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浮云》玦茗子

3、麒麟

　　“姐姐，你什么时候去继任试炼呀？”小云之一边吃着自己最喜欢的点心一边问云若。偏厅里没有外人，云之才这样称呼云若。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没外人时才可以叫“姐姐”，在外面时要叫“哥哥”或者“少主”。不过云之觉得那样叫别扭，所以给云若取了各种外号。
　　“不知道呢，应该快了吧。等爹爹从天界回来就会知道了。”云若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便端着杯香茗暖手。
　　“姐姐，你救回卿雪姐姐不算违背天规吧？”云之有点担心，因为卿雪的情况并非是普通的意外。
　　“知道担心触犯天条还让我救人……”云若捧着杯子一脸怨念地瞥云之。
　　“啊？”云之瞪大眼睛，着急了。
　　“哈哈，没事啦，樱华仙子在危在旦夕时找到我，而我也愿意为她医治，这是命。”云若笑了，逗云之是她的爱好之一，看着水嫩嫩的弟弟被逗得跟变脸似的表情极其丰富实在很好玩。
　　“哼……又逗我……”云之白了云若一眼，再拿起一块点心，使劲儿嚼啊嚼——咬死你！

　　“不过，樱华仙子这样子恐怕回不了天界，神元虚散，还得再调理些时日。”云若不再开玩笑，用正经的语调说道。
　　“那……”
　　“先留在庄子里吧，我替她调理身子。”
　　“姐姐你最好啦~~”云之隔着桌子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云若，身后毛茸茸的小尾巴讨好地甩啊甩——没办法，修为还浅，容易把尾巴露出来。
　　“嘁……这点忙我还是会尽力帮的，况且……”云若挑嘴笑了，神情温暖：“天界容不下人情。”

　　抬头看了看窗边的斜阳，云若对身边的侍女道：“传膳到偏厅吧。”
　　“是，少主。”侍女欠身，袅袅退出房间。
　　“差不多可以吃晚饭了，之儿你去叫清君和仙子吧。”
　　“嗯~”云之答应，拍了拍手上的糖粉，溜下凳子蹦跳着去叫开饭。

　　当晚，宾主尽欢，子昭和卿雪决定留在栖云庄调养，云若尽地主之谊照顾得周全，而云之则要在短暂的停留两天后先返回天界照看贤雪院。

　　安静的日子就这样慢慢流过，转眼间已是仲春。卿雪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云若还是时常到西院为卿雪例诊。每每看见子昭与卿雪之间静静流淌的那种温暖与默契，云若总会觉得凡人的话没错——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日，云逸和夫人终于返回了栖云庄，不过却带回一个让云若意外的人。
　　“之儿？你怎么回来了？”云若见弟弟又返回家中很是奇怪。
　　哇的一声，云之忍不住复又哭了起来，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

　　“不哭不哭，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回到吟雪阁的云之还是哭个不停，云若把云之揽进怀里轻声哄着。也只有对这个弟弟，云若是少有的温和耐心，若是换了别的小孩，云若铁定早溜了——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小孩子，见到就头疼。

　　“少主，庄主叫少主到书房议事。”门外有侍女传话道。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云若低头看了看还在掉眼泪的云之，无奈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乖乖待在房里，让雪嫣姐姐陪你好么？听话~”云若替弟弟抹掉眼泪，对候在屋外的侍女递过一个眼色，名叫雪嫣的侍女便进屋哄哭个不停的小少爷。云若叹气，匆匆赶向书房。

　　云若跨进书房，就见自家爹爹正在翻看几本账簿，便问道：“爹爹，出了什么事？之儿怎么跟你们一起回来了，还哭成那样？”
　　“之儿不能再跟着贤雪清君修行了，所以才那么伤心。”云逸合上账簿，叹口气接着道：“天帝给贤雪清君和樱华仙子定罪了，贬谪下凡，历轮回之劫。”
　　“还是逃不过么……”云若喟然，天界无情，果然不假。没想到人间唾弃的出身家世在天界是神职资历，换汤不换药。
　　“清君和仙子待之儿极好，听之儿说你之前救回了仙子？”云逸问。
　　“嗯……”
　　“但这次上诛仙台却不是我们能阻止的了……或许，他们更适合做凡人。”
　　“……”

　　之后云逸又大略过问了离开这些时日庄中的各种事务，云若仔细地答完，原本想问问继任试炼的事，不过云逸说再过些日子自然会告诉云若。于是云若便出了书房往西院找去。

　　在西院子昭和卿雪住的小院找了一遍后，云若并未找到二人，正急匆匆往外走时，撞见了刚从后山回来的二人。

　　“子昭兄，家父告诉我说天界以不守天规为名定了二位的罪，现在开始四处寻人了！”云若双眉紧蹙，十分担心。
　　呵……卿雪倒抽一口凉气，顿时花容失色，无措地看子昭。
　　“无妨。”子昭握紧卿雪的手，对云若道：“云少主不必担心，子昭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现在躲也不是办法，还会连累了云家，看来我们还是速回天界的好，子昭自有应对之法。”
　　“那二位多加小心，有需要之处一定告知云若。”
　　“多谢！”子昭对云若拱手道谢，不久之后便带卿雪返回了天界……

　　不多时，两位上仙在诛仙台被贬下轮回之事便传到了栖云庄。

　　又过去了数月，仲春转入盛夏，一切又恢复如常。云若依旧同云逸一起打理庄子，云之虽然不再哭闹了，但却一直闷闷不乐，在家中等待天帝的新安排。每每在闲暇时，云若都会到聆风楼旁的吟雪阁陪弟弟说说话，或者到山上走走。当云之从云若那里得知了子昭和卿雪的事后，还是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云若伸手揽住云之的小肩膀，悠悠道：“之儿不必难过，他们在人间会得到很多很多幸福，这是天界所没有的。之儿也希望他们幸福，对不对？”
　　云之仰起挂着泪痕的小脸问：“姐姐说的是真的？不是哄我开心？”
　　“嗯，真的。”云若抬手替弟弟拭去泪水，暖暖笑开：“知道为什么在之前月老要自请贬为散仙么？”
　　云之摇头，甚是不解。
　　“因为他暗地里为清君和仙子绑上了九条姻缘线，这可是别人都解不开的。所以，就算到了人间，他们还是会找到对方，他们有九世的幸福。”
　　“哈！太好了！”云之听完立刻破涕为笑。
　　“之儿要是想念他们，我们也可以去看望他们呀。九世那么长，也足够我们再找到他们的。”
　　“好！”多日以来的郁结终于一扫而空，云若看着弟弟终于打起了精神，心里也总算松了口气。

　　“少主，庄主说今日有贵客到，请少主和小少爷一同去花厅迎客。”一名侍女在门外轻传道。
　　“知道了，我替之儿整理一下就到。”云若对门外的侍女说，顺手掐了一把云之哭花的小脸：“去，把脸洗干净了再过来换身衣服。”
　　小云之开心应是，乖乖跟着雪嫣洗脸去了。云若站起身来笑着摇头，抬手将素色锦袍整理妥帖，又从柜子里为云之挑了一身湖蓝色的小锦袍，让梳洗好的云之换上，这才牵着他去花厅。

　　到了花厅，只见云逸一人，看来客人还没到，云若牵着云之进屋坐到一旁，立刻有侍女奉上香茗和茶点。

　　“爹爹，今日有什么贵客？”云若见自家爹爹神情愉悦，便好奇地问。云之刚刚阴霾尽扫，这时看见自己最喜欢的点心，便捏起一块开心地嚼，乖巧地不插话。
　　“呵呵，小若看看这个。”云逸对身边的管家做了个手势，管家便双手捧着物件走向云若。云逸接着解释道：“这是人家进山门时送上的拜帖。”
　　“这……这是什么？”云若看到管家手中的“拜帖”时不禁挑眉，不是真不知道这是什么，而是太意外了，管家捧上的正是那把有着墨玉剑柄的怪剑。

　　“墨家的流云。这次来的是墨大哥的儿子怀渊，也就是下任的麒麟帝君。”云逸笑着啜了口茶，看着厅外的青峰道：“上一次见这孩子是他随墨大哥来栖云山看刚出生的你。那时他也才两百岁。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孩子长成什么模样了。”云逸将杯子放回桌上，话语中带着欢喜。
　　云若看自己爹爹那么期待，不禁有些吃味儿——那属牛的麒麟有什么好的。撇撇嘴，云若伸手拿起名叫“流云”的剑，拔了一下没拔出来，于是换左手，便轻松地抽出了剑柄，不出意料，依旧没有剑身。云之在一旁看着不禁张口呆住。

　　“爹爹，墨家人怎么带这么把怪剑？”云若拿起剑柄晃晃，鄙夷又纳闷地问。
　　云逸见女儿拔出流云摆弄并不惊讶，淡淡道：“《仙典》上是怎么记载麒麟的？”
　　“仁兽。”云若记性好，过目不忘，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麒麟者，牡曰麒，牝曰麟。含仁怀义，音中律吕，行步中规，折旋中矩，择土而后践，位平然而后处，一角戴肉，设武备而不为害，所以为仁也。”
　　云若说完便将剑柄还鞘，不过一愣后复又拔了出来“设武备而不用？就是这个意思？”云若惊奇地看向云逸。
　　“对。”云逸笑着点点头，“不过着剑也并非没有剑身，只不过要在主人手上，为仁义而战时才会显现出来。”
　　“哦~”云若赞叹着拿起剑仔细端详，这剑鞘是亮银打造，上面刻着流云纹样，剑柄则是上好的墨玉，当中一丝白纹状若出岫轻云。

　　“发现剑柄很特别没？”云逸看云若在端详那墨玉剑柄，便提醒道：“这玉叫流云，和你的渲墨一样是天界至宝。可凝仙气为利刃，无坚不摧。”
　　“我说感觉上有些熟悉呢。”云若看罢将流云剑递给管家，管家退回到云逸身后。

　　云逸看女儿明明很赞叹却故作平淡不禁有些想笑，便低头啜了一口茶才道：“怀渊这次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同你一起到琼泽等候继任试炼，二是……”云逸看向一直没有插话的云之：“带之儿修行。”
　　“嗯？那不就可以一路跟着我了么？天帝这样安排也不错。”云若开心地看向一旁的云之，云之感觉到姐姐的目光，便仰起脸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做声。

　　在这个空当，门外传来小厮清亮的通传声：“墨小侯爷到~”随后逆光的人影翩然而至，玄衣玉颜，笑容温和。

　　“怀渊拜见世叔。”一进门，墨怀渊便对云逸深深一拜。
　　“哎，贤侄快请起，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多虚礼。”云逸起身上前相扶，欣喜难掩，“嗯，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送上流云我都认不出来了。”
　　管家闻言立刻奉上流云剑，怀渊笑着对管家点点头，接过剑系在腰间。

　　“小若，之儿，这便是你们墨伯伯的儿子。”云逸对两个孩子说，示意他们上前来见礼。
　　“世兄，又见面了。”云若笑着拱手，潇洒大方。
　　“先前鲁莽了，贤弟勿怪。”怀渊也笑着还礼。
　　“哦？你们之前就认识了？”云逸问道。
　　“呵呵，曾有一面之缘。”怀渊简单地解释，随后便注意窝在云若身后的小身影，便蹲下身温和地笑笑：“之儿，以后多多关照哦。”
　　“哪……哪里，应该是之儿请哥哥多多指点。”云之依旧藏在云若身后，虽然吱唔地回了话，但眼睛始终盯着脚尖，怯怯的样子，稚嫩的声音中极力压制着一丝抵触。

　　三人都知道原由，便岔开了话题，各自落座，侍女们立刻为怀渊沏上清茶，又为云家三人续满热水。

　　“贤侄这一路幸苦了，不如在庄子里休整几天再上路。顺便让小若带你在附近游赏一番。”云逸笑着说。
　　“既然时间充裕，那怀渊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凭世叔安排。”怀渊端起香茗，揭开盖子轻轻拂拨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然后浅浅呷了一口，顿觉唇齿溢香，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家父常说天下的好茶都藏在世叔这里，这回怀渊相信了。”
　　“呵呵，大哥肯定还在怨我当年不肯将山中的老茶树移过去给他栽种，又来笑话我。”云逸笑道：“小若，回头你们带些上路，让怀渊捎回去给你墨伯伯。”
　　“是，爹爹。”云若点头应是，又问怀渊：“不知世伯是喜欢清醇的其香还是馥郁的其韵？”
　　“哦？怀渊不知其中玄妙，还请贤弟指教。”
　　“其香便是世兄现在品的这种，茶叶采摘晒压后直接饮用，清香余甘，气味天成，是我们云家才有的。其韵是以少量的其香为茶引加工而成的后制茶，气味馥郁，也是现下的贡茶。除极品其韵——天香进贡皇宫之外，品相普通的则运给大漠边关用于茶马交易。”云若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怀渊听得仔细。
　　“带其香吧，大哥就喜欢外面见不到的。”云逸笑着吩咐云若，云若点头记下。

　　“世叔，小侄途径京城时曾见一批新上的濮茶，名曰其香。好奇之下尝过，不过与这真正的其香相差甚远。家父嘱咐一定将此事告知世叔。”
　　“哦？有这等事？”云逸闻之微微蹙眉道：“这濮茶是先皇特许只由云家经营的，外人插不得手，普天皆知，不知这是何人所为。”
　　“爹爹，不如我去琼泽时暗中跟随运茶的马帮，一路上顺便查探此事。”云若正色道。
　　“也好，下一支马帮出发时你顺便跟去，这几日就好好休整准备一下。”
　　“是！”云若和怀渊一同回答，云若瞥了怀渊一眼，怀渊温和一笑。

　　当晚，云逸设宴为怀渊洗尘接风，席间众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已至深夜。散席时云之已经瞌睡得迷糊了，便由云若抱回去。怀渊被安排在东院的写月苑，与聆风楼和吟雪阁相邻，便与云若他们一路。

　　蜿蜒的卵石小径上，两名侍女执灯轻巧地走在前面引路，两点暖光闪动，似花间停歇的萤火，使入夜的栖云庄显得格外清净。

　　“不知怀渊兄可还记得那假其香的气味有何特点？我好仔细排查。”云若压低了声音，怕吵醒怀里已经睡着的小云之。
　　“嗯……嗅之香气独特轻灵，尝之香气不留唇舌，入口无涩，似有桂枣之香。”怀渊仔细回想，低声答道。
　　“这么说来，似乎是后制茶。主要是用的了普通其韵来造假，只是不知用了何种茶叶为引调香。我暂且随马帮北上，再仔细排查吧。”云若思索着沉吟。
　　“贤弟对茶了如指掌，怀渊佩服。”
　　“哪里，只是接触得久了。我很早就帮爹爹接手了濮茶生意了。”云若笑笑。
　　“嗯，果然还是脑子灵活的狐狸最适合做生意啊。”怀渊开起玩笑。
　　“呵呵~麒麟也不笨啊，开玩笑也转着弯儿挖苦人。”云若回应，倒也不气，两人已经熟络了，相处起来并不拘束。

　　怀渊听罢勾起嘴角，笑的狡黠，“对了，明日是去游玩吗？”
　　“是，怀渊兄有什么想看想玩的？说了我来安排。”云若笑吟吟答道。
　　“由你这个做主人的定吧，不过可以带上云之吗？这孩子似乎还不太接受我，我想趁这几天还在家跟他多熟悉一下。”怀渊侧首看着云若怀里熟睡的小人儿，伸手将小身子上裹着的披风拢紧了些，动作轻柔，神色间温暖而包容。

　　云若有片刻失神，不过立刻回过神来恳切地说：“之儿生性善良，又重情谊，贤雪清君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今后还请怀渊兄多费心了。”
　　“自然如此。我挺喜欢之儿的，定当尽力。”怀渊笑答。

　　先将怀渊送至写月苑门口，辞别之后云若才抱着之儿随侍女往吟雪阁方向走去。看着微光中逐渐走远的素色身影，怀渊觉得那似乎是暗夜中独自飞旋的雪花，不由得想伸手掬住，想到这里，怀渊笑着摇摇头——自己魔障了，什么奇怪的念头啊……随后折身进入了写月苑。
　　浓浓的夜色似是在他身后合起，宁静的小苑在黑夜中静静睡去。

作者有话说

　　继续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