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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中野毅 ...


  •   南京,宪兵司令部。
      沉沉的夜色里,一盏灯幽幽的亮着。细细的青竹骨,被巧手匠人精心剪扎成椭圆形架子,淡黄色的竹纸灯罩糊在上面。纸面上绘着一方池塘,软软笔触揉出几片碧色荷叶,挂出几丝垂柳,又用淡墨晕青,在荷叶边点出一只小小青蛙。
      罩内的油池里,雪白的灯芯草捻就的灯芯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灯在中野毅的办公室里,而办公室的主人此刻就坐在灯前。
      从黄昏到深夜,中野毅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就像那幅板垣征四郎的手书“弘毅”是他的某种精神寄托一样,这盏从家乡九州带来的灯,也是他的某个寄托与安慰,更为柔软与悠远的寄托。灯光总会让他想起远在海那边的父母与甫新婚就离别的妻子。
      每当遇到挫折,中野毅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墙上的那幅书法。但在今天,那幅书法也不能再让他沉静下来,心里的焦虑烦躁像是一团火,烧得人心肺焦灼。于是他点起了灯,定定的注视着,慢慢的竭力让自己恢复常态。
      朴昌熙失踪的消息是两个小时前汇报上来的。一身军服的中野毅屈膝跪坐在灯前,手指间捻动着几粒黄澄澄的子弹壳,在弹壳不时碰撞出得清脆声响里沉思默想。
      有弹壳,那证明朴昌熙遇到过敌人,至少是开过枪。另外几名特高科的特务随后的搜查也证实了这一点。墙上的弹痕,树上的斧印,都在向人叙说着,这里有过一场无声无息的搏斗。
      枪上加装的消音器,在这次行动中成了败笔。不,真正的败笔是朴昌熙,他为什么没有发出发现目标的信号?没有时间?搏斗的地点是保全堂的后门附近,与朴昌熙埋伏的间估衣铺还有着段距离,不可能连发信号的时间都没有。
      那么说,结论只有一个!
      中野毅松开手指,任子弹壳叮当有声的落在地面上,紧抿的唇角法令纹深刻,目光阴骘。
      抢功!低劣卑鄙的高丽棒子定然是想抢功,所以才会……整局棋就坏在他的身上。
      怒意再次如潮水般涌上胸膛,中野毅缓缓吐气,再度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保全堂,这个南京城内首屈一指的药店,看来绝对的不简单。可能不简单的并不止保全堂一家,南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商店铺号,只要是□□人开的,统统有嫌疑。
      想起那次爆炸刺杀案发后,自己乘车从现场回来,一路上放眼尽是鳞次栉比的房舍,可以想见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就隐藏在那些屋檐下注视着自己。其中,也许就有共|产|党,有军统的刺客,有……

      门发出吱呀的轻响,被人推开。进门的是一个女人,一身白色的看护妇服装,五官秀美,身材娇小。
      中野毅回头问道。“小川的情况怎么样?”
      “小川君的伤口恢复得很好,没有感染的现象。”来人以一种日本女性特有的柔顺姿态,低着头说道。
      “其他呢?”
      “小川君的情绪很激动,他命令我离开。”广末凉子回想起白天看护小川佑司时的场景,皱起了细黑的眉毛,说离开是客气的词,事实上小川佑司冲她喊得是滚出去。“他说他不需要护理,他坚持要去电讯室进行工作。”
      “以你的经验看,小川的伤势可以工作么?”中野毅也皱起了眉,南京的电讯侦听是相当重要的工作,而小川佑司的技术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的。
      “伤势虽然不重,但不能久坐,还是尽可能休养一段时间的好。”广末凉子回答。小川佑司的伤口在小腹上,只差一分就会伤及腹膜,现在经过清洗与缝合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危险,“如果久坐或是剧烈运动的话,伤口受到挤压拉扯,缝线裂开,后果就不好说了。”
      中野毅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汇报。
      “按照您的吩咐,直到刚才为止,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他。”广末凉子小心地垂着头,“小川君发过脾气后就没有再理我,也没有再坚持去电讯室。傍晚的时候,我给他用了些助眠的药物,他现在还在睡。”
      “他睡觉时有说梦话吗?”中野毅忽然问道。
      广末凉子惊讶地抬起头,随后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又把视线垂下:“说过。”
      “说了什么?”中野毅的身体陡得向前探出,追问道。
      “他说得很含糊,只能听清几句。”广末凉子恭敬地回答,“他说‘天皇万岁’、‘大东亚圣战万岁’……”
      中野毅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激动的光芒,在他的心里,对小川佑司那点仅有的怀疑,几乎已完全消失了。挥挥手示意广末凉子离开后,他再度转过身,对着那盏精致的家乡的灯,默默思索起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来。
      毫无头绪。中野毅阴沉地发现,自己现在似乎已经陷入了死局,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原本想制造混乱,达成一种驱鸟入网的效果。可是那个军统刺客却像一缕水汽般在人间蒸发,再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如果那个该死的朴昌熙不是想抢功,没有发现信号就独自下手的话,现在保全堂的那个共|产|党应该已经落网了!
      广末凉子走时没有把门关好,露了条掌宽的缝隙。夏夜的屋檐风从缝隙里溜进来,吹在中野毅汗湿的后背上,一阵冰凉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灯罩里似乎也进了风,火苗忽忽悠悠的摇曳,险险欲熄。中野毅摘下金丝细框的眼镜,若有所悟地盯着灯芯看了起来。
      门被吹开了点儿,风更大了,火苗在雪白的灯芯上时大时小的摇曳着,几次就仅余下微弱的一星红光,但随后又再次明亮。
      风停了,灯火复明。中野毅发出低低的笑声,灯火不灭,是因为有油,有罩。如果说那些破坏份子是火头的话,那么南京城里居住的□□人,无异于就是他们的灯油与遮罩。
      在南京城里,他可能是无法捉住那些家伙的,但如果出了南京城……
      中野毅起身,捻灭纸灯后,就在黑暗里走到桌边,借着透窗的一抹月色拨动起电话的号码盘。

      电讯室设在司令部西北角的二层小楼里,二楼是工作的地方,而小川佑司坚持以方便工作为由,住进了电讯室的楼下。
      他的房间很是简陋,除却床与桌椅外几乎再无装饰,仅在迎门的刀架上放着一长一短的两把武士刀。很少有人知道小川佑司颇精剑道,他也从来没有主动对人提起过。于是不少人就把那两把刀当成了摆设,那也是正是小川佑司求之不得的效果。
      广末凉子进门时,床上的人还在沉睡。平时总是严肃地板着脸,在睡梦里放松下来,挺鼻薄唇,在月光里出人意料地显得柔和起来。闭着眼睛放松表情的小川佑司,简直像是个恬静的青年学生,完全没有白日里冷酷暴戾的样子。
      方才离开的时间比较长,不知道他中途醒过来没有,广末凉子有些不安地走过去,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小川佑司的肩头。
      小川佑司头动了动,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呼吸依旧深缓。
      感觉到手指下小川佑司的肌肉非常松弛,显然是仍处于深度睡眠中,广末凉子安心的吁了口气,在床边的椅上坐下,等候天亮。
      看来她在傍晚的时候看他服下的那几粒助眠的药物,还是相当有效的。
      如果她再多走几步,上到二楼小川佑司平时工作过的地方,伸手去摸摸那台精密复杂的收发报机,她就会吃惊于机器外壳的温热。
      在她进来前,小川佑司刚刚收发完一封电报。
      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全身都进入睡眠状态的小川佑司,在脑子里梳理着方才收到地最新情报——与共|产|党新四军合作,用对方的渠道出城后,取道水路返回国统区。
      电报可能是为了保密,也可能是时间有限,极为简短。也正因为这样,小川佑司才来得及在监视他的广末凉子回来前,迅速地将情报又转发给重庆。
      来不及等重庆方面回电,隔着窗户已经看到一身白衣的广末凉子从中野毅的办公室向这里走了过来。小川佑司揉碎电报纸吞掉,飞快地下楼躺回床上。
      如果这次,杨真等人能顺利离开,那么也就代表着自己将再次进入“沉睡”……小川佑司想起杨真,从刚才的电报里,他得知对方已经平安地与冯剑飞汇合。也许有生之年,他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小川佑司在回忆里勾勒着杨真的脸容,一笔一笔,郑重其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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