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东流去》珠 子

25、身份

　　在沈廷的神色复杂的注视下，肖轶明握着匕首的手，难以觉察地颤了颤。颤动很细微，瞬间又恢复平稳，如果不是抵着朴昌熙喉咙的刀尖下，缓缓地渗出一粒血珠，几乎连肖轶明自己也没发觉这短暂的失态。
　　刺疼让朴昌熙条件反射的咽了口吐沫，喉结滑动时，更加感觉到那种金属锋刃的森寒冰凉。以前，从来都是他把□□贱民的命捏在手心里，生死任意裁夺，可现在完全反了过来，这种落差让朴昌熙一时无法适应。
　　肖轶明没有看沈廷，眼睛仍是紧盯着倚坐在墙上的朴昌熙，在昏暗夏夜里，一双眼睛深幽慑人。他不是第一次与这种特务打交道，贪狠如狼，狡猾如狐，阴毒如蛇，稍一个松懈，可能就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起来，跟我们走！”他下令。
　　朴昌熙很是识相的站了起来，向巷口走去。但脖颈上传来的刺疼让他立时停住了脚步。
　　沈廷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他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掏出手帕，撕成两半，利索地拧成绳索，绑了朴昌熙的手。腿倒不用管，刚才挨了肖轶明的一扁担，他现在能走路，但跑，没门儿。
　　“这边。”等沈廷绑完后，肖轶明抵朴昌熙脖子上的匕首动了下，示意他转过来。
　　原来想走出巷口就弄出动静搬救兵，却被识破，朴昌熙只能转过身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走到保全堂后门边上时，肖轶明把匕首交给沈廷，自己走过去拾起了被他扔在地上的手枪。回身在朴昌熙腰间拍了拍，果不其然的拨出一个满满的弹匣来。
　　“这枪的用处你知道，”肖轶明在朴昌熙的眼前一粒粒压上子弹，威胁道，“要不要试试我枪法？”
　　朴昌熙摇头，他也是老手了，从握枪的姿式上就能看出，这个人是玩枪玩老了的。
　　巷子是死胡同，一堵颇高的风火墙横栏在巷子底，平时要翻越过去不是容易的事情。沈廷看着肖轶明走到墙边的一个木柴堆旁，那堆木柴不知道是谁堆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堆了多久，风吹雨淋了多久，在夜色里黑黝黝的一团。肖轶明在那儿翻腾了几下，竟然就变魔术似的抽出一架轻便的一人多高的窄梯来。

　　借助着梯子的帮助，三个人都很顺利的翻过了风火墙。墙后面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布置简洁。墙根下也靠着张梯子，梯下有人正焦急地等待着。
　　“他是谁？”墙下的人看到被绑着双手朴昌熙，皱眉问道。“鬼子？”
　　“走吧。”肖轶明只是催促了一声。
　　穿堂过户，四个人脚步再轻，也不可避免地在黑暗里弄出了动静，但屋子的主人却没有一点儿的反应。沈廷好奇地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肖轶明回手轻轻拉了他一把：“放心，这里住的是我们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廷再也忍耐不住心里波涛翻涌的情绪，开口问他。
　　“一会儿再说。”肖轶明低声回答。“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儿，去安全的地方。”

　　沈廷没想到肖轶明所说地安全地方，竟然是他不久前刚刚离开的那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国|民|党|的南京军统情报网上，唯一没有被挖出的一点，备用的联络站，冯剑飞与杨真的落脚地。
　　敲门的是那个在墙下等候的男人——史恩华。
　　今天白天，他在送出给共|产|党新四军的消息后，就在约定的澡堂等待接头。而那个与他接头的人，正是肖轶明。
　　当时与肖轶明在一起来的，还有改装后的郑汉生。那间杂货店人来人往，并不是一个适合藏身的所在。郑汉生腿上的伤虽然不那么严重，却也需要按时换药，不然在南京潮热的天气里难保不会感染发炎……
　　史恩华明白，现在南京军统的情报网被破坏得几乎是连根拨起，如果要出城的话，必然要借助共|产|党一方的力量。因此他也没有保留什么，交谈片刻后，就把两人带到了那间院子里。
　　在这种时间这个地点，冯剑飞与肖轶明两人再次见面，都不由得大感意外。
　　肖轶明虽然早就猜测到冯剑飞的身份八成是军统高级刺客，却没想到冯剑飞竟然离开了旅馆，还是单身一人，那……
　　“你在这儿，沈廷呢？”顾不上别的，肖轶明难得失态，又急又惊向冯剑飞追问起沈廷的下落。
　　冯剑飞饶有深意的上下打量着肖轶明，在看到对方焦急的神色时，漆黑的瞳子里异光一闪而过：“你找他干什么？”
　　看着他明显是审视的眼神，肖轶明顿觉怒意渐起。“沈廷在哪儿？”
　　“出去了。”杨真不知道把刀收在哪里，坐在桌边替冯剑飞回答。
　　“去哪儿了？”肖轶明追问道。
　　“怎么？”冯剑飞挑眉，“你不知道？我以为他去找你了。”
　　“没有。”肖轶明压抑着怒意，可是压不下不停浮起的深深忧虑担心。沈廷能去哪里？难道真的又去找那个胡天福谈生意？那根本是自投罗网的举动……
　　“你就让他那么出去了？”肖轶明咬着牙质问，“现在城里有多危险，你会不知道？”
　　冯剑飞心想我是想拦，但也得拦得住才行。
　　“他去保全堂了。”冯剑飞看着肖轶明，说道，“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那边，要拿回来。”
　　肖轶明马上明白过来，不会是别的，沈廷冒着生命危险去拿的，肯定就是那批手术器械！
　　可是那批手术器械已经不在保全堂了，接手后第三天，他就移交给了杂货店的老李，次日就出了城，化整为零的运向各个新四军医院。
　　为什么没早点告诉沈廷。肖轶明忽然一阵后悔，他也明白，他的身份直到现在对沈廷来说也是个秘密，根本不可能在这之前告诉他。
　　“我去找他！”肖轶明转头对郑汉生低语了几句后，匆匆又向门口走去。
　　如果沈廷出了事，他这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己的。
　　“陪他一起去，也好有个接应。”冯剑飞对史恩华说道。
　　“是！”史恩华紧跟在肖轶明身后走了出去。

　　月亮出来了，南京七月里月亮，总像沾着点蒙蒙水汽似的，并不明亮。
　　没有点灯，几个人都在堂屋里，借着月光或是叙述，或是沉思。
　　沈廷听肖轶明说完了前因后果，心里也有点儿后怕。如果不是肖轶明出现的及时，把那个特务拦了下来，现在的自己，是死是活，真的说不准。
　　肖轶明说完后，一时所有人都沉默了起来。一桌的人，各怀心思。
　　打破沉默的是冯剑飞，他平静地看着肖轶明问：“你是CP，还是CY？”
　　［作者注：CY——China Communist Youth League，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缩写；CY——the Communist Party，共|产|党|的缩写。］
　　肖轶明看了眼沈廷，整整衣服站了起来，举手就是一个军礼：“报告，跨党党员肖轶明，现任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江南指挥部第二支队四团二连连长，暂南京地下情报站副站长。”[作者注：跨党党员，指当时的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入国|民|党。当年黄埔时期，有着大量的公开或是非公开的跨党党员。]
　　沈廷看着肖轶明，看他终于挑明身份的他，一反常态地站得军姿笔挺，敬礼之际更是利落干脆虎虎生风，完全不似药店里那个温和形象。再猛的想起两人的交情，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