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苍鹤

1、夜摩罗

　　二月十六，小雨霏霏。

　　钱塘县林氏富商的幺女五姑娘出嫁，这是继三年前林氏养子娶周王女官冲喜之后，林宅内还算正常的喜事，但也不是一件好婚事。

　　三年前，林氏一族在钱塘百姓的风言风语中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有人说林盛早年发家有异，被家仙反噬，导致养子体弱、女儿难嫁、家财难留，需要娶一贵人镇宅方能保平安。

　　这贵人数来数去，八字合来合去便只剩封地在钱塘的周王萧策铮身侧的女官，林盛带厚礼前往周王府，同萧策铮夜谈两个时辰，这亲事便这么订下了。

　　没过几日，林家便敲锣打鼓迎回了一个给养子冲喜用的新娘子。

　　自周王起居女官湛君若嫁入林宅后，林氏家族的产业虽不能称之为如日中天，但也一改直起颓废之相貌，变得蒸蒸日上起来。

　　林氏五姑娘的夫君却是个歹人，险些将林家骗得一贫如洗，搞大了林五姑娘的肚子不说，还要狮子大开口的要诸多聘礼。

　　湛君若倏地从睡梦中清醒，噩梦所带来的恐惧另她手脚发麻，她心跳如擂鼓。

　　蓝寻澈也被湛君若的动作所惊醒，他起身拢了一下湛君若的墨发，并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做噩梦了？小妹婚事，你操心过多也累到了，辛苦了……”

　　湛君若立刻躲开了蓝寻澈的触碰，看向他的目光也充满了警惕，“天亮了，我先起了，夫君若是愿意再躺会便躺会吧。”

　　蓝寻澈蹙眉，神情不解地问道：“阿若，你怎么了？”

　　湛君若起身迅速穿好衣裳，她挑了件藕粉色的褙子穿好，似乎又怕冷般地加了件袄子，心不在焉地回道：“我没事。”

　　蓝寻澈见状问道：“你这是要出门？”

　　湛君若匆忙应了一声，挽了头发便出了门，她一路从林宅的偏门快步走出，未带一个丫鬟。

　　清晨的钱塘县在一片叫卖声苏醒，早市的香气四溢，引得人纷纷驻足挑选。

　　湛君若却没那个心思，她低着头一路快步行走，留意着四下是否有可疑之人，直至一处客栈前。

　　店小二早起开门，扫洒完后便在柜台后面打哈欠，见湛君若进门，便睁开双眸吐出一口流利的吉祥话，“这位夫人您请早啊，打尖还是住店？”

　　湛君若从袖袋中亮了一眼金牌，“带我去见五爷。”

　　店小二脸上堆砌出来的谄笑一闪而过，随即正色道：“您楼上请，五爷在天字一号房等您。”

　　随后，店小二出门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关闭了客栈的门窗。

　　湛君若颔首，她微提衣角上楼，行至走廊尽头敲开了天字一号房的房门，“五爷，属下来迟。”

　　萧策铮挥手让湛君若落座，“调查情况如何？”

　　湛君若蹙眉，“您确定林氏是南斗宝藏的知情者吗？”

　　萧策铮道：“你这是在质疑我吗？”

　　湛君若摇首，俯身半跪了下来，“并非，只是属下无能，无法为五爷排忧解难。这三年来，属下毫无头绪，甚至查不出任何线索，所以才发问。”

　　萧策铮俯身拍到湛君若的肩头，低声威胁道：“是真未查到？还是假未查到？别被富贵迷了眼，认为自己真的翻身做了主子，便不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了，你想不想知晓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湛君若的肩头吃痛，但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头却压得很低，“五爷，稚子无辜，属下必定尽心尽力，死而后已，还请五爷饶他一条性命。”

　　萧策铮从口袋中摸了一个瓷瓶给湛君若，“这是阿芙蓉十日的解药，本王可以告诉你，那是个女孩，现下已经会走路了。”

　　湛君若抿了抿双唇，心中一痛，面上却有些难堪，“五爷还需要属下做何事？”

　　萧策铮道：“今夜将南斗宝藏图盗出，明日这个时辰本王还在此处等你。到时会将阿芙蓉散的解药交给你，也会将那个女孩还给你，本王放你自由。前提是你要听话，明白吗？”

　　店小二突然被人门外踹了进来，他立刻翻身而起，警惕地看着来人。

　　林家大郎林贺俊撸起自己的袖子，带着一帮家丁气势冲冲地走了进来，指着湛君若道：“好哇，主仆相会，看来是余情未了！”

　　湛君若倏地站了起来，她面色不解地看了一眼萧策铮，又转头去看人群之后的蓝寻澈，不清楚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明明这三年来她一直都是小心谨慎。

　　蓝寻澈从人群之后走上前拉住湛君若的手，面色凝重地道：“阿若，我们回家吧。”

　　湛君若看了眼蓝寻澈，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像个冤大头，虽然她心中这么想，但是表面上却不会这么说。

　　林贺俊怒道：“三弟，你这是何意，你还想原谅她？我告诉你，林家没这样的媳妇，真是脸都丢尽了。”

　　萧策铮嗤笑一声，“怎么？湛君若怎么也是从周王府出去的人，就算我们主仆二人密会，又同你们何干？污蔑到本王头上，本王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林贺俊双手朝萧策铮朝抱拳，“周王爷，我们确实不能拿你怎样？但是我林家世代商贾，虽没出过何等的读书人、大人物，但是礼义廉耻还是有的。像此等女人不知廉耻的女人就应该拉出去，浸猪笼！”说完，他便愤愤地扬手要打人。

　　湛君若毫不畏惧地看向林贺俊，手腕翻转，一根袖箭便要脱出。

　　蓝寻澈将湛君若半揽进怀中，抬手挡住了林贺俊的手臂，“大哥，别打她。”

　　林贺俊恨铁不成钢地道：“三弟，这女人到底给你喂了何等的迷魂汤？让你如此为她着想？嫁进门来三年，连蛋都不会下。三弟，你休了她，大哥再让父亲做主给你娶个更好的。”

　　萧策铮闻言拍了拍手，“君若，听听这些人说的话，当年因为你的八字能旺他们家的气运，所以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当神仙一般地供着，现下呢？成了过街老鼠，休了你也好，周王府永远是你的家，到时候我们便可以一起生活了，连同我们的女儿。”

　　湛君若一言不发地抿了抿嘴唇，随后她抬眸看向蓝寻澈，故作娇弱地摇了摇头，“夫君，您要信我。”

　　林贺俊听完惊得大叫，他指着湛君若道：“好哇，原来不是不会下蛋，是给别人下了蛋。三弟，你还护着这个女人？！”

　　蓝寻澈蹙眉，他将湛君若护在身后，“大哥，回去吧。这本就捕风捉影之事，阿若今早出门时是跟我说过的，再者人家主仆这么多年，若给真有个不堪之事，也不会等到现下。”

　　林贺俊规劝道：“三弟，你糊涂啊。”

　　“大哥，回去吧，别闹了。眼前的这位可是周王，是我们惹不起的。若是真事，也不该拿到外面来说，家丑不可外扬，情况若真的属实，回家解决。”说完，蓝寻澈便牵着湛君若走了出去，留下林贺俊一人在房间内长吁短叹，吆喝着家门不幸，随后也带着家丁离开了。

　　经此一闹，整个钱塘县都知晓了林氏养子娶了个不检点的女人进门。

　　湛君若走在街上都有人指着她议论纷纷。

　　蓝寻澈却旁若无人地买了两块糖米糕，付过钱后一同递给了湛君若，“饿了吧，先吃些米糕填填肚子。”

　　湛君若捧着热气腾腾的米糕，随即对蓝寻澈问道：“夫君不想问问我吗？”

　　蓝寻澈反问道：“问了你会说实话吗？”

　　湛君若长舒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再让蓝寻澈做冤大头，于是她开口道：“会，只要夫君问，我都会说。由我来讲也可，前年端午刚过我便去了周王府，是因为周王命我回去，他再得知我有身孕后便将我扣押，生产之日又将孩子抢走，以此来威胁我继续做他的耳目。”

　　蓝寻澈蹙眉，“为何同我讲得如此清楚？”

　　湛君若目光灼灼看着蓝寻澈，如实道：“因为夫君是个好人，而且夫君也需要知晓自己有个女儿的。”

　　蓝寻澈忍俊不禁，他伸手拉过湛君若的手，“吃吧，米糕要凉了。”

　　湛君若见蓝寻澈一副不信她的模样，便继续道：“等一切都结束，我一定将她接回来。”

　　蓝寻澈颔首，片刻后嗤笑了一声，应道：“随你的便。”

　　是夜，暮雨绵绵。

　　湛君若趁蓝寻澈熟睡后轻手轻脚地从房间走出，随后将覆面戴好，身形灵活地翻上了屋檐，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随后她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黑夜之中。

　　湛君若暗自发誓，她今日一定要将南斗藏宝图盗出，以此来永久地逃出周王的掌控。

　　湛君若穿梭于阴影之中，在一处小花园内堪堪停下了脚步。

　　蓝寻澈此时正站在花园中，他身上穿着一身颜色浅淡的衣衫，雨水于他周身像是形成一道雾霭。

　　湛君若隐于黑暗中，堪堪停住脚步，她眸光微绽，不可思议地看着雨中的蓝寻澈，她十分确定离开之时，蓝寻澈是睡着的。

　　那么，现下花园中的这个蓝寻澈到底是真还是假？

　　湛君若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自己腰间的软剑之上，她有自己的一家之言，越是对可疑奇怪之事放松警惕，越是容易死在上面。

　　“朋友，雨势如此之大，敢夜探林宅，当真不怕吗？”

　　湛君若同黑夜融为一体，不动声色地朝那人的身后走去，软剑弹出发出一声脆响，不等那人反应，明晃晃的剑身已经搭在了那人的脖颈上，左手却暗自聚力预备砍晕蓝寻澈。

　　“且慢，阁下也是为了天下第一的南斗宝藏而来？”

　　那人低头咳嗽了一番，仿佛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周王既然派你来，想要的不就是南斗宝藏吗？这段时间他往林宅中派的人可不少了，都未曾得到他想要的吗？”

　　湛君若双眉微蹙，闻言手上一抖，一道血线顺流而下，染红了蓝寻澈雪白的衣襟，她声音微哑，不似平时那般清亮，“你是谁，都知晓些什么？”

　　湛君若并不知晓周王私下的动作，也不知晓除了她之外，周王竟然还曾派过别人来林宅。

　　“我名唤蓝寻澈，幼时父母双亡逃难来此，受林善人庇佑，被其认为养子。”蓝寻澈道，“因为我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夜间总有些病痛难忍，经常看着这方庭院到天明，因此我看到了许多事，而且但凡是周王派来的人，都不会活着走出这间宅子，你觉得自己会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吗？”

　　湛君若冷笑一声，“知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蓝寻澈急忙道：“朋友，小心身侧！”

　　此时，剑光在湛君若脸上一闪，一柄长剑自侧方而来。

　　湛君若立刻抽身后撤，她舞动手中的的软剑向来者袭去，软剑一弹直取来者项上人头。

　　黑衣人应声倒地，湛君若上前摘了那人的覆面，是个眼生的人，但是此人耳后有一颗开花红痣，这是服过王府中阿芙蓉散的人才会留的印迹。

　　此人是周王手下，服用过阿芙蓉散的死侍。

　　周王除了培养了戮榜上的几十余人，私下还有这般不要命的死囚，为了约束他们，阿芙蓉散便是周王手中的狗绳，十日一服解药，若敢私下逃跑必定死路一条。

　　毒发之时，犹如凌迟之痛。阿芙蓉散也有一个好处，除非毒发之日，皆与平常无异。

　　湛君若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后，有这般不要命的死囚，为了约束他们，阿芙蓉散便是周王手中的狗绳，十日一服解药，若敢私下逃跑必定死路一条。

　　毒发之时，犹如凌迟之痛。

　　湛君若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后，那处有一颗相同的开花红痣，这些都是她私下里意外得知。白日里湛君若是负责周王起居的女官，黑夜里便是戮榜第二的刺客，她进周王府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少说多做。

　　像他们这种人，死的时候带得秘密讲出来能撼动半个朝堂，所以往往都是烂在腹中。

　　蓝寻澈见湛君若面色动摇，便开口道：“想必你心中已经有所了解，南斗宝藏图在我的手中，我可以给你带回去复命。朝堂动荡，周王需要明哲保身，林宅的事情便是他命人故作玄虚，为得就是清洗手中的势力。”

　　湛君若起身面色不善地看向蓝寻澈，“你愿意将藏宝图拱手相让，意欲何为？若是想用反间计，朋友你可以酌量一番。”

　　蓝寻澈道：“我要你杀周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