只有这个了。你、你收着吧。嗯还、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我知道,比起青年收到过的其他礼物来说,我的这个恐怕是最不值钱的。这个玉佩是在我两岁重病时母亲花钱上庙里求给我的,成色虽然不好,但也大小算是个护身符,颇有些灵验。如今送给他,也算是为他求吉化灾吧。
青年没说话,摘下那枚小小的玉佩看了一看,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蓦然脸红,有些窘迫的,只低着头,嘴里喃喃急道,「其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若不喜欢,我再……」
青年手臂的力道叫我吞掉了下半句话。
他低低在我耳边,「你是白痴么。」
我怔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更加觉得脸颊若烧般滚烫。
「……这算是你把自己给我了罢。」
我没说话,只是埋着脸。
青年微微扯开我,漆黑的眼睛直直对着我的,「沈殊言,你说话,你就算说不愿意我也不会生气的。」
我望着他,脑中烧得一塌糊涂,空白了良久道,「……我想要那枚戒指。」
青年一愣后反应过来,不甚清晰的面容上绽露出狂喜的表情来。
「你在这儿等一下。」他放开我立起身,快步奔上楼去。
我站起身咬着嘴唇,有些紧张地。
一会儿他复又下来,摊开来的手掌里是那个表面已经有些脏沓不堪的黑绒盒子。他轻轻打开来,我看到里面那两枚银白戒指。
青年拿着戒指的手指微微发抖,我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
戒指大小刚刚好,我看着左手上闪烁的银光,突然眼眶一湿。我轻轻捉过青年微微战抖的左手,低头吻了吻他的那枚戒指。随即抬头,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而青年加深了怯意的我开始的这个吻。
他的吻带着淡淡的酒味,却不难闻。唇一开始是微凉的,后来变得滚烫。
我头脑空白的回应着,有时竟不小心咬到他探进来的舌尖。
途中青年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让我感觉到他掌心里那枚玉佩摩擦过皮肤的触感。
我又一次忍不住抱着他的颈项泪流满面。
我第一次如此深刻而清醒地承认,青年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
日子依旧如云流水般下去。
我感到青年似乎一下子成熟很多,不复当初的毛躁。
不止一次地在学校看到青年在众人中侃言谈而眉宇间匀定沉稳的神情,也越发深觉青年的出类拔萃。
竟有些自私的欣慰。被如此优秀的青年恋慕着,就算不甘,我也是有着些微幸福的。
几乎称得上甜蜜。就这么过了一个半月。
只是一日樊天扬在晚餐间陡然问起为什么不再见我去教会补习时,我微微有些慌乱。
不缺人手这种蹩脚的理由说出来,我都不自信。
只不过青年没再多问,只笑着体贴说要是我喜欢在离开前还是去吧反正没多长时间了。
我知道他是关心我是怕我一人在家闷久了才如此。只是我没胆量明言真正的理由:只因害怕遇见不敢见的人。
犹豫再三,却还是回去了。
班上换了些生面孔,态度恭谨含着揣测的。而熟悉的则一副嬉皮笑脸地招呼我,问我这么久不来的理由。我含糊着带过。心情忐忑。
而那个人终究没再出现。我有些安心地松了口气。
只是课毕管理人笑眯眯地叫住我,说有人放了东西在她那儿要她转交。复又叫我心如鼓擂。
随管理人去她工作室,那个微胖的黑人女子一边打开抽屉一边笑容温和。
她说,「他来了很多次,但你每次都不在。」说罢把一个薄薄信封抽出递交给我,「这是半个月前他最后一次来拜托我给你的东西。」
我僵笑着道了谢,捏着薄薄的信封走到门外。
拆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张对折的薄笺。
我却猛然呆住。
那照片里面的人赫然是我和他。抓拍的情景,时光青涩,笑容飞扬。
记忆猛然间清晰起来。脑海里满是那时那刻我拥着他的腰望着他笑得骄纵,而他揽着我的肩宠溺得无可奈何的神情。
竟细致到细微末节。仿佛空气里还残有淡淡的烟火气息。
这是我和他相处的时光里最完满最极致的一段缩影。
我赶忙把还没来得及完全抽出的照片塞回去。心口已微微抽痛。
我缓缓展开那薄笺,上面的字叫我熟悉地指尖颤抖。
「我已同他说清楚。殊言,这次,我会等你回来。」
只消寥寥数语,已叫我不敢再看第二遍。
指甲已深深扣在手掌中,印出几道血痕。
杜铭均,我都撒手了你还何必如此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